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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走了以后,潘志把睡着的孩子抱去给骆大姐看着,自己回去主卧房问嘴角带笑、靠着床头练听力的妻子。
“彩虹儿,李敏答应了?”
“嗯,答应了。她说要找合适的机会问。还问我是不是要你去找陈院长。”严虹收起脸上的笑容,语气复杂地说:“眼看着李敏跟我说话都谨慎的不得了。我要不是天天都与李敏见面,我是不敢认她这个人,不敢认她这个在大学就出名直爽的人。她话里话外的还提醒我,提及陈院长去年怎么给她争取的。唉,我听她那么说话都不好受了。”
“那也就是跟你了。换一个人,我猜哪怕是冷小凤和刘娜要破格,她也未必肯答应去问的。”潘志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再说她要不谨慎,哪怕她个人技术再好,陈院长重用她一个住院大夫,她也得好好干。你说是不是?我们科石主任现在都放权,让她管很多事儿的。”
严虹却说:“也是。你可别再说石主任放权给她的事儿了。她要你们十二楼的权能干什么啊。那些医药代表,你们男的愿意跟他们吃吃喝喝的。但敏敏一向是不怎么喜欢跟那些男生往来,恐怕她还嫌石主任给的权利是麻烦。你说是不是这样?”
潘志点头认同:“那些医药代表其实都很少跑我们科了。你看我除了跟徐强偶尔喝酒,还跟其他人一起喝酒吗?”
“那是知道跑你们科也没用。”严虹掩口而笑。她觉得自己能猜明白潘志对徐强的心里。羡慕!他羡慕徐强考研的成绩、羡慕徐强在医大后面的小区买了房子……更羡慕徐强说要考博就真去读书的能耐。
“是啊。促销的费用没多少,也就够陪外科大夫一起喝个酒了。那大头的提成都在药量上。可我们科是该怎么用药就怎么用。护士长也在科主任跟前立不起来,也不敢督促我们。如果哪个夹带了一点儿私货,等查房的时候被主任揪出来,那都是自找难看。再说用量提成到不了自己的手里,谁还会冒险帮那些医药代表啊。”
十一楼、十二楼的规矩,药品提成不管多少,全归科里所有,大夫护士大家分。要是别的科室护士长,遇上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催促、敦促小大夫们多用药,但是十二楼的吕青孬啊!她才提上来不到一年的护士长,还是处处看石主任眼色办事的时候。
她不敢的。
潘志对药品提成归公再分配之事很不满。这是断了自己的一条财路呢。但他即便有再大的不满,也得憋住不露分毫。不仅是因为石主任在心胸外科这面是一言九鼎的威重,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自己尚没有做开胸术者的能耐。
因此,在过来十二楼之后、他的收入锐减的情况下,他对科里用药提成分配方案,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粗俗了。是一点儿的意见都不敢提的。
“大锅饭!”严虹点评了一句。妇产科就是各人归各人的。只不过在苏颖这边,是所有的都均分而已。
但她明白潘志说不出口的苦恼。就安慰他说:“从普外到胸外,是要适应一段时间的。咱们年轻,再等个三年两年,最多到你晋了副高了,你也就能独立做开胸手术了。那时候咱们多少钱挣不到?到时候咱们也去医大后面那个小区买套房子。买套比徐强大的。”
“买了我们也不去住的,没必要的。”
严虹见潘志这么说,也就不再提什么买房子的事儿了。自己休产假,潘志只能给石主任做助手,俩人上半年的收入……唉,不说是入不敷出,总之是没法跟去年下半年相比。但要是今年能够晋了中级,也算是有个不错的收获,起码没落空了。
她拿着那张录用函,反反复复地一下下地摩挲,潘志明白她心思的复杂。为了这篇论文,严虹付出太多的努力了。
“彩虹儿,陈院长的女儿今年高考,7月底会出来成绩,到时候我们就借着庆贺她女儿上大学的名义,总是能有机会送礼的。”
严虹点头,说:“那就到时候送吧。”然后她开玩笑一般地说:“要是我们花点儿钱能办成了,潘志,你说是不是好过敏敏累得要死要活的。有时候我看她那么辛苦,我都不忍心。”
“你不忍心什么?!她要不是累死累活地干,也到不了目前这样。我也想像她这样的。我不怕累,可我还没机会。”潘志跟严虹说心里话。“你别那样子看我,我是真愿意的。”
“愿意是一回事儿,能不能做到要两说了。你那天说的石主任查房,单查你们科住院总的事儿,你还记得不?”
潘志自然记得。
石主任那天还叫了自己、李敏和小黄也跟着。查问的那个细致啊,郑大夫没少被他问住。问住了就叫自己和小黄补充,再叫李敏补充。
两科加起来的患者都超九十了,他就不明白李敏是怎么记住那么多些人的医嘱和辅助检查的。事后他回来跟严虹嘀咕这事儿:“那样要求的住院总,我是达不到石主任的要求。”
现在他见严虹又提起这事儿,叹服道:“彩虹儿,我算是服了你们。你看看你这产假休的,你出了月子再学习,好不好?”
“我也没看书的。就随便听听而已。”严虹把小录音机放去身侧的床头柜抽屉里。“哎,潘志,你说若是李敏不去读研究生,神经外科会不会早些单独立科?”
“应该会的。估计陈院长现在是要依靠石主任帮着关照科里,才没分开吧。”
潘志说的是实情,十一楼和十二楼的各自患者数量,目前已经都稳定了。
“彩虹儿,你好好休息,别想这事儿了。等是得我出面去找陈院长。不过我打听了一下,分到外科当大夫,你们这届准备好论文的,也没有几个。该花的咱们别省,就当今年没攒下来钱了。”
*
王大夫送走儿子,与杨大夫站在单元口抽烟。
杨大夫看他情绪不好,想到俩人这些年处的还不错,想到王大夫给自己的帮助,故而安慰他说:“你现在的小日子过得挺好的,娶了那么年轻漂亮的媳妇,莫非你还想着卫华离婚后不再找人啊。”
“我怎么会那么想。都什么年代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个。那个你家小宇准备定哪科?这没几个月的时间,轮转就结束了。”
“就先在普外跟着梁主任吧。把普外的手术拿下来,把个人技术练好了,以后去哪科都好上手。”杨大夫想的很开。在儿子没拿到专升本的本科文凭前,什么都是空的。不然只看外科这几年就进了他一个大专生,提早定科对他未必是好事儿,搞不好就是给本科生垫牙、垫底的。
王大夫沉吟了一下说:“普外啊——也好也不好。”
“怎么讲?”
“和李敏一起分来的、在普外待了一年的那俩本科生,不就去急诊轮转,去的时候说好是半年,结果改回普外的时候,不是被留在急诊了?”
“咱们医院的那个急诊科,可不是谁都不爱去的急诊了。那就是变相的骨二科。下全院奖金最高的地方。”杨大夫不认为去急诊科是什么坏事。
王大夫就急赤白脸地说:“陈文强一句话,就让急诊科成了奖金最高的科室。你掉回头仔细想想,万一什么时候,陈文强不会再来一句话,让急诊科恢复到以前的那样子呢?”
“那老向会干?还是张正杰会干?他俩说都不会答应的。”
“要是以前吧,我还信他俩,能跟陈文强掰掰手腕。现在啊,你看陈院长的医疗院长,是不是威势越来越大?谅他们俩也没有敢跟陈院长对着来的勇气了。”
杨大夫承认他说的对。但有老李女儿在那儿扯着,他相信儿子不会吃亏。不过与老李活着相比较,可能占的便宜不够多呗。
他这样的神情落在王大夫的眼里,王大夫提醒他:“你有空问问小宇,问问他跟李主任的闺女处得怎么样。”
“大王,你跟我说实话,你听着什么风了、还是看着什么了?”杨大夫立即紧张起来了。
“老杨,你别急。我就是前两天在手术室,看他俩说话的那神态,不像是搞对象的。你说咱们都是打年轻那时候过来的,心里在乎不在乎那姑娘,那能没个着摸、那能藏得住吗?我说你别急。小宇这婚事是个好婚事,你好好跟孩子说,别心不在焉地最后错过了,他会后悔的。”
杨大夫深呼一口气,他哪里会听不明白王大夫的意思。他攥着拳头捏得咔吧响,良久以后,他平静下来,给王大夫点了一根烟。
“大王啊,谢谢你。我明天就找他问问。这是有晚婚政策别在前面横着,不然,他俩也该办喜事儿了。”
“那你好好跟孩子说,可别着急。李主任那闺女,咱们这些年就算是不留意,也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人在手术室当护士,人品、模样、工作都是没什么可挑的。石主任保的这个媒,真是挺为小宇想着了。”
“嗯嗯。”杨大夫的心情全被破坏掉了。他皱着眉头使劲儿地抽烟。大概抽的太急,被呛得咳嗽起来了。
王大夫就说他:“你看看你,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唉,还是羡慕咱们父母的那辈人。养了五六七八个的,日子比咱们这只生一个的还省心。”
“也没省到哪里去。”杨大夫的兄弟姊妹多。后面的弟弟妹妹,都赶上了上山下乡,为了争那个留城的名额,闹到父母去世后都不怎么往来。也是一地鸡毛的。留城的,也没见好到哪儿去。反而是自己这个长子,不用争就是输的人,下乡的日子是最长了,如今却过得比较泰和的。
王大夫把烟蒂使劲儿用脚碾,确认熄灭了以后,他说:“我回去啦。”
“嗯,你回去吧。”杨大夫答应了一声,又在楼门口那儿抽了两根烟,看着时间已晚,才转身进了楼道口回家了。
罗家老两口早已经入睡了。罗主任夜班,继女罗天住校。杨大夫洗漱之后,躺在大床上却睡不着。该怎么劝说儿子、该怎么跟他分析这桩婚事的好处,他想了很久没想出万全之策来。
最后他摸出手表,点亮床头灯看看,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就只好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事儿,昏昏沉沉地迷糊着去睡了。
*
月光温柔地把省院宿舍区笼罩在怀里,一如多个这样的静谧之夜。只是大多数人沉睡的时候,二楼的王大夫家里,主卧室仍亮着如豆的微光。
那是为了夜里方便照料婴孩预备的小灯。
汪秋云迷迷糊糊地已经睡了一觉了。可她翻身做起来,想起身去喝口水时,却发现王大夫瞪着一对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她吓了一跳,轻轻喊了声:“王哥。”
王大夫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汪秋云吓得扑到王大夫身上,像叫魂似的,连着喊了他几句,又不停地推揉他的胳膊,才把王大夫的神志喊了回来。
“怎么了?”王大夫终于注意到掐疼自己的汪秋云了。他开口问脸色特别难看的媳妇。
“你刚才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怎么推你,你都一动不动的、没半点的反应。”汪秋云余悸未消。
“呼——”王大夫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昨晚一夜未睡,如今被汪秋云叫回神志,才知道自己刚才的恍惚了。对着汪秋云那张俏脸、对上她殷殷等待的神态,他不知怎么想起来与杨卫华结婚的时候了。
两张俏脸来回交替,只不过杨卫华脸上的羞涩、甜美,慢慢变成了疲惫、突然间又变成了今晚看到的那样。
“王哥,你在想什么?你别吓我啊。”汪秋云趴俯在他的半边身子上,担忧、惊惧、惶恐不安,令王大夫想起与她初见的那个雨夜……
他伸手搂住汪秋云,慢慢说道:“我啊,我在想宝珠呢。想宝珠刚出生的那会儿。红彤彤的,像个小猴子。不像小志出生的那会儿,我在外地学习,等我能回家的时候,小志都会翻身了。”
汪秋云的眼里泛上泪意,但她却含泪笑着说:“是啊,宝珠出生的时候,像个红皮的小猴子。跟珍珠很像的。都说孩子出生的时候红,以后长大了会白。可不就白了。”
说起小女儿,夫妻俩沉浸在回忆里,一点点地织补过去的八个多月里,有关小女儿的点点滴滴。说到嗓子干哑了,汪秋云起身下床去拿水。
她在厅里喝完水,又给王大夫倒了一杯端回去。往常她要喝水,可全是王大夫下地的。“王哥,杯子给我吧,我还要去看看珍珠。”
“好。”
汪秋云摸黑去了珍珠的房间,给女儿掖好被角,她看着女儿握紧了一下拳头,咬咬嘴唇、转身出了小房间。
“王哥,你该睡会儿了。睡吧。或许睡一觉起来,发现咱倆只是做了一个梦呢。”汪秋云哄劝王大夫睡觉。
“要真能是一个梦就好了。”王大夫呢喃。汪秋云伸手抚上他的脸,让他闭上眼睛。不多一会儿,王大夫就发出了呼噜声。
汪秋云收了手,慢慢在床上蜷成了一个团。她双手揪着胸前的衣襟,眼泪开始再度涌出。朦胧的泪眼里全是她的女儿宝珠。是宝珠在爬、是宝珠被哥哥姐姐抹了大红脸……宝珠啊宝珠,那么多孩子生病,怎么是你呢?
宝珠啊,要是妈妈不上班,就在家带你,你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泪水浸湿了枕巾,后悔宛如春蚕,“咔嚓、咔嚓”不停嘴地啃咬,直到撕碎了她的心。
*
傅院长在半夜的时候,喊醒了在值班室睡觉的院长助理、呼吸科主任关岚。
“小关啊,又有个孩子呼吸急促了。”
儿科的分工是一个人看着病情稳定的所有孩子,一旦出现病情危重的,就交由关岚专人专护了。
关岚立即清醒过来。他一边穿鞋一边问:“孩子多大了?”
“一岁多。刚能走稳当的。”
“谁家的孩子,有没有基础疾病?”
“妇科一个护士家的。没有基础疾病。”
“那就好。”
王大夫家的孩子死了,还能用有基础疾病——先心病来解释。但要是再死一个,可就太丢脸了。关岚仔细检查孩子后,又与傅院长商量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按着傅院长目前的治疗,继续给孩子吸氧,暂时不转去监护室,免得孩子和家长都紧张。
“傅院长、关院长,我家孩子没事儿吧?”孩子妈妈担忧地问。
“目前看着没事儿。你也知道所有的孩子,昨天都加了一份免疫球蛋白。那是能够帮助孩子增强抵抗力的。”
“那明早还能再给一次吗?”
关岚笑笑摇头。“那一支够在孩子体内对抗病毒的了。一般来说只能一个月用一次的。用多了会有过敏、肾脏损害等。”
“那他现在这样?”
“你看他这会儿是不是比刚才好点儿了?吸氧对他有作用的。他这两天吃饭怎么样?”
妇科护士为难道:“他喜欢吃托儿所的饭。平时都要在托儿所吃了晚饭才回家。”
“那没事儿。我明早让托儿所那边给孩子们送饭过来。喜欢吃家里的,就自己家送饭,喜欢吃托儿所的,也不会因为突然改了让孩子不适应。”
“谢谢关院长。”
关岚笑笑,劝说孩子妈妈:“你去眯一会儿吧,我守着他。”
疲惫的母亲,心里担忧孩子,她哪里会走开。她把婴儿床的床栏放下来一面,自己坐在凳子上,握着孩子的手,趴在婴儿床边。
傅院长走过来,抬手让关岚看满屋陪护孩子的家长,清一色的全是孩子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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