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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清雨敲打着窗扇,云蒸霞蔚、漫天紫光的宫殿渐渐模糊在雨幕当中,芭蕉叶被濯洗得翠绿,嗒嗒嗒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傅成璧倚睡在榻上已有好些时光,手中一直握着的团扇蓦地滑脱,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异响令她从梦中一下清醒,眼前半合的窗外还下着雨。
门被轻悄悄地推开,露出玉壶一张灵俏的小脸,她见傅成璧已醒,扬起唇角笑盈盈地问:“姑娘醒了?”
傅成璧“嗯”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了。
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有时她都分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身处梦境。往昔发生过的事还历历在目,可她睁开眼睛之后又的的确确回到了尚且十六岁的时候,所有的一切还未发生,此时的她甚至还没有认识李元钧。
前世李元钧登基成为大周天子,而她则是大周百姓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国妖后。
入宫为妃多年,后宫的算计、朝臣的诋毁,傅成璧可以统统都不在乎,森严宫闱之中,她只在乎李元钧,只在乎他是如何想。可直到死,她才明白这么多年来的痴心都错付了,从头到尾,她就是李元钧手里的一枚棋子。
临京初雪那日,细碎的雪花像是盐粒子铺成一地霜辉,傅成璧双手合十在梅林许愿,希望上天护佑大周国泰民安,再不教李元钧成日忙于政务,不得休憩。应是心诚则灵,当晚李元钧就罕见到她的轻梨轩中,轻轻拢住她,像是怕碰碎一样的小心翼翼,低声同她讲:“在宫中闷了多日,可想故地重游,到鹿鸣台走走?”
鹿鸣台曾是两人定情之处,傅成璧闻言眸中燃起璀璨的光华,像个女孩子一样点着头。去鹿鸣台的那日,她将自己精心打扮得如同出嫁一样,特地簪了李元钧送予她的红石榴花钗,满心欢喜地任他牵着、引着。
傅成璧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饵,她自以为的甜蜜约会不过是李元钧设下的一场局。早在入鹿鸣台前,李元钧就派人通知段崇——皇帝欲在鹿鸣台处决妖后。
明知鹿鸣台已设好了天罗地网,段崇还是来了。
李元钧自然希望段崇入局,否则岂非白费一番功夫?可真当段崇出现的时候,他又是出离的愤怒。他揪起傅成璧乌沉沉的青发,将她狠狠按在冰冷的阑干上,迫使她亲眼看着段崇一点一点被蚕食在刀山剑海中,直至血渍模糊,尸骨难辨。
李元钧咬牙切齿,声音癫狂:“贱货!给朕好好看着,今天你也该死心了罢!”
傅成璧看见刀剑网中的尸肉和鲜血,呆愣了许久,才微微低垂眉眼,颤着唇说:“臣妾不明白……”
“你与段崇的事,真以为朕不知情?”
他不信她?
“傅成璧,你对得起朕么?你何配成为我大周皇后!”他声声诘问,语调冰冷又陌生,仿佛与往昔款款温言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竟然不信她……
石榴花钗被他扯得掉在地上,褫夺皇后宝印、宝册,日后以奴婢之身侍奉于昭阳殿,这就是李元钧给她的定局。跪在地上听旨的时候,傅成璧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五味交织于脏腑之内将她对李元钧最后的情意焚烧成灰。
他既不信她,她又何必再这般作践自己!
鹿鸣高台上的雪雾渺袅,傅成璧听见低吟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冷得她死死捏住锦绣华袍的袖口,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后宫中层出不穷的算计所给她的疲怠涌上眉间,笨拙的、精湛的、看得出的、看不出的计谋曾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攻讦着她,她步步为营走到今日,挺到今天,原以为是值得的……
傅成璧原以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笑了笑:“你说得对,今天我也该死心了。”
李元钧望见她悲戚苍白的容色,一时间眼神变得复杂而遥远,终是低声说着:“你若知悔改,朕可以……”
可他这一句未说完,傅成璧的身影就从阑干上仰落。
傅成璧比谁都要骄矜,也比谁都要心狠。她就从高高的鹿鸣台上跳了下去,临死前她还看见李元钧冲过来,惨白着一张脸失仪嘶喊,头上皇冕不慎掉落,随着她一起跌得粉身碎骨。
白璇珠的冕旒滴滴答答如水珠跳盘,散落一地。
是非成败转头空,傅成璧没想过自己还能重活一世。从噩梦中再度睁开眼,她竟就回到了武安侯府。
玉壶见傅成璧正愣得出神,将刚刚蒸好的玫瑰花饼放下,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见她回了魂才笑问:“怎么姑娘这几日总魂不守舍的?”
傅成璧摇摇头,轻揉着被风吹得发疼的额头:“受了风,有些头疼。”
玉壶坐到她身边替她揉着额角,“不教姑娘在这里睡,您非要倚着窗听雨,可小心别着凉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到六扇门当值,那里可不是侯府,姑娘一介女流,进去当差肯定有诸多不便。”
玉壶忽地转想起在外头听来的传闻,往傅成璧耳侧靠了靠,压低声音说:“奴婢听说六扇门有个人很不好惹,谁都不放在眼中,届时您以侯府小姐的身份进去,万一教那些男人们刁难了,该当如何?”
傅成璧打了下哈欠,懒懒地回道:“不怕,他们不敢刁难我。”
玉壶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不看僧面看佛面,傅成璧怎么说也算是皇亲国戚,六扇门的人应该不会太过放肆。
此时的傅成璧还是大周武安侯的掌上明珠,武安侯去世后,傅成璧的兄长傅谨之承袭武安侯位,傅家只剩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傅家府邸本坐落在南方抚衢,因傅谨之调任京城一事,傅成璧也随着哥哥从抚衢迁到临京。
文宣帝亲赐新府,待一切安顿下来,傅谨之就得奉旨领兵去北疆镇守边关,期满五年才可回京任职。这偌大的武安侯府,唯有未出嫁的傅成璧是唯一的主子,仰仗着先父和兄长的功勋显赫,傅成璧虽孤身一人,但临京城中倒无人真敢欺负到她头上来。
如今傅成璧年满十五,成婚芳龄在即,文宣帝感念老侯爷功德,又可怜傅成璧无依无靠,故而将此事看得极重,亲自下旨千挑万选,说要为傅成璧物色一位好夫婿。
皇上做媒,这争相踏入侯府门槛儿的少爷公子不计其数,一是因武安侯的确算是高门,二是这傅成璧的确长了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
傅成璧生得如珠似玉,肌肤赛雪,眉若黛山,眸中自带三分媚色。尤其是笑起来,眼睛弯如桃花月牙,仿佛带着一把钩子,能将人的三魂七魄都钩出来似的。现在她面相还未完全长开,等褪去青涩,又不知会长成何等祸国殃民的模样。
相貌、身份都是顶好的,傅成璧要嫁,京城公子排排坐一块儿,任其当青菜萝卜一样地挑,可傅成璧却没存着嫁人的心思。前世是因她不久后对李元钧芳心暗许,今世是她的欢喜之心早在李元钧身上用尽了,已将情爱之事看得极淡。
前世李元钧后宫妃子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虽对她宠爱有加,但她始终无法坦然接受他与别的女人欢爱。她父亲武安侯一生也只娶了她母亲一人,可见这世间男子并非都要妻妾成群才能活。如今再世为人,她正有大好年华,却不甘再嫁人为妻,将时光都蹉跎在与其他女人的争宠夺爱、勾心斗角上。
更何况,她始终欠段崇一条命,这份恩情应当报答。
入六扇门的事是她亲自去文宣帝面前求来的,为着段崇,也为着她自己。一来入六扇门,可以帮助段崇;二来成为女官之后,就能暂且逃过迫在眉睫的婚事,避免文宣帝乱点鸳鸯谱。
段崇……
傅成璧执团扇轻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那时候,段崇为甚么会来鹿鸣台?傅成璧敢摸着良心发誓,她与段崇绝无私情,若说真有甚么交集,也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傅成璧对此人唯一的印象就是……
脾气挺臭的,不是一般的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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