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九岁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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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法祖不晕船。虽则他上船后船队就开始离开杭州,但小少年成日里吃嘛嘛香,睡嘛嘛好的状态,半分离乡的惶恐也无。若不是头两天他被拘束在船舱里学规矩,简直立马就能上甲板玩耍。
姚法祖是典型的南北混血长相,圆眼睛双眼皮,弯弯的眉毛带江南书卷气,不过下颌偏方,婴儿肥过早地瘦下来,又有些武者的刚毅之气。
只是他听小周公公讲宫中的禁忌时,嘴角向下撇,很有些无精采的样子。
“你既然跟了八爷,就是八爷的人了。第一就得忠心,八爷的事不得往外说,让你办的事得办好。更不许做那吃里扒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小周公公训着话,就连娃娃脸上的笑容都变得阴森了。
姚法祖点头:“嗯。”
“后宫是不得去的,见到了宫女也要避嫌。”
“嗯嗯。”
“平日里在尚书房,就跟着主子,少说,多看,多听。”
“嗯。”
“尚书房里的不是皇阿哥,也是将来的铁帽子王,天潢贵胄都有脾气,凡事多忍让些,免得招祸。”
“哦……”姚小少年突然抬头,瞳孔有些黑。
小周公公叉腰,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你进了尚书房,就知道八爷是最宽厚的主子了,从磨墨到喂马都亲力亲为,平日里对小太监都是和颜悦色的。而有些哈哈珠子,还要跪在地上给主子当脚踏呢。
“我知道你在杭州老家是当爷的,然而你也不想想,杭州总兵下辖不过一万人马,洒在杭州府百万人口中不过毛毛雨,凭什么作威作福?所仰仗的还不是北京的大清朝廷?”
姚法祖摸摸下巴,然后缓缓露出一个笑:“你说得有理……哈哈,啧。”
周平顺在京里调.教的大多是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小太监,突然见到这等桀骜的祖宗,脸上的笑都差点挂不住。
他在太监里是过得顺遂的。从小筋骨好入了康熙的暗卫预备,后来派到八阿哥身边,周围人也都敬着他是皇帝身边出来的,是八阿哥的武学师傅。日子一长便有些懈怠。
比如对付眼前的姚法祖,他太过单刀直入了。其实稍一观察就能看出此子吃软不吃硬,先套交情再说规矩会好得多。
底下人僵持着,气氛尴尬得隔着屏风的八阿哥都察觉到了,外头怎么没声了?小八爷趿拉着鞋子从屏风后绕出来,瞅瞅正尴尬的两人,眨了眨眼。“哎,我听说法祖从小就习武的,正好周公公也是练家子。既然规矩已经学累了,不如来两招松快松快?”八阿哥拍手道,“赢的人晚饭多一碗红烧肉。”
世上没什么是一架解决不了的,若是有,那就再一架。
反正到了晚上的时候,姚法祖和周平顺就分吃了那碗红烧肉,也没再提谁赢谁输的问题了。第二天照常是讲宫里常识,不过气氛好了不少,小周公公的脸上恢复了笑容不说,嘴里偶尔还能八卦两句,比如五阿哥小时候被茶水苦到过,至今喝茶还要加糖奶;再比如学霸三阿哥有个紧张过度的额娘,从前每天三顿送饭加两回添衣,后来被皇帝训斥了才有所收敛。
这边气氛有所改善,那边八阿哥被传到了御前,一直到晚霞漫天的时候才回到己的船舱。
房间里,周平顺已经摆好了当天的晚膳,六菜一汤。酱牛肉、松鼠鱼、清蒸大闸蟹、香椿鸡蛋、豆干马兰头、油焖笋,外加一大盆莼菜羹。
此次南下的御厨中不少熟人,大家都知道八阿哥从小喜欢新鲜吃食,不是有些主子那样只爱牛羊肉的。因此乐得就地取材给这位小爷弄些时鲜菜色。果然小八爷吃得很满意,不光多了两碗汤羹,平时反应平平的酱牛肉也吃光了。
“主子今儿倒是得多,可是在御前受累了?”
八阿哥摸摸微撑的肚子,笑道:“之前在苏州散出去的痘苗,今儿得了回应。有几个苏州的大夫了觉着好,联名写了谢恩书,被官府和着万民伞一起进了上来。”
小八爷刚起步的事业能得百姓夸赞,周平顺也跟着高兴:“那就恭喜主子了。”
胤禩摆摆手:“这才刚开始呢。我跟他们说了,能推广种痘才是大事。且满人与汉人的体质不同、京城与江南的气候不同,痘苗还得反复筛选。”
姚法祖之前倒也听过八阿哥会医术的传言,但亲眼见了还是有些惊讶:“阿哥真的学医呀?”
“比金子还真。”八阿哥跟新来的小伙伴说,“我学说话的时候就开始背药材了,一开始练字就照着《黄帝内经》练呢。”这话放在这辈子是要点折扣的,但放前世,那可没半分虚假。因此胤禩理直气壮,把姚少侠都说愣了。
“对了,我在城西有座医堂,是我己的产业,现在大约有十来号太监伙计在那里帮工,前不久还招了两个坐堂大夫,另有一个看妇科的嬷嬷。”小八爷眉眼弯弯,“你先住三怀堂隔壁的院子,那里虽不是皇城根,但胜在前后左右都是相善的熟人,凡事有个照应。早上起早些入宫,过午膳咱们一起回医堂里,刚好顺路。”
姚法祖对宿舍没啥己的要求,表示有个铺盖他就能活。从前姚启圣在京城是租房子住的,每年付房租,现在好歹领导包食宿,还有什么不满意?
说完了待遇,话题又拐到工作上。“你来得正好,咱们还没开始学兵法呢,刚好能听全乎的。你以后是想为官还是领兵?”
“然是领兵。”姚法祖回答得毫不犹豫,“且我想领水师,去肃清南洋,不到弗朗机人家门口不罢休。”
这种在清朝闻所未闻的志向惊动了猫冬的小系统。“宿主宿主,清朝就是被海上来的侵略者弄亡国的。眼光超前一百五十年,真是怪才。”
胤禩也被系统的话吓了一跳,这还是小系统第一次提到清朝灭亡的话题。不过他现在养气功夫被磨炼出来了,于是在周平顺和姚法祖看来,小八爷就只是微怔了一下,旋即爽朗地笑道:“我知道了,只要你有带兵仗的本事,不是那种单独斗的莽汉,我就为你争取。”
热血由的天性和审时度势的本事在姚法祖身上达到了奇妙的统一。在得到了八阿哥的承诺后,姚少年就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了伴读这项事业中。见面的礼节分毫不差不说,就连市井脾气都收敛了不少。有一次跟三爷回话的时候还能做到巧妙的恭维,隐蔽的马屁拍得老三通体舒坦,连原本的诘难都给忘记了。
不过三爷不知道,人转头就跟八爷吐槽起个儿了。
“我发现了,宫里还挺讲长幼秩序的。平日里大爷和太子不跟咱们一块儿处,那将三爷和四爷给搞定了,也就能吃得开了。三爷是被上头两个压狠了,只要夸他他就高兴。四爷清高又教条,喜欢正直规矩的人。都是一眼能看出来的事。”
好家伙,皇子的品性,你说一眼就能看出来。
胤禩似笑非笑地瞅他:“那八爷我是个什么人?”
姚法祖:“哈哈,这怎么说呢,哈哈。”
小八爷学他说话:“哈哈,你胆大包天,哈哈。”
两个人笑作一团,不过后面的行程中,姚法祖就没再对皇阿哥评头论足了,不过偶尔会飞些眉眼官司,眼神里的戏谑时明时暗。
时间在孩子们的磨合中过得飞快。圣驾先是渡过钱塘江,在会稽山祭拜了大禹陵,接着就开始返航。行到松江的时候遇到一个蒙冤的功臣之后,康熙下旨安抚了这家人,荫封加官,并指了他家的孩子给七阿哥做伴读。再然后,御船在江宁停留了数日,祭拜明陵,又观星占卜,问了北边开战的吉凶。再再然后,他们就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直到返回京城。
这趟开心和疲惫交杂的旅程持续了两个月,离开的时候还是冰封河面,归来已是春花烂漫。那一茬一茬的玉兰、晚樱、桃花、山杏,应接不断,有开在枝头的,也有纷纷扬扬洒在空中的。从下船踏上陆地的那一刻起,鼻腔里就都是青草和花蕊的芬芳。
本该是个令人愉快的时刻,然而皇帝陛下还没进城门呢,就被前来迎接的太子递了两封折子。康熙的脸色骤变,于是原本盛大的接风仪式也没了,大家伙直接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随行的水利大臣们大都摸不着头脑,除了个别几个康熙的智囊心腹被留了之外,其余人都走得忧心忡忡。侍卫队换了一批禁卫,下职的将士倒是比大臣们淡定,左右朝堂纷争与他们无关,若是战事——大不了死战而已。
皇子们然是跟着亲爹回宫的。但眼看着康熙走的路线并不是往紫禁城去的,胤禩心里一个咯噔,转头让周平顺先带着姚法祖去三怀堂。七阿哥一瞧,也照葫芦画瓢,令身边太监去安置他的新伴读。两个新来的小伙伴走了没到一刻钟,就有内务府的人过来,给队伍里的每个人换了条白腰带。
皇阿哥们相互看看,彼此脸上都写着严肃和不安。这是有丧事啊,能让皇帝亲去吊唁的,这是死了索额图还是死了明珠?若不是圣驾在往东城区行进,而不是明珠府所在的西城,大阿哥早就揪着太子开始发难了。
好在康熙也没让孩子们懵圈着到最后,心情平复些后便解释道:“安亲王岳乐,奉命外驻漠南,防备噶尔丹。因天寒,旧病复发而亡,棺椁刚到京城三日。此亡国事也,尔等随皇父吊唁,务必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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