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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林央央挂了一天的水,情况有所好转。大夫给她开了三天的单子,周末和周一继续来,周末她能保证,但周一就不一定了,因为那时候月考成绩会出来,老师肯定要讲卷子的,她不准备请假。
周六这天下午,她挂完水回到学校,天已经暗了下来,小路上的独脚灯照出温柔的光圈,正顶头,把她的身影缩成一个小轮廓,暗淡到快要消失,意外的渺小。
像一朵小蘑菇。
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学生们都回家了,只有一个值班的宿管阿姨,这会儿正窝在小房间里看穿越剧,压根儿就不想探出脑袋关心来人是谁。干枯的树枝叶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林央央缓慢的走着,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呢?
她怕自己提早回宿舍会忍不住哭,陷入糟糕的情绪里。
转身去了网吧,待到八点,宿舍快关门才回去。
回到宿舍才发现老年机孤孤单单的躺在她的衣兜里,摁了半天没反应,原来是没电了。
她拿出独有的充电器,插上插座,过了好半天才亮起来。
一下子涌入三四个电话,全都是于羡的。
还给她发了条短信:【不是让你等我吗?去哪儿了?】时间是周五下午。
那会儿林央央实在太难受,又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只好溜走。
她摁了摁发酸的眼睛,等电量达到百分之十之后,给于羡回了个电话,那头的少年嗓音依旧清润,可能是在家的原因,略带鼻音,有些温柔情致。
“不好意思啊羡哥,我昨天下午太困,忘记了,你找什么事儿啊?”一接通,林央央首先道歉。
于羡听她声音虚弱,并未责怪,反而问道:“嗓子还是不舒服?”
林央央一愣:“你叫我等你,就为了这件事吗?”
于羡嗯一声,语调里有些遗憾道:“嗯,想带你去医院看看的,没想到你跑了。”
林央央鼻子一酸,过了几秒,强忍着眼泪说道:“谢谢你啊,羡哥,我挺好的。”
于羡不太习惯她的忽然道谢,尤其是听着声音很虚弱,“你哭了?是不是不舒服?”
“真的没有,我在家呢,已经吃过药了,准备睡觉啦。”林央央躺在宿舍的小床上,忍着眼泪。
于羡:“明天早点来学校,我帮你把数学作业弄一下。”
“嗯。”
挂上电话,林央央又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好像被一个温柔的东西包裹住了。那东西十分昂贵奢侈,她无比渴望,却又不敢伸手讨要,生怕遭到拒绝,也怕一瞬消失。
*
“不愿意跟我打电话吗?”于羡挂了电话后,讪讪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面颊发热。本来还想多跟那个小姑娘说两句话的,听她的气息微弱,嗓音沙哑。
少年没有由来的想关心她,只是,太过热情也不好,显得他跟个跟屁虫似的。
对于林央央,于羡有种莫名的保护欲,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这个社会上可怜的人太多了,他不可能都帮,而且林央央虽然生活条件不好,但她是个很开朗的小姑娘,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可就是想护着她,就像小时候保护妹妹那样。
别墅里也静悄悄的,窗外秋风拂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罗伊今天也在家,但是母子俩除了吃饭的时间,并未交流,他们各自当隐形人,安静的好似对方不存在一样。
于羡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去楼下厨房。奈何学神脑子超一流,不仅五谷不分,餐具也分不清。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炖锅到底是哪一个。
直到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罗伊从楼上走下来。温婉的发髻盘在脑后,宽松的家居服,她还没睡。
“……怎么了,羡羡。”罗伊呆愣地看到厨房跟打了仗似的,一片狼藉,寸草不生,土匪屠城也没这么彻底的,这是她儿子吗?
“……想做个润嗓子的东西,不会。”说完于羡自己也尴尬,揉搓了下手指,赶紧蹲下把地上扔的垃圾果皮什么的捡起来。
少年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于羡这种沉闷的。被妈妈看到自己愚蠢的一面,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
罗伊却笑了,问道:“你是不是饿了?我做给你吃吧。”说着,她把手里的书放在餐桌上,走过来,“你想吃什么?妈妈的手艺应该还可以。”
家里都是阿姨做饭,罗伊已经很少亲自下厨了。大火以后,厨房好像禁地。于国飞怕她受伤,就不允许她再进去,甚至家务也不允许她干。家里请了两个保姆,一个负责给于羡做饭,一个负责打扫卫生。
越是这样,罗伊的病情越是没有好转,闲也会闲出病来。
今天晚上两个阿姨都回家了,于羡迟疑了会儿,道:“不用,你去休息。”
语气里带了点命令的口吻在。
罗伊怎么也不放心,不肯上去,问道:“你是不想让妈妈进厨房吗?”
于羡默认。
罗伊却十分坚持,眼神里满含“给妈妈一个机会”。
于羡盯着罗伊小臂上延伸出来的伤疤,深褐色的,在平滑的肌肤上凸出来,只有一小节,没有被衣服盖住的。罗伊连忙盖住:“其实早就没那么抵触了,妈妈也想做一点事情,你们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没用到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好像,他们是对妈妈太小心翼翼了,被过度的保护就像坐牢,没有人会喜欢的。
于羡一愣,沉吟片刻,点了下头。
“你本来想做什么?”罗伊问,看了看食材,也不像是煮面或者做饭。
于羡:“那个小同学生病了,嗓子几天都没好。”他拿出查好的资料,给罗伊看,冰糖雪梨,清热润肺必备良品,“想煮一点,带给她喝。”
罗落有点惊讶,儿子第一次进厨房做东西竟然又是为了小同学,要知道他小的时候是宁愿饿着都不会主动跟保姆讲自己饿了的,一定会挨到吃饭的时间。
“又是林央央?”
于羡点头:“你怎么知道?”
罗伊微笑着叹了口气,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是岁月对妈妈的侵蚀,却没有影响到她的美丽和温柔,她说:“因为你总是对她不一样呀,送好玩儿的给她,好吃的给她。”说到她的时候语气会变温柔,就连绣一个零钱包,都是叮嘱做的可爱一些。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敏感的阶段,听家长评论他对某个女同学特别,是非常不好意思的,他白皙的脸庞因为羞囧而泛着隐隐约约的粉色。
罗伊难得开这种玩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既然于羡没有反驳,她便问下去:“喜欢她?”
“不是。”他扫干净大理石地面的梨皮,说道:“她很特别。”那双鬼灵灵的眼,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罗伊笑了笑,并未深究,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嗓子痛,你买胖大海就行了。”
于羡皱了皱眉:“那个味道不好。”
林央央感冒那几天药都不肯吃,他给她买的急支糖浆就敷衍喝了两口,还是被他盯着的,然后就直接塞进了桌洞里,再也没有拿出来。
罗伊:“……”要求还挺高。
她卷了两道衣袖,从壁柜里拿出小炖锅清洗干净,又取了两颗白白胖胖的大梨子用食盐搓洗干净,接着是红枣银耳枸杞和冰糖,塞进挖空的梨肚子里,放进了小炖锅里,点开了火。“煮二十分钟就好了。”
整个操作行云流水,看着一点儿也不难。罗伊说完,接过了于羡手里的抹布,开始整理被弄得一塌糊涂的操作台,不一会儿厨房也整洁一新了。
蔚蓝的火苗在灶台上跳跃着,生出些许热意来,暖黄明亮的灯光把妈妈后背的弧度映得格外模糊,温柔,还有弯曲的弧度,柔润的黑发一两缕散落下来,落进毛衣里,身上还带有橙花的香味,淡淡的。
于羡忽然恍惚,他的记忆里早就没有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了,那种温馨的场面只配出现在影视剧里。
虽然并不熟悉,可他却并不觉得违和。只是这样温柔的妈妈,他能拥有,妹妹却无法拥有,然而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顿时,他又觉得自己不配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什么都不配。
那一股令人窒息的愧疚感,几乎是一瞬间就把他淹没了,喘都喘不过气来。
他撇开脸,压抑着自己。
他掩饰的很好,罗伊并没有发现儿子情绪上的变化,她想了想说道:“不过,现在做的放到第二天味道就不好了,不如这一碗你喝了吧,明天去学校之前妈妈再给你做好吗?”
于羡低低“嗯”一声,罗伊这才发现儿子眼底的阴翳,嗓音沙哑,蓦地心底一片泛起酸来,她抬起枯瘦的手指,摸了摸少年的漆黑柔软的短发,低声道:“羡羡,对不起,是妈妈这些年没能好好照顾你。”
于羡是万万想不到罗伊会这样道歉,毕竟一切都是他的错。爸妈嘴上虽然从来不说,但是他知道他们埋怨他把他们的小女儿弄丢了的,不然这个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罗伊见儿子不说话,脸上的的悲伤表情更甚,她的手指捏了捏儿子软嫩的脸颊,极力让自己稳住情绪地道:“以后妈妈都留在家里,不去寺庙了,好好照顾你,能原谅妈妈吗?”
明明是他的错,何来原谅?
沉默的少年根本就不善于表达,可是那些委屈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他哑了半天,垂着脑袋,适时把妈妈从负面情绪里拉出来:“你教我做吧。”
*
小区门口。
于国飞跟司机说不用送到里面了,他想自己下来走走,秘书恭敬地点头,没有立刻走。
他看着老总衣着单薄的衬衫,忍不住小声提醒道:“于总,外边儿冷,您别冻感冒了。”
于国飞“诶”了一声,仍然缓慢的往前走着,手上拎着给妻子和儿子买的礼物,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闭,一盏青白的小灯悬在罗马柱上,照应着“风雪夜归人”
他踟蹰许久,却没有进去,而是从口袋里抖落一个烟出来放在唇间,沉默的吸了两口。
这是他出差回来的常规操作了。
命运对于国飞这个男人挺不好的。可他这辈子矜矜业业,根本没做什么坏事儿。他以前和妻子是大学老师,为人师表教书育人,深受学生爱戴。夫妻感情和睦,有两个漂亮的孩子,一儿一女。想给孩子们一个更加优渥的生活条件,下海经商,他聪明有才,深谋远虑,很快积累到了第一笔财富,事业步步高升。
哪怕有钱之后,他依然是乐善好施,兼济天下,扪心自问,他对得起这个世界。
最为得意的时候,却摔了个大跟头,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丢了。
妻子身患抑郁症,烧伤了自己,开朗聪明的儿子变得沉默阴翳,他努力营造出来的一切,全都化为泡影。
哪怕命运对他毫无善意,于国飞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他始终相信,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哪怕穷其一生,他也一定要找到女儿。
尽管知道走进那扇里,会是毫无意外的冰冷漠然,一室凄然,但于国飞还是极力地调整自己的心情和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沮丧。里面住着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他依然最爱他们。
他还给他们买了礼物,希望家人能开心一些。
门一打开。
令他意外的是,客厅灯光亮着,每个角落里都泛着柔和的光晕,和想象中凄凄惨惨的完全不一样!
于国飞以为是保姆还没走,换了拖鞋走进去,正要开口说:“太晚了李阿姨你回去吧”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厨房,准备自己热点剩饭剩菜吃的时候,看到厨房里瘦高个儿的儿子和温婉的妻子,母子俩正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声音很低,儿子一惯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羞涩。小炖锅里还煮着东西,散发出清甜的味道。
常年一拖二的一家之主一愣,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妻子脸上挂着笑,儿子脸上也挂着笑。
这样的场景好多年没出现了!
罗伊还是那副柔柔的模样,向他投递一个眼神,问道:“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
出差那么忙,哪吃的上饭啊?但于国飞不舍得让妻子操劳,捂住干瘪的肚子说:“吃了飞机餐了。”又连忙问:“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罗伊微笑道:“还行。”
还想就是病情并无波折的意思,于国飞放心了。
于羡自从爸爸回来,就启动了一言不发的开关,还有些变扭的把地方让给爸爸妈妈交谈。
罗伊指着岛台上摆着的一二三盅甜品,“这是羡羡练习的作品,我已经吃不下了,你要是肚子还能撑下,你就吃吧。”
“诶。”于国飞看了眼儿子,又看看桌上摆着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冷漠的儿子竟然做起来甜品,但是老父亲也不敢问,生怕一句话说的不对让敏感的少年不开心。
他受宠若惊地坐下来,把三碗冰糖雪梨汤都喝了,枸杞也吃掉了,渣都不剩。
于羡走到楼梯口,忍不住偷瞄了眼老爸,他可真能吃啊,也不怕得糖尿病。
*
晚上,于国飞洗完澡回到卧室,罗伊已经躺下盖好了被子,半阖着眼。
于国飞摸了摸还没吃饱的肚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从背后抱住妻子,动作轻到几乎让对方感觉不出来。
罗伊并没有睡着,她还在想事情,感受到背后的暖意,便转了过来,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丈夫。两人的面容被这艰辛的十年岁月侵蚀了,爬上淡淡的皱纹,却没有让他们的爱减淡一分。
于国飞揽了揽罗伊的肩膀,问她:“药都吃了吗?冷不冷?往我身边靠点儿。”
罗伊点点头,平静的眼眸里难得闪着稀碎的光芒,她忽然说:“国飞,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其实无论罗伊说什么,于国飞都会答应她的。
罗伊试着询问道:“我想试试一个人在家,照顾羡羡。”
于国飞没想到妻子说的是这个,他说:“在家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家里平时没人,我得忙工作还得参加公益组织的活动。而且羡羡也跟我们不亲近,万一你又出问题怎么办?”
罗伊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不会的,我有信心。我今天才发现,羡羡不是冷漠,只是太自责而不敢靠近我们,他很善良,我们对他的关心太少了。”
于国飞也沉默了,他抱着妻子,觉得她今天很不一样,全身自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激动。
莫名地,他也跟着血液沸腾起来。他不是一个敢说大话的人,因为希望越多失望越多,只能沉默。
但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东西在指引着这一家人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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