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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成璧都不敢大口喘气,心器惊悸得有些发疼。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花厅。玉壶端了热茶来,见他们正往外头走,不禁纳罕道:“姑娘,这是做甚么去?”

这一瞬间,傅成璧能感觉到身后的展行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恶狼,仿佛只要出现一丝变故,他就能立刻扑上来将人撕咬得鲜血淋漓。

她轻呼了口气,压下声线中不经意的颤抖:“展护卫说有新线索,我与他同去六扇门一趟。”

玉壶说:“那奴婢现在就去备轿。”

“不必。”傅成璧捏住发汗的手指,盯着玉壶一字一句地咬出来,“展护卫已经请好了轿辇。你留在府中,去将厨房剩得鸡骨头喂给昭昭吃,别让它饿着。”

玉壶一瞬惊惑,但很快低下了头,言“是”。

展行在后面催促道:“傅姑娘,事不宜迟。”

傅成璧仰起下巴,目光沉如深潭,走在展行之前。

等出了府,她按照展行的指令转到一处无人的废巷。从前这条废巷一直有杂物挡路,不通人马,今日却被特意清理了出来,连她都不知会通往哪条长街。

走了很长的路,傅成璧身子娇贵,不一会儿脚就酸软难耐,累得额上浸了一圈细汗。傅成璧语气有些幽怨,说:“你还不如直接将我敲晕绑走,省得我一番盛情却被冷了心肠,也不必费这些力气。”

“如果不是段崇请了那群乞丐在外头看着,我原也不用这么折腾。”

“段崇?”

傅成璧正疑惑着展行的这句话,忽地手腕上一紧,低头就见一根金灿灿的丝线缠绕住了她的手腕。金丝质地坚韧,泠然寒意箍在她的手腕上,竟生出一种犹似软剑宣刃的错觉来。

“这金铰丝锋利,动辄伤及皮肉,傅姑娘小心。”

一边说着,展行一边取来一条黑带蒙住她的眼睛。

“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傅成璧已经不能分清楚方向,只好随着展行的牵引往前走。两人上了一辆马车,车驶得很急,四下颠簸得她天旋地转,差点没呕出来。

等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展行才推着她下车。

傅成璧甚么都看不见,只能透过黑纱布看见模糊而惨白的月亮,耳边簌簌刮过清凉而湿润的风,她甚至能听见远方松涛起伏的声音。

面前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像是石门大开,刺耳而突兀。她教展行推搡着,沿一处甬道复行数十步,又听得一阵雷声般的轰鸣,这才驻足。

尽管被蒙着黑纱布,她仍感觉到眼前一亮,像是点了一室明堂堂的蜡烛。

展行扶着她坐在一处冷硬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去了别处。傅成璧挣扎不得,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但凡想动一动,这金铰丝似乎都要割进她的皮肉里。眼前除却有些薄弱的光,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她一时不能判断自己究竟在哪儿。

这里很安静,远远有水声滴答滴答地回响个不停,鼻尖萦绕着一股腐烂的恶臭,但总算气味不算太过浓郁,堪堪能够忍受。

“殿下……殿下……”

展行声音中有近乎崩溃的泣意,还有怖然的疯狂,一声声唤着,像是永不停息一般。

殿下?

除了已经故去的大长公主李静仪,还有谁能够让展行称之为殿下?

傅成璧一下预感到甚么,冰凉的惊惧像是蜘蛛一样顺着背脊缓缓爬上来,令她头皮阵阵发麻。

她在一瞬间明白了关要,但这一切又太过荒诞离奇,千丝万缕的线索纠缠在一起,令她不知该从何处起推断才好。

“奴才已经为殿下找到了最好的宿主,再过一会儿,殿下就能从她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傅成璧颤着蜷缩起身子,用膝盖顶着眼上覆着的黑纱布,好在展行系得松垮,费了一番力气,好歹露出了一双眼睛。

室内亮如白昼,刺目得人睁不开眼睛来。傅成璧稍稍适应片刻,才发现这根本不是甚么蜡烛,琉璃墙壁上镶嵌的是一颗颗圆润透亮的夜明珠,明火般熠熠流辉。

而她不远处就是一副玲珑精美的浮雕石床,展行怀中搂着一袭锦衣华服,宽大的袖袍铺陈开来,如同艳丽的云霞。

可这袖下露出的却是一截森森白骨,而与展行英俊的脸庞轻轻相贴的竟是一颗骷髅头!

傅成璧一下惊叫出声,她想用手捂住嘴巴,却奈何被紧紧绑住,这须臾一动,她的手腕上立刻被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瞬间沁出一串血珠。

腕间的疼痛和眼前的惊骇令她呜咽几声,陡然落下了泪。

展行贴着李静仪的尸骨,悲伤又喜悦,“很快了,殿下……很快你就能回到奴才身边了……”他亲了亲冰冷的骨头,动作虔诚又小心。

傅成璧几挣不开,惊惧全然化成嘶竭的愤怒,冲着展行就骂道:“疯子!你真以为那些江湖术士的法子能够起死回生吗?”

展行抱着李静仪,抬起阴冷的眸子看向她,冷然道:“怎么不行?海水可变桑田,日月可以轮换,人死为何不能复生?!现在万事俱备,只要完成最后一步,她就能活过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那人真有仙术,怎可能指使你去杀人?春华坊的七名女子的死,还有牡丹楼怀莺姑娘的死,是否都与你有关?”

“她们没有死,只不过是成了魂魄而已。她们会像你一样,成为殿下的一部分,活得更加璀璨夺目。”

那就是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傅成璧悔得紧咬牙关,悔自己轻心大意,没有将段崇的话放在心上;又悔自己明知道凶手潜藏在长公主府内,还轻信了展行,将他请进府中。

从前她在王府、后宫,纵然遭人算计,也不过是背地里的阴毒手段,哪里碰到过直接用明刀逼着就范的祸事?

傅成璧起了一身冷汗,努力平下颤抖的喘息,说:“我的手被金铰丝割伤了,倘若长公主真会借我的身体复活,届时疼得人可是她。”

提及李静仪,展行的神色果然有所动摇。他怔然片刻,望着四周密不透风的墓室,料想就算放开了她,也不怕她会趁机逃走。

展行走过来将束着傅成璧手腕的金铰丝解下来,冷声警告道:“不要随意乱动,否则一旦触动了室内的机关,你会死得很惨。”

傅成璧撕下裙角,包住腕上的伤口,尚残存水光的眼眸如凝了冰一样看向展行:“横竖都是一死,再惨还能惨到哪里去?”

“能为长公主而死,是你的荣幸。”

“那我先谢谢你。”

傅成璧不想再跟一个疯子白费口舌,眼睛悄悄地环顾四周,希望能寻得一线转机。眼下她能做得只有拖,能拖多久是多久。

如果玉壶够聪明的话,相信段崇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

玉壶在听傅成璧说给昭昭喂鸡骨头就察觉出了异样。昭昭养得比人还娇贵,喂食尤为精细,傅成璧绝无可能让它吃这等东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壶晓得其中利害,只低下头不敢作声。待傅成璧和展行前后出去,她才隐隐约约瞄见展行袖中露出的一点星芒刀尖。

她吓得腿都软了,在慌乱中定下神来。她不敢让人贸然跟去,唯恐教展行察觉,会对姑娘不利。可眼前指望府上侍卫奴才是不够的,若他们这些人真是展行的对手,姑娘定不会就这样乖乖就范……

还有谁能帮忙呢?

几乎刹那间就出现在玉壶脑海中的人,只有段崇。

她想都没想,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六扇门。这一路下来衣裳被冷汗濡得都要湿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来到六扇门中,这里也早已沸反盈天。

玉壶茫然片刻,急急忙忙拽住一个路过的衙役:“发生甚么事了?段大人呢?”

衙役一看是傅女官身边的婢子,急切切地解释道:“证物丢了,现在门里都闹翻了天!段大人在正厅议事呢!”

玉壶也顾不得他口中说得证物,飞快地跑去正厅当中。段崇、杨世忠、裴云英三人,外加虞君等信鹰子都在厅中,除了他们,还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玉壶走近了才发现这乞丐正是蹲在巷口的人,一时惊诧不已:“你怎么在这儿?”

孟大洪神色凝重,深皱着眉头没有吭声,只对着玉壶抱拳行了个礼。

杨世忠沉声解释道:“孟长老已经将侯府的事说了,我们也已加派了人手去寻找傅姑娘。”

玉壶也细思不得其中的弯弯道道,忍下眼眸中翻涌的细浪,道:“展行。奴婢只知道那人叫展行,说是和小姐在青石巷有过一面之缘。”

段崇长眉一挑,盯向玉壶:“青石巷?”

玉壶肯定地点了点头。

段崇思虑片刻,下了肯定的判断,对裴云英说:“长公主府的人。去,将卢子俊从大牢里提出来,再叫鬼姑到六扇门一趟。”

“是。”裴云英道。

孟大洪目送裴云英离开六扇门,回头大叹一声,转而对段崇说:“六儿轻功好,有他跟着,想必很快会带回消息。”

尽管如此,孟大洪脸上也难掩愧疚和懊丧。

段崇吩咐下来的事,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那样好的姑娘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劫走了,孟大洪愁肠百结,自觉无颜再面对段崇。

孟大洪心烦意乱,当即单膝跪地对段崇抱拳道:“是我无能,请魁君责罚!”

段崇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口吻仍似平常,问:“怎的当时不直接将展行摁了?”

“魁君有所不知,我与六儿本想上去将傅姑娘救回来的。但那宵小手中捏着金铰丝,捆在傅姑娘的腕子上。这金丝极为锋利,一旦狠起来,能直接将人的手腕子绞断,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孟大洪悔恨交加,道,“而且金铰丝乃是连绍姚家的家传秘宝,必是姚家后人才可能拥有的东西。我等对付个小贼绰绰有余,但对上姚家刀……”

末了,他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又愤恨地“哎”了一声。

“连绍,姚家?”段崇凝眉。

虞君听过连绍姚家的事,上前回禀道:“姚家早在十多年前就被灭了满门,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从未听说还有甚么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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