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十一岁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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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草原上虽然猎物丰盛,然而短时间玩耍还可以,长期居住就比不上繁华有趣的北京城了。小八爷拉起帷帐开始种痘的时候掐指一算,他出来已经半个月了,心里面还真有些挂念额娘和妹妹,尤其他额娘还怀着孕。
这么一想,小八爷就开始紧赶慢赶地干活。他想快些将这些喀尔喀王爷给种上痘,然后快快地回家。于是仅第一个晚上,八阿哥就接种了二十多人,比朱老太医和三个医士加起来种的都多。
晚上熬夜了,第二天就起得晚了些。待到姚法祖在正常时间点来找他的时候,小八爷还在擦脸漱口。
“八爷,今儿一早就有好消息,你听不听?”见八阿哥身边只有相熟的下人,姚伴读就开始“你”来“你”去地说话了。
小八爷吐出一口漱口水,撩起衣摆坐到餐桌前,徒手拿起一个包子。“快讲。”
“昨天你不是狠狠地落了那噶尔臧的面子嘛……”
八阿哥歪头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噶尔臧”是“三姐夫”的名字。唉,说起来蒙古人的名字真是重复率很高了,噶尔臧和噶尔丹相似都是小意思,喊一声“班第”会有十多个蒙古王公应声的,相比之下小郡王那个长长的“敦多布多尔济”真是很有辨识度了。
“哦,哦,他被落了面子,然后呢?我平时都很好说话的,但那家伙,我真看不上眼,就是可怜三姐姐了,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姚法祖哈哈大笑:“你知道他含恨回去后发生了什么吗?他提刀将帐篷里的六个女奴都给砍了,还有两个守在门口,大声呼救才躲过一劫。昨晚喀喇沁的营地里可热闹了,篝火亮了一夜。”
“卧槽!”小八爷扔了包子跳起来,“此等暴虐之人,一定不能让三姐姐嫁给他!”
“八爷稳住。”小伙伴将半个包子递回给他,“皇上已经下旨削了他的贝子头衔,交给喀喇沁郡王管教了。”
八阿哥这才缓缓坐下,继续吃他的早饭。“那我阿玛可有说三姐姐的婚事?”
“这才是昨晚的事,圣旨下来哪有那么快?不过我估计着,这桩婚事黄了。”
“黄了就好,”小八爷咕哝,“也不枉我被人记恨一场。”
因为高兴,这天早上八阿哥多用了两碗碧粳米粥。
而另一头的康熙却觉得糟心了。前脚他才跟八儿子说好色只是小毛病,对大清忠心最重要,后脚就被内定的三女婿给打脸了。皇帝的营帐还在呢,民族大团结的氛围还在呢,说杀人就杀人,这要是还把公主嫁给他,不说后宫的娘娘们会闹得他日夜难安,就是民间的流言都会说皇帝不管女儿死活了。
没错,皇帝是一种利益至上的政治动物,但皇帝就不要名声的吗?
真是越想越气。
“乌梁罕氏噶尔臧,上不能替朕分忧,下不能爱护子民,中……中间与同龄人布库,也没有传言中那般勇武,这种人真的能继承喀喇沁郡王之位吗?”康熙用一种冷淡的语气说出上面这句话,吓得喀喇沁郡王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皇帝此时在帐篷里,所穿不过家常衣服。但他步履的沉重,却让人心尖发颤。康熙一步一步走到喀喇沁郡王的身边,抬手将他扶起。
“卿这些年的忠勇和功劳,朕都记在心上。”中年帝王沉稳的声音说道,“你放心,公主还是会下降在你家,但不能是噶尔臧。”
“明白……明白。”喀喇沁郡王一边笑一边哭,脸丑得没眼看。换继承人,必须得换继承人,换了继承人还能有富贵可享,若是不换,分分钟喀喇沁郡王降成贝子你信不信?
被儿女亲事困扰的康熙对于留在草原上打猎意兴阑珊,两日后就宣布启程回京。回京之前,他还不忘给京城的姑姑固伦淑慧长公主去信,叫她好好管教孙子□□衮。若是敢当第二个噶尔臧,康熙就敢换第二个女婿。
且不说淑慧长公主收到信后是如何鸡飞狗跳,小八爷的种痘工具人生涯是顺利的。
除了那个穿八阿哥皇子朝服的七岁小汗王发了高烧外,其他喀尔喀蒙古王公都没经历什么不良反应。乃至于当小八爷宣布他们已经不会得天花的时候,很多人还不相信嘞。等到好不容易说服他们相信了,蒙古人又自行脑补了一堆疫苗的神话版本。什么“大清皇帝得到了佛祖赐下的秘方”啦,什么“神奇的白色浆液是从白象的粪便中提取的”啦,不一而足。
八阿哥:你们开心就好,爷回家去了。
惜别了他看好的“四姐夫”小郡王,八阿哥包袱款款地踏上了回程。他原本还想带着小郡王回京城的,没想到人家心里主意正得很。
“我得有些功劳,有些拥趸,才能入皇帝的眼啊。”小郡王说。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寸。温柔内向的三姐姐,小八希望她能有个如意郎君,然而偏偏又好看又端正的驸马,属于把老公当夺权工具人的四姐姐。
小八爷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突然又有了想写诗的冲动,于是他翻出良嫔的曲谱,挑了首有马头琴参演的曲子,开始填词。世事无常,红颜薄命,莫过如是。
就这么颓废到了京城,远远的,就看见城门上张灯结彩。于是八阿哥也就散了那颓废的心思,跟路人打听道:“老伯留步啊,京里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八阿哥回京轻车简行,没摆什么皇子的排场,车也是普通的青布马车,因此完美融入老百姓中间。那老伯看他绫罗绸缎的穿着,只以为是哪个富家公子,于是兴高采烈地回答道:“小爷,今年皇家要办三场喜事喽。二公主、三爷和四爷。您看城门上拉红绸,那是佟家布置的,三爷今儿去佟家行‘问期’礼。”
三哥的婚事流程这就走起来了吗?
八阿哥心里讶异,然而经历了“三姐夫”的糟心事后,他觉得嫂嫂们再怎么,也不会到五大三粗动辄杀人的地步。所以八阿哥心里还是替哥哥们高兴的。之后的半年时间就在一场接一场的喜事中快速滑过去了。
皇阿哥结婚很盛大的,老大结婚的时候大家还小,只在正日子里吃了一餐席。如今到了老三老四这里,胤禩才知道正日子之前福晋娘家要摆订婚宴、谢恩宴,结婚时有好几天的流水席,正日子之后要摆回门宴,成婚满一一个月了还要摆一次家宴,这还是老三老四没开府,不需要摆温锅宴。
所以啊,皇子皇女结一次婚,没两个月流程走不完。三个哥哥姐姐在一年内成婚,可不是就把半年时间耗完了吗?反正礼部和钦天监是被折腾得脚打后脑勺。
眨眼北京就入冬了,紫禁城的上空再次飘起白色的雪花。即将十二岁的八阿哥终于开始了青春期的二次发育,半年里蹿高了七公分,身形脱离了孩童的范畴,隐隐有了挺拔的身姿。他披着紫黑色的厚斗篷,牵着一个矮矮的红斗篷,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积了薄雪的宫道上,后面是两长串的宫人。
昆昆今儿很高兴,虽然还是话少,但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响。即将六岁的小姑娘沉迷踩雪的声音,都没有喊“额娘”。
十天前良嫔进入临产期,便跟皇帝求了恩典,让八公主跟着亲哥去住。从那个时候开始八爷就带着妹妹同进同出,就连出宫都没有落下她。小姑娘一开始还会想妈妈想到睡不着觉,这两天好像也渐渐习惯了。跟着哥哥也很开心哒,跟着哥哥有活的大黄牛看。
哦对了,这只大黄牛就是种痘所里养着试验牛痘的。八阿哥准备在明年“第一届名医巅峰论坛”上把第一代的牛痘拿出来,目前来看进度还算喜人。
不过今天下雪,考虑到八公主的年纪,八爷决定不出宫了,去阿哥所找新婚燕尔的四哥谈事儿。
他们走到四阿哥的院子的时候,毛茸茸的兜帽上已经积了雪,用手一拍,外表湿漉漉一片。倒是进了屋里,有暖气扑面而来,周身立马一阵回暖。
“四哥。”八阿哥先替妹妹脱了披风,而后才在周平顺的帮助下脱了自己的。两件上好的兔毛绸面披风被放到了暖炉上烤着。
四阿哥一身崭新的居家长袍,圆形的暗纹盘成福字,看上去又舒服又好看。于是胤禩说话的语气就有些羡慕:“四哥到底是成家的人了,都有福晋给张罗衣裳喽。瞧瞧这料子,瞧瞧这做工,到底就是不一样哈。”
四大爷用扇子敲敲弟弟的狗头。“贫嘴啥?你找个屋里人就什么都有了。”
“那就不必了,我练童子功的。”八阿哥摆手,一脸敬谢不敏。
“你啥时候练童子功了?”四阿哥胤禛疑惑问。
咦,你还当真了啊?这下就换八阿哥不好意思了。“我开玩笑呢,然而我练的功夫要养精气是真的。”
“如此倒也罢了。”四阿哥低下头,跟八公主打招呼。听才到自己腰部的小姑娘软软糯糯喊“四哥”,冷硬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吩咐苏培盛给八公主准备热奶茶。
“你如今就带着她吗?”
胤禩恰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红茶,舒服地喟叹一声:“总要等我额娘平安生产了之后。且跟着我也挺好的,跟着我长见识,对不对啊?”
昆昆点头,她跟着哥哥在尚书房听了好多有意思的小故事呢。
四阿哥就忍不住有些感慨:“八弟对姐妹们是真好啊。我听说三公主的额驸换了人选,其中还有八弟的手笔?”
在多伦发生的事情,小八爷没有特意与人说过,他是君子,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但既然四阿哥问起来了,他就将当时的见闻草草说了一遍。
“啪。”四阿哥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汗阿玛怎么选的人?公主们远嫁已经是不容易了,竟然连额驸的品行都没调查清楚的吗?”
难得能听到四大爷这个忠君爱父的模板说康熙的不是啊。八阿哥连忙喝了口茶压压惊。
昆昆也被巴掌声惊到了,抬眼看了眼一脸怒容的四哥,再看看跟条咸鱼一样摊在椅子里的八哥,想了想,觉得没发生什么大事。于是八公主低头垂眼,继续吃瓜,哦不,喝奶茶。
“人这种东西顺境中总是能显得人模狗样的。”八爷慢条斯理地说,“我后来也想明白了。那喀喇沁的小王爷平日里养尊处优,周围人都顺着他夸奖他,他又早早被立为继承人,下面的弟弟不能与他相争。心情舒畅的时候居多,自然没什么不好的传闻。是我让他吃瘪在先,逆境之下,才暴露了他真实的品性,不能全怪皇阿玛不识人。”
四阿哥胤禛冷笑:“正是逆境之下,才能见真实的品性呢。所谓患难见真情,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此事八弟做得对,看着那些蒙古小王爷不对劲就该考验,经不住考验的,凭什么尚公主?”
四大爷绕着香炉转了两圈。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五公主今年才九岁,但四阿哥已经为她的未来担忧上了。汗阿玛挑女婿的眼光不行啊。蒙古本就不比京城,消息闭塞,考查额附品行只有每年一次的北巡罢了。若是遇上个能装的,在家什么欺男霸女的坏事都做得,偏在皇帝北巡的时候装得乖巧,岂不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若是有可能,四阿哥压根儿就不想让五公主抚蒙。
四爷的忧虑听得小八哭笑不得。“左右还远,真到跟前了,咱们再把把关。”
劝了好一会儿,四阿哥才回到位子上坐下来,装作淡定地喝茶。刚好这时候四福晋令人送来了晚膳,三个小锅子,两个是酸菜的底,里面咕嘟咕嘟炖着牛羊肉,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
送菜的老嬷嬷笑容满面:“福晋说,怕八公主吃不惯酸菜,因而给做了三鲜的底。”
“这样就很好了。”胤禩将妹妹抱到她专属的高一截的娃娃椅上,“还要多谢四嫂。”
四阿哥却吩咐那嬷嬷道:“八弟八妹不是外人,让福晋也一起来用膳吧,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
老嬷嬷“哎”一声,退下去不久,就见一个还没完全长成的矮个儿女孩踩着花盆底,被宫女扶了进来。大婚的时候一身大红衣又遮着红盖头,又或者化了成熟的浓妆,所以胤禩没看清,这时候见了才惊觉这位四嫂看着竟比自己还要小呢。
十岁出头的年纪,恐怕还没来葵水。
乌拉那拉氏虽然年纪小,但言行举止却很端庄,目不斜视的,只在跟八阿哥问好的时候目光微微下移,不直视外男。然而她的度掌握得极好,又不会让八阿哥感觉到轻慢。
“四嫂随意些就行,您帮我照顾下妹妹就最好了。”胤禩主动开□□跃气氛。
四阿哥假意生气道:“你小子自己想偷懒,累我福晋做什么?”
于是小八爷只好装着赔罪,一番唱作念打下来,饶是严肃的四福晋都笑了。四阿哥就跟媳妇说:“八弟最是好性儿,你就当是自家兄弟,不必端着。”饭桌上的气氛一时很是融洽。
皇家的儿女,总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虽然八阿哥自己足够没规矩,也是吃了个半饱,才开始聊天。说着说着,话题就偏到了今儿上门的目的上来。
“八弟登门,不会就是骗你四嫂一顿吃的吧?”
“哪有?”小八爷叫屈,“我是跟四哥谈正事。”
这话一出,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就起身准备回避,不料八阿哥直接说了出来。“九弟想做生意,找我们入股。”
乌拉那拉小福晋眨眨眼,看八阿哥半分没有避讳她的样子,且八公主眨巴着大眼睛听得仔细,不由又坐了下来。也对,做生意入股,她现在当着四阿哥的家,若是跟打理家财有关的事,是避不开她去的。
四阿哥也没有赶福晋走的意思,倒是小八爷的话让他皱起了眉头。“胤禟又在胡闹什么?”
“这回四哥可冤枉他了。且听弟弟给您慢慢道来。”
“嗯。”四大爷大发慈悲地点头,“那你说。”
“小九吧,四哥您也知道,不定性。他自觉是做不成三哥四哥这样的辅弼重臣的,便想学我的例子,走个偏门出来,也算是一展所长。”
四阿哥听到这里就冷笑起来:“就他也想跟你学?走偏门也得是与国家百姓有利的偏门,种痘就很好,学靳辅治水也很好。可他呢?做生意,亏他想得出来。他是皇阿哥,谁敢跟他争,凭招牌就能逼死一众同行,独占鳌头。他这是与民争利!”
听了四大爷这机关炮一样的冷嘲热讽,四福晋神色都不对劲了。他丈夫成婚这些天对她都是和善的,哪想到他当着一个兄弟的面评价另一个兄弟会这么尖酸刻薄呢?“爷……”四福晋轻轻地唤了一声,想让四阿哥收敛毒舌功力。
昆昆小手一拽四嫂:“没事。”
四福晋:诧异.jpg
昆昆小公主:“他们一直这样。”
四福晋:???所以不自在的只有我喽。
可不就只有你,看看八公主多淡定,八阿哥也淡定得一压比。“我也是跟他说,他在京城开店无往不利,都是畏惧着背后的皇阿玛,体现不出他的本事。要做生意,就做普通商人做不成的生意,才能显出他来。所以小九准备组织商队去跟俄人通商。”
四阿哥:!!!
“大清的瓷器、丝绸在那里是暴利。就连普通的陶器,在俄国民间的缺口也很大。听玛利亚女公爵说,俄罗斯天寒地冻,一年有大半年是冬天,百姓日常用的锡器不耐寒,损耗率极高。而廉价的陶器与砂锅因为保暖很是受那些俄国侍女的喜欢呢。”
四阿哥长出一口气:“这般听来,倒是一门好生意了。”
“且小九还准备从俄罗斯买火器回来。”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四大爷:!!!
“且小九还准备大肆买书,欧罗巴的天文数术物理都很是精妙。”
“行了行了,这等眼界是胤禟没有的,必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四大爷摸着胸口摆摆手,“我们入股了。便是亏些钱,能从俄国带回来准噶尔的情报,那也是于国有大功的事。”
小八爷受不了这等称赞,好些主意都是小系统龙龙给出的呢,他一个两世为人的大人了,怎么好意思跟一坨光球抢功劳呢。“不是我不是我。是有人启发了小九,但更多的章程,都是他自己想的。”
然而四阿哥不相信。“也难为你这般提拔他,心都操碎了吧?”他一边摇头,一边从匣子里取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然后在股权书上签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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