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四岁的暮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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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功习字的日子过得很快,仿佛昨天还是炎炎夏日将柳树叶子晒卷的情境,今天就已经起了北风。胤禩长高了一些,能够稳稳坐在小马上溜达了。
康熙二十三年,北京西郊的大片园林还没有造起来,树林荒地间偶尔还能打到猎物。皇家的一块跑马地就圈在这里。因着年仅四岁的小阿哥要来,侍卫和包衣们早早将大块的碎石枯木给清了一遍,现在胤禩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尽是厚厚的已经泛黄的草皮,加上远处林子边缘多栽有红叶,两者叠加,更是满目璀璨好风景。
“如何?大哥不曾骗你吧?”少年胤禔纵马而前,眉目间神采飞扬。“京城除了南苑的围场,就属这处马场最平整。你看,你可是学会骑马了,等皇阿玛回来学了弓箭,也是我大清的控弦之士了。”
大阿哥的话立刻就受到了小系统的无情嘲讽:“他那是教骑马吗?就没见过把小孩子放马背上就算教骑马的!他都不帮宿主控马缰的吗?万一宿主摔了怎么办?就知道自己跑马过瘾,个缺心眼的!”
胤禩翘了翘嘴角,调整握缰绳的力度,让小马的脑袋偏转一个方向,能够跟胤禔的马同一方向。他有前世的经验,骑马自然不虚;加上练了几个月的内劲,就算马匹失控,他也能确保自己安全无虞。
不过小系统说得对,胤禔是有些缺心眼。周围侍卫各个脑门上大汗淋漓,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看,只有大阿哥神清气爽,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前面有鹿。嘘,别惊了它,看哥哥给你猎鹿肉吃。”胤禔在马上弯弓搭箭,对准灌木丛中一团棕黄色的影子。“嗖!”箭枝离弦,野鹿应声而鸣,逃窜出去。胤禔拍马急追,奔驰中又补了一箭,这一箭射中了鹿的前腿。那可怜的食草动物来不及“刹车”,直接朝前摔了一圈半,摔断了脖子。
“漂亮!”八阿哥给大哥哥鼓掌。缺心眼归缺心眼,这骑射功夫真的漂亮。
胤禔的虚荣心获得了极大满足,得意洋洋地将战利品扔到马背上,鲜血淋漓地往回走,一边还大笑着道:“没想到场子里还进了鹿。这就是没围栏的好处了,纯野生的,打着什么看老天爷,跟南苑那起子做假的不同。”得,太子猎豹子那事过去了快一年了,还念念不忘呢。
秋风送爽,即便是跑了一圈马又猎了鹿,一大一小两个皇阿哥依旧不觉得热。见胤禩骑小马越来越稳当,胤禔就按捺不住了,带着弟弟和侍卫们往林子里去。
“今儿爷运气好,肯定不只有鹿。”
一群人浩浩荡荡锣鼓喧天的,把西郊的小树林祸祸了一通,什么野鸡野兔都遭了殃。但要说最大的猎物,还是江湖人的眼睛发现的。“大哥,看,有犬。”
胤禔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三箭齐发又扔了佩刀出去,才将那畜生击杀当场。“傻不愣登的,那是狼!”
胤禩拍了拍他被吓到的小马驹,以作安抚:“哦。”
“还好没惊马,不然我罪过可大了。”粗神经的大阿哥终于知道怕了,带着人手往树林外撤离。“太皇太后批了我出来的,要是小八有个好歹,可没法跟她老人家交代。”
八阿哥朝哥哥刮刮脸:“大哥,是不是皇阿玛不许你出来,你才特意等皇阿玛出了京,去求了乌库妈妈。”康熙初秋的时候就带人南巡去了,第一次南巡,要祭南京的明帝陵,收买江南的民心,巡视河道水利,一项项都是正事,所以皇帝没带女人也没带小孩。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平时课业繁重的几个年长阿哥可是松快了不少。
然而大阿哥不认:“胡说!我求的事,皇阿玛十有八九是答应的。”
小豆丁仰头,眨着求知的大眼睛:“说好了天气暖了带我骑马,怎么拖到了天气又凉了?是不是大哥把这事忘了呀?”
“……”弟弟大了,不可爱了。大阿哥只觉得头皮发麻,只能采用贿赂之策堵住小豆丁的嘴:“好八弟,鹿皮与你做靴子,雉毛给你做玩具,就揭过这遭吧。”
胤禩眼珠转了转:“不要鹿和鸡,我就要那张狼皮。”
胤禔松了一口气,大方应了:“这值得什么?刚刚怕狼伤了你,所以下手重了,这皮不带脑袋,只能算二等。以后去了塞外,哥哥送你更好的。”
“以后还远,我近期要用,就是它了。”
这话吸引了大阿哥的注意力:“你怎么就要用到狼皮了?”
“唉。”胤禩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翻过年六哥就要进学了。我听说冬天大早上就要起来练字,手都得冻僵。六哥最怕冷,多穿一件袄子都不顶用,我准备做个狼皮袖筒送给他当贺礼,也让他好过些。”
大醋缸子一听,就开始作妖:“哥哥带你骑马打猎,也不见你送我什么。原来竟是跟老六最要好。”
“大哥,我在后宫,一个月见你一回,还说不了几句话就走了。且你也看看跟我年龄相仿的几个兄弟:小九小十还不会走路;七哥跟他额娘住得偏远,比太子还罕见,见面了也不说话,要不就哭,讲道理我不曾在意过他的腿,是他自个儿闷闷不乐,怪没劲的;五哥……五哥就更别提了,他汉语就跟我的蒙语似的,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鸡同鸭讲;三哥太子都大了,不跟我们玩的。所以你看,也就六哥和四哥了,跟四哥比起来,自然是六哥更好相处些。”
大阿哥张了张嘴,好像挑不出错。“这么说来还真的只有老六了。”他同情地看了弟弟一眼,“你也挺可怜的,宫里连个玩伴都难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住在宫外,倒是热闹快活。”
八阿哥:“我觉得我挺好的。我也就偶尔跟六哥玩,平日里都跟着小周公公学扎马步,也快活。”
“太监可不算玩伴。”胤禔不屑地撇撇嘴,“等你进学了有了伴读,都是八旗大姓的子弟,那才算是能有交情的。太监,就是个使唤的奴才,你把他当朋友,会让人看轻你的。”
胤禩皱了皱眉头:“大哥竟然是这样想的吗?可我见娘娘对小周公公也客气得很。”
“那是对他客气吗?还不是看他伺候过皇阿玛?打狗还看主人面子对不对。但奴才到底还是奴才,真犯了错该罚还是得罚。”
大阿哥的逻辑很自洽,但是某江湖人已经有几分生气了。小系统这个光球都已经缩在马鞍上安静如鸡了。“大哥既然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面,那就不要当着小周公公的面这么说,平白得罪人!”说完,他拍拍小马驹的屁股,一溜烟往马场的房舍那里跑,他已经看见周平顺的身影了。挺拔如松的姿态其实在一众太监之间挺显眼的,到底是从小练武的,跟从小倒马桶擦地板的不太一样。
缺心眼的大阿哥抽了一马鞭,轻轻松松追上弟弟:“嘿,小脾气还挺犟。”
皇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胤禩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年了,他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拿大阿哥来说,他是八阿哥的好哥哥,是惠妃娘娘的好儿子。虽然缺心眼了些,但努力上进,待人不拘小节,有时候也不介意耍个赖卖个好,脾气其实挺接地气的,怎么都不像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但在面对太监宫女这些奴隶阶层的时候,他骨子里却透出来一种令人心惊的冷漠与高高在上。
江湖人八阿哥难受了,只能越发卖力地练起武来。寒冬腊月,天蒙蒙亮,小豆丁就穿着薄棉袄站到廊下,一边扎马步一边运行真气。红绣和哲嬷嬷等人从一开始的惊恐到了后来的习惯镇定,只默契地备下热水热汤,等着一会儿给小阿哥用。
大约每过上几分钟,周平顺就会过来摸摸胤禩的手心和额头,确认小主子的身体还坚持得住。他倒是没多劝什么,目光却是越来越欣赏。“主子的身子骨天生适合练武,若是能坚持不辍,到了十二三岁就能超过奴才了。超过了奴才,就是超过了一等侍卫中九成的人了。”周平顺拿自己作为参照,可见他对于自己的本事是很自豪的。
有本事的人都有自尊,哪怕再是嘴里自称奴才,也有一股子傲气在。
胤禩更难受了,抿着小嘴不吭气。
系统试图开导他,一个光球在洗脸盆的盆沿上高难度转圈圈。“宿主不要难过了,这是阶级的局限,不是生在其中的人可以突破的。小周公公是好人,对宿主好;大阿哥也是好人,也对宿主好,这就够了。”
胤禩觉得他的憨憨系统并没有劝在要害上。阶级的局限就是对的吗?恕他一个曾和王子交朋友的江湖人难以接受。他不相信这个世界的皇家找不出一个能跟太监交朋友的人,如果没有,他就来做第一个。他一定护着周平顺,不让大阿哥,或者太子,哪怕是皇帝爹拿他当畜生处罚了去。只要周平顺一直是这个认真负责又暗含小骄傲的样子。
名医钻起牛角尖来那是非常可怕。连惠妃都没能把莫名闹别扭的小八劝回来,最后她把良贵人给搬了出来。“孩子大了,像是心里面藏了什么心事。我问他,他也照样开玩笑撒娇,以为能蒙混过去,这孩子是怕给我添麻烦呢。但你是小八的生母,兴许能开导他些。不如就说小八着了凉,让你照顾几日。”
良贵人面无表情:“都听娘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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