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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茗轩是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戏楼,也是江绥常去之处里,为数不多的风雅之地。

平日里会有不少达官贵人选择在此品茗听戏,怀古谈今。大抵是因着今日落雨,尤为适合赏乐,方才过午后,里头就已是宾朋满座,琴筝和鸣。

一楼的戏台子上,兰陵王入阵曲已经唱至一半,婉转细腻又不失豪放大气的越调里,带着狰狞面具的优伶,踩着节点,以舞讲述荡气回肠的历史。

蔺溪坐在楼上观戏视野最佳的雅阁中,听着管弦靡靡。举目是红绸珠帘映着烛光,周遭金翠耀目,富丽堂皇,壁上绘满藤萝,连高悬的盏盏宫灯都以红丝做底绣着图样。

氤氲的暖光中,她穿着一身红衣,觉得自己就快要融进月门上垂着的帐幔里,与台柱化身成一体。

空气中有一股子兰花的香味,馥郁清馨,但想到她莫名和一根柱子撞了衫。

蔺溪心里就好气!

然而她又不得不保持微笑,面上沉稳,将温柔模样演绎到底。

大概还有一刻钟,江绥才会到这里。

她不准备和他直接会面,所以提前抵达,先一步上了二楼,以便暗中观察。

好在月茗轩里的歌舞戏,是出了名的技艺精湛,这般看着倒也不觉时间缓慢。

一舞终了,台上换了曲目,琵琶玉珠走盘响应着吴侬细语,软糯婉转绕梁而出,蔺溪转了转视线,不其然间就看到斜对面半月形的露台上,坐了一个翘着二郎腿的人影。

面容生得......在蔺溪看来,着实有点丑。

吊梢眼,大粗眉,秋香色的长袍上用金线绣着豹纹,头戴紫金衔珠冠,两条发带坠在脑后,脖子上夸张的金链大玉牌,从里到外都写满了“我富到流油”的油腻感。

那人她知道。

是工部尚书的小儿子,陈健。

此刻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停抖动翘起的那只脚。

见蔺溪终于看过去,陈健眼珠子动了动,视线沿着她的脸,往下,顿了一会,又移回脸上。

然后勾起一边的唇角,歪着脑袋,邪魅一笑。他举起酒杯来,放到嘴边嘬了一大口,闭眼回味,潇洒地将杯子往后一丢。

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油腻得能甩出二斤油。

蔺溪想要杀人了!

念头刚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后珠帘传来响动,她回头,几个穿着粉红色裙衫的小丫鬟端着食盘鱼贯而入。

如意见她似有不快,抬手止住前头一人的脚步,眼中询问的意思很是明显。

小丫鬟们低头,双手捧起食盘,露出摆在正中的玉碗,重莲样式,淡粉的花瓣,精致的点心像极了淡黄色的花蕊。林林总总数十样,照月茗轩的消费,价值不菲。

“蔺小姐,这是陈公子特意替您点的,请您笑纳。”

蔺溪蹙了蹙眉,掩住眸间厌恶:“多谢美意,拿走。”

能来此地的人,身份都不简单,小丫鬟们谁也不敢得罪,默默屈膝行了一礼,照原路退了出去。

只可惜没安静多久,又有人来了。

“蔺妹妹。”吊儿郎当,语气轻浮。

蔺溪循声望过去,就见珠帘外,陈健半踮着脚,倚靠在门框上,单手托着那盘玉莲盏,神色轻佻,眼中意味不明。

而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具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纨绔,陈健的狗腿子,好巧不巧,堵住了出去的路。

蔺溪从椅子上缓缓起身,低头理了理裙摆,没有作声。

倒是如意满目惊惶,伸手挡在蔺溪前方,颤着声儿道:“这位公子,请您离开。”

“小丫鬟还挺护主。”陈健使了个眼色,身后三人便大步一跨,将蔺溪和如意团团围住。

“曲儿好听吗?”他歪斜着身子,懒散地问:“哥哥特意给你备的点心,怎么,瞧不上?”

“这位公子,注意分寸!”如意色厉内荏。

陈健呵笑一声,问他的狗腿子:“我没有分寸吗?”

三人哄笑,眼神下作地往蔺溪身上一扫:“哪能啊。小丫头不懂,可别胡说八道。”

陈健转头看着蔺溪,“不给面子?嗯?”

蔺溪动作好似静止,半晌,在陈健即将再次开口的时候,她忽然抬头,盯着他的双眼,问:“你他妈谁啊?”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长安城中不乏纨绔,大大小小的派系,谁也瞧不上谁。就如同势如水火的城东与城西,面前这位工部尚书之子,最看不惯的就是同为纨绔的江绥。

他姐姐是当今盛宠的娴贵妃,靠着这么点“皇亲国戚”的关系,陈健在长安城里横到不行,想干什干什么,无所畏惧,也无人敢惹。

收服了一帮同样下作的跟班后,陈健越发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滋味,誓要做纨绔中的翘楚,直到他踢到了江绥这块铁板子。

江绥虽说早已文荒武废,可好歹还有点武功底子在身上,别人不敢打陈健,不代表他不敢。几次三番挑衅被揍后,两方梁子便也越结越深。

再加上,今早陈健听闻了蔺溪要嫁给江绥的消息。

他看上蔺溪已经很久了,让他爹派人去提亲,却被无情地拒绝了三次......

乍一听蔺溪如此粗狂的言语,陈健很是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小贱货。”

蔺溪倏地笑了笑,同时抬手握住椅背,用指甲在硬质的木头上,磕出一声又一声的响,她摄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道:“我要是你爹,我就把你塞回你娘肚子里,回炉重造。”

陈健这辈子,最怨恨的就是他爹给他取了这么个名,以至于江绥每次骂他贱货,他都无法还口。新仇旧怨,连带着蔺溪女神光环瞬间破灭。

他将手中的盘子往地下一摔,“臭娘们,你信不信......”

话还没说完,就听蔺溪继续道:“想弄死我?”

她还是笑着,轻轻眨了下眼睛,指尖动作未停,缓缓的节奏开始加快,诡异地合上了陈健气得突突直跳的心跳。

吴侬软语渐渐远去,像是隔了层纱般,愈渐不清晰。

“你想怎么弄死我?嗯?”她压着嗓子,将最后一个字的语调拖长。

略微的低沉,又带了些扬起的调子,陈健神思一晃,眼珠子就跟上了浆糊一样,黏在她身上,半点也移不开。

台上唱的什么曲儿,他听不到了。

他只觉得,蔺溪一袭红衣,好像点了一把火在他心上,又痒又刺激。

“没想好吗?”蔺溪眼神幽幽,对着他丑陋的脸也没有半点偏移,“那要不要我告诉你?”

陈健脑子里嗡地一声,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句:“好啊。”

“我带你玩点更刺激的好不好。”

“更刺激的?”陈健站直身子,咧嘴笑道:“好啊,哥哥就陪妹妹玩点更刺激的。”

“那玩什么呢?”

“你想玩什么,都可以......”他喃喃开口。

蔺溪脸上的笑更加灿烂:“命也行吗?”

“行......”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蔺溪又开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陈健。”

蔺溪指尖平缓了节奏,像是最初的复刻一般,连力道都没有一丝变化。

“你今日找我,是打算做什么呢?”

“做......做......”

“不知道?”蔺溪单手向他招了招,“你过来我告诉你啊。”

三个跟班就这么看着色.欲熏心的陈健,一脸贱样地走像蔺溪。然后蔺溪低声说了句什么,陈健点了点头。

诡异,情况说不出的诡异。

然后他们就听到敲击椅背的声音顿住,蔺溪往后退了几步,腿弯撞上矮桌,桌脚在地板上摩擦出“嘎吱”一声刺耳的惨叫。

“还真是看不出来!”陈健呵笑一声,歪着脑袋左右撇了撇脖子:“我今天就是玩死你,你爹也不敢拿我怎样。”

跟班听他这话,脑子顿时有些发懵,怎么老大说的话,他们不太听得懂?而且,老大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智障。

皇上下了圣旨赐婚,他脸再大能大得过天去?要是今日蔺溪出了点什么事......

跟班对视一眼,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蔺溪看着惯性装逼的陈健,有种立马将他弄死在现场的冲动,但她还是做作地开始发抖,颤着声音问:“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

陈健又往前一步,回廊转角的阴影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喂,贱货。”

陈健脸色迅速气得紫红,蔺溪侧首往前一瞧。

却是江绥倚在回廊扶手处,伸出一只手,对着陈健挑衅地勾了勾。

“又见面了,小贱货,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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