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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八爷救救靳辅吧。”陈潢如今养好了病,说话中气十足,当即就吸引了护国寺大街上不少老百姓的目光。京城百姓消息灵通的居多,自然知道靳辅是谁,于是小八爷就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靳辅又出什么事了?”

“这位天天被推出来顶缸,朝堂上怕是又要有风雨喽。”

“嗐,这朝堂大员也不好当啊。我跟你说,之前靳辅被问罪的时候,他那个老姨太太生病也没药医,生生疼死了。”

……

小八爷只觉得头皮发麻,什么吃饭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连忙让人将陈潢和于成龙请入药店中。

那陈潢情绪激动,被人搀扶的时候还好一阵撕扯。待到店门的木板落下,隔绝了窥伺的目光,小八爷才松了一口气。

“有话好好说,若是合天道人情,难道爷会袖手旁观吗?”少年皇子的声音初现威严,让陈潢仿佛抓住了主心骨一样。

这位治水奇才就着小杯子送上来的手帕胡乱抹掉鼻涕眼泪,喘着气道:“靳辅鼻涌鲜血,湿了十张帕子都不止,已经脸色发白了。偏他还惦记着差事,要去衙门办公。”

于成龙虽然平日里却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不过这个时候也帮忙补充道:“臣观靳辅病得不轻,他却道是宿疾,不碍事。”

原本以为又是什么党派纷争的小八爷一个激灵,竟然是个专业对口的问题嘛!如今大家终于会拿生病问题找他了,真是可喜可贺、感天动地。

“周公公提上我的药箱,随我走一趟。侍卫我只带两人,其他人护着八公主在此等候,有突发事就听法祖的。卫陶格……小杯子先领卫陶格去下榻处安置吧,今日这接风宴怕是吃不成了,改日爷再请你。”

他条理分明地吩咐下去,底下人纷纷应是,然后各归各位。

八阿哥自己就拎着系统上了马车。与他一起坐车的还有陈潢和于成龙。周平顺赶车,两个侍卫跟着马车小跑,脚程并不慢。

小八爷心知分秒必争的重要性,在车上也不忘打听。

靳辅作为一个成天跑工地的技术官员,大大小小的病痛伴随他半生。偏靳某人是容易上火的体质,流鼻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相比老寒腿的痛苦来说,真算不上什么。

直到这回鼻血汹涌不止,实在吓人。

“那血就跟决堤的河水一样,哗哗的。”陈潢抹了把眼角,“小人跟随靳大人二十年了,从前心思只在治水上,后来受明珠牵连,我只道自己理想不得实现,让大人为我操心颇多。如今倒是沉冤得雪,却不想大人的身体已经败坏……”

这陈潢起于草莽,原本也是身形壮硕之人,如今接连遭逢劫难,硬生生将河堤上练出的肌肉给消没了。此时坐在八阿哥那辆加宽马车的侧边,看上去竟比吃糙米青菜出名的于成龙更加单薄。

陈潢翻来翻去也就这两句,并不能提供更多有关靳辅病情的信息。小八爷不忍心再看他,目光转向于成龙,有意说些活跃气氛的话:“从前于大人说和靳辅不共戴天来着,如今……”

“过去的事八爷就不要再提了。”于成龙老脸一红,连连摆手,但辩解的话却说得很认真,“靳紫垣是做实事的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是大清的损失。”

于成龙这番话引得小系统一阵哇哇大叫:“明明一开始是你们两个闹起来的,朝堂上天翻地覆,不知道下马了多少官员,连明珠都只能告老了。然后你们和好了???这种行为跟被家暴的妇女向社会求助,引得大家纷纷出手后又跟渣男握手言和有什么区别?”

浑然不知道自己成了“渣男”的于成龙还在唏嘘,意思是康熙有意在今年重新封靳辅做河道总督,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靳辅病了,要是没跟上面通好气,只怕康熙会对他有想法。

“靳紫垣这个样子,若是强撑着到河堤上,恐怕要折寿。这件事,还得八爷在皇上跟前进言。”于成龙搓着手,神色有些窘迫,大约也是知道让一个半大孩子去劝说皇帝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事。然而于成龙就是这么个脾气,他觉得正义的事情,不光自己义不容辞地去做,还要绑着周围人一起做。面对八阿哥这个皇子,能用恳求而不是道德绑架,已经很客气了。

小八爷的右手一下一下拍在座椅扶手的软包上,其实是在拍他的系统。他年岁渐长,大拇指上带了个紫水晶的翠玉扳指,搭配着下方软包上精致的俄罗斯宫廷风的绣纹,无端有些威严劲儿。“我先看了他的病情再说。”

这句话落下没多久,也许也就五六分钟,马车就到了靳辅家门口。

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位于老北京胡同里面的四合院,进门绕过一座龟鹤延年的屏风,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正面是客厅,东侧厨房和仓库,西侧马厩和鸡棚。客厅后面还有一进,一家三代连同两名老仆都住在里面。如此便是全部。

一眼望到底,几步就能走到内室。

小八爷一行冲进去的时候,靳辅正仰躺在床上拿嘴巴呼吸,“嘶哈、斯哈”的声音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时不时还要被倒流的鼻血呛住,吐出一口血沫来。他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准确吐进脸盆里的,原本淡青色的被子已经被血污得不成样子了。

靳辅的老妻在小炉子上熬药,屋里都是烟熏火燎的中药味夹杂着血腥味的诡异味道。

“紫垣!”陈潢先于众人冲上前,握住靳辅的手,“你可好些了?”

靳辅“斯哈”两下,掀开眼皮,连带着花白的头发都动了动。“已经渐渐止住了,哪里就像看上去那么厉害。我从来血热,喝一碗犀角大黄汤就好了。”他温言安抚完陈潢,接着就提高音量问:“婆娘,药还没好吗?”语气虚弱中透着不耐烦。

靳辅老妻也是个泼辣的,两把头,天足,嗓门邦邦响:“杀千刀的老贼,刚煮上呢,便是太上老君熬药也没那么快!”

靳老爷吵架吵不过老伴,识趣地闭嘴,目光去看跟在陈潢后面进来的人,这一看不要紧,好家伙,还有个黄带子呢。

这下靳辅也忘记了要仰躺了,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给八爷请安,八爷怎么亲自来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鼻孔里就涌出一大捧鲜血,直接从上唇胡须喷到山羊胡,将原本的花白染成血红。

这架势是真有几分吓人,唬得一屋子的人都齐齐上手,将靳辅重新按回到床上。

小八爷也顾不得寒暄了,往沾血的床上铺了块垫布,就坐上去检查靳辅的鼻子。鼻腔里都是血,什么都看不清。于是小八爷先给靳辅扎了几针,做了血管收缩的应急处理,接着又擦血擦了两块帕子,才算是窥得一点端倪。

“左侧鼻腔中长了瘤子,应是瘤表面的血管破裂,才导致的出血。”胤禩起身,擦干净手上的血迹,道,“不必煮犀角大黄汤了,不对症。不将瘤子切干净了,这病好不了。”

老太太看向黄带子小阿哥的目光有些犹疑。她手里还握着给小药炉扇火的蒲扇,看着架势颇为凶猛。“一直都喝这个药,有用。”老太太说。

胤禩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这是遇上倔强不听劝的病人家属了,此时来硬的不行。他寻思着已经给靳辅扎了两针了,耗些时间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失血而亡。于是小八爷拍拍衣袍站起来,从善如流地道:“那就先喝着,要是到了太阳落山还没彻底止住血,就听我的,成不?”

他表现得太过自信,反倒让老太太多信了两分。“小阿哥真的是会看病的吗?”

“咱们八爷紫禁城有名的医术天才。”周公公立马接道,“老太太您去打听打听,三怀堂的八爷,可有耽误过病人?反倒是起死回生的故事多嘞。”

“不必多说。”八阿哥举手止住了周公公的话。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正房,跑前头客厅里去了。小八爷喝茶养神,还能在系统空间里查阅鼻瘤的有关资料。

别看某江湖人面上绷得住,其实这鼻瘤,还真不是一个常见的疾病。饶是他两世为人,也才见过四例。嗯,靳辅是第四例,前面三例都是上辈子见的。

胤禩见到第一个长鼻瘤的病人时还年幼,那是师兄的病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长了鼻瘤,半侧鼻子都胀大了一圈,因此求上门来。师兄当时刚刚出师,挂旗开诊,见了这个病例立马请了师傅出山,由师傅亲手做了去瘤手术。但即便如此,两个月后那少年还是鼻瘤复发,头痛而亡。

后来胤禩长成了江湖名医,自己操刀过两个鼻瘤的患者。一人是好全了,又活了很久;但另一人是个山匪,治疗后没半年就死于仇杀,因此也不知他的鼻瘤痊愈了没有。

从乐观的方面讲,胤禩自己经手的两个病患都没有出现复发的痕迹,但幼年时见到的那个病例一直是他心头的阴霾。好端端一个年轻人,因为鼻瘤溃烂,整张脸都不成样子了,甚至异样的组织侵入大脑,让他目不能视,头痛不止。真的堪称童年阴影。

胤禩不觉得自己的医术就比师傅高明了,像是“瘤子务必连肉割净,不然极易复发”之类的经验,都是师傅传授给他的。那为什么那个少年就复发了呢?

上辈子直到死,这都是胤禩厚厚的《疑问集》中的一页,这辈子他倒是在系统的资料库里找到了近似的答案。

“肿瘤,有良性与恶性之分。

“恶性者有浸润性,能侵入淋巴和血管转移。

“鼻瘤和鼻窦瘤,良性肿瘤以血管瘤和□□状瘤为常见,恶性肿瘤多为癌,肉瘤少见……”

……

八阿哥全神贯注地又将“鼻肿瘤”的部分看了一遍,然后将资料中的视频图片和靳辅相比较,最后觉得,这更像是一个恶化的血管瘤,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癌的可能性。

“癌啊,又是癌。”他不禁又想起那个患癌去世的老宫女,轻轻叹了口气。无论他变得再怎么博学,那些不治之症都像是握在残暴天神手里的三叉戟,让人类的反抗充满了悲壮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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