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江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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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地理书上说，秋分日之后，温带季风气候区会逐渐受到来自西北方向的西伯利亚寒流影响，一场秋雨一场寒。

但距离秋分日还有一周多，蓉城竟迫不及待地下起了雨。冰凉的雨珠击打在校园里的泡桐树上，发出嘀嗒的响声。

四川本就常年阴着天，但每逢下雨，天色便暗得不太正常。但好在池莞尔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天气，也不觉得心情受损。她合上雨伞，走上楼梯。因为下雨，大课间被取消了，她便和王诗瑶一起去小卖部买烤肠带回教室吃。

楼梯的白色瓷砖被湿鞋踩得泥沙遍地，但高二五班在三楼，她们不得不再忍受一会儿。

“真是受不了了。”王诗瑶紧紧地挽着池莞尔的胳膊，皱起了眉头，“我今天就不该出门，每次下雨天看到楼梯上有男生球鞋蹭下来的泥巴，我就恶心得不行。”

“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个洁癖！”

“哈、哈哈。”池莞尔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伙伴，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自己小时候还在浅水坑里打过滚……

只为了测试他们听谢许澄说的《男子雨天摔倒，竟在水坑溺亡》的新闻是不是胡编乱造的。

那时候真是勇，万一测出来是真的该怎么办呢？

她还清晰地记得，把头埋进水坑后，泥水从发丝上淌下来时黏糊糊的触感。回到家之后被奶奶责备的时，她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作为一个未来可能要靠颜值吃饭的大小姐，怎么能和焦元亮这种粗糙老狗做一样的傻事呢。

简直是黑历史。

很快就到了教室门口，课间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蹿班聊天、悄悄私会恋爱对象的更是比比皆是。池莞尔和王诗瑶见怪不怪地拂开堵在门口的小男生，走进了教室。

一阵哄笑蹿进了她的耳朵。好多人围在她的座位周围，为什么？她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难道是那位向她宣告今天也要骚扰她的江大亮找上门来了？她松开王诗瑶的手，示意她回座位了，便急急忙忙地走过去。

“笑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莞莞女神，你回来啦。”

刘平手里拿着一张格子纸，笑得肩膀颤抖：“来来来，奇文共赏！”

一旁的洗剪吹头型的周子江用胳膊撑着脸，满脸通红。

“《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很小，像街边的一株不起眼的野花，没有引人注目的颜色，也没有沁人心脾的芳香。”

“它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我心房的门口发了芽，长出娇小的花苞。人们都在追逐着繁花似锦的好颜色，我的野心也随着众人的热衷开了又谢，但回头的时候，它始终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着我，对我说‘认识你自己’。”

“现在，我终于有勇气，轻轻地摘下属于我的梦想之花，将这个平凡的梦想勇敢地告诉所有人——我想做一个理发师！”

周子江笑得捶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托尼老师！”

“不论是发质偏硬的刺猬头男生，还是因为看不懂时尚风尚而自卑的少女，都能在我的剪刀之下迎来新生。”

刘平笑得快要读不下去了：“噗……咔嚓、咔嚓、咔嚓……哈哈哈……”

“这、这也能送去参加比赛？我笑死了，真的是，有勇气呢！咔嚓、咔嚓！”

池莞尔愣住了，几个男生的笑声太过猖狂，以至于她都忽视了坐在一旁的同桌。

她的新同桌叫李紫薇，一直留着妹妹头，带着圆框眼镜，不太爱说话，跟池莞尔的交流并不太多。

李紫薇脸红得滴血，眼眶也红彤彤的，像是一只被人欺负过的小兔子。

唯一区别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这个傻姑娘啊，只知道呆呆地坐着，估计心里还在后悔写这篇作文吧。

池莞尔叹一口气，虽然她们还不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对陌生同桌被班里人嘲笑这件事熟视无睹。

她夺过刘平手里的作文纸，用力地扣在桌子上：“你们读别人的作文，经过同意了么？”

池莞尔平常在班里一直和和气气的，李紫薇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生气的模样，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莞尔，算了吧。”她笑得很勉强，“是我写得不好。”

“算了？”

她宽慰地拍拍李紫薇的肩头：“刚刚要不是我打断，他们可不想这么容易算了呢。”

“刘平、周子江、王……”

看她想不起来自己名字，那男生弱弱地补了一句：“王以国。”

“……总之，你们几个人，这么嘲笑别人的梦想真的很过分。”池莞尔皱起眉，“你觉得，想做理发师很好笑吗？”

刘平没想到会惹怒池莞尔：“没、没，我们就是想开个玩笑。毕竟……女生想做托尼老师的，很少嘛。”他尴尬地看了一眼池莞尔，她气得微张开唇，门牙磕在嘴唇上，刘平在心里默默地叹，真有大小姐的样子啊，好像被骂了都很开心。

“玩笑？女生就不能想做理发师？”池莞尔被对方毫无情商和素质可言的话气笑了，“不好意思，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你们的行为只会让我觉得你们不仅不尊重李紫薇同学，更不尊重理发师这个职业，甚至不尊重女性的平等就业。”

“不说那么深的，我问你，理发师不能当做梦想么？”

周子江讷讷地“呃”了一声，马上补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太常见。”

“顶尖的理发师的创作是艺术，普通的理发师打造出好发型之后，也可以让顾客维持好心情。这是一个帮助别人变美的职业，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凭什么看不起。”

池莞尔心里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看这几个人的脸色，她还是忍住了。有些观点，是分享给能够倾听的人的，何必对牛弹琴。

“请你们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池莞尔看了一眼李紫薇，决定鼓励一下她，“我觉得她写得很真诚，是值得……获一等奖的那种好！”

她牵起李紫薇的手，对方脸一下子更红了，有点不知所措。

池莞尔鼓励地捏捏她的掌心，笑着说：“我们下去散散步吧，别理这些人。”

见她脸上有了笑容，刘平等人也赶紧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对、对不起，你们玩哈，我们不打扰了。”

“对对对……”

池莞尔拉着李紫薇，顺手从教室门口拿起晾在走廊的伞，带她一起跑下了楼。

在一楼的屋檐下，池莞尔忽然停了下来。

“紫薇，你涂不涂护手霜呀？”对方的手凉凉的，大约还没开始涂护手霜，掌纹有些粗糙。

“嗯？”李紫薇有点懵。

池莞尔笑着从兜里拿出一只护手霜，挤在自己掌心里，然后再次拉过她的手掌，将护手霜仔细地抹在李紫薇的手上。

“冬天就要来了嘛，我们小仙女就是要多多爱护自己……不要和那些坏男生置气，他们幼稚死了。”

涂好之后，她拉着李紫薇穿过广场，走向远处被绿色铁丝网保护起来的操场。

上课铃的叮铃声在身后隐隐约约地响起，李紫薇站在伞下，瑟瑟发抖地问：“莞尔，好像上课了诶，我们不回去……不要紧吗？”

“呀。”池莞尔佯装惊讶地顿了一下，“怎么办怎么办？”

随即，她笑得肩膀轻颤：“哦，忘记了，我可不是什么成绩好的学生。”

“反正，缺这一节课，也不影响我勇争年级倒数。”

李紫薇心里的阴霾也随着她的笑声一扫而光：“俺也一样！”

“哈哈，你说什么？”

李紫薇害羞地低了低头：“那张表情包嘛，你看过没有？”

“当然看过，我还保存了。”池莞尔想起自己收藏的另一张表情包，“我还有老版电视剧的宋江说‘哥哥钓我！’的表情包呢。”

“哈哈哈……”

两个人缩在天蓝色格纹的布伞下，克制着自己的笑声音量，希望它不要随着风飘到教学楼去，毕竟翘课，还是偷偷摸摸的好。

原本以为下雨天的操场肯定一个人都没有，但没想到刚走进操场，一颗足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得朝两个人砸过来。

“啊！”

池莞尔下意识地用伞去挡，虎口被球带来的重量震得发麻。足球被挡开了，但伞骨却折断了。

她举起姿势怪异的伞，愤怒地朝踢球的人看过去，只见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朝她们跑了过来。

他穿着蓝色的球衣，发丝都被小雨打湿，变成一股一股的，随着他的奔跑甩出水珠。他的身材高挑，腿部肌肉线条明显，看起来很像乙女游戏中的小狼狗。

他急匆匆地将足球捡起来，不好意思地对她们鞠躬：“抱歉，我以为是老师来了……”

哈？

“所以，你是想用球砸老师？”

听见有点耳熟的娇柔声音，那男生这才分神低头看向来人的脸。

……池、池莞尔？他的身子骤然僵硬。

顿了好几秒，他终于想起自己准备了好多次的见面台词：“你好，池莞尔，或许你已经听过我的名字。”

“但我没想到，你这么迫切地……主动来找我了。”

“……哈？”

他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自然卷的头发浓密，还挂着可爱的小水珠。

小麦色的肤色和阴沉发白的天空对比格外明显，池莞尔向上望着他，听见他大言不惭地说——

“没错，我就是江大亮，见到我……是不是非常惊喜？”

他期待的眨眨眼，像极了蹲在家门口等待主人回家的傻狗。

“见鬼。”池莞尔深呼吸一口气，觉得焦元亮大师说得对，生活啊……果真十分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