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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月沉沉,雾色愈浓。

花轿越来越近。

周遭升起丛丛青藤,遮在楚慎行与秦子游面前。

楚慎行低声道:“闭气。”

少年便屏住呼吸。

他此前试过,自己可以屏息半盏茶功夫。看花轿的速度,等自己不得不喘气时,花轿仿佛恰好走到面前……

秦子游不由自主地转头,看楚仙师。

楚慎行正摘了片叶子,捏一块灵石,揉碎后在叶子上书符。

从前做师门任务,偶尔要去东海。东海每十数年会有一次鲛人繁衍期,届时鲛人为了刚刚诞下的幼崽,会比往年更加凶猛、捕猎渔民。

楚慎行被锁在思过崖下时,白皎和程云清正领了这个师门任务。

鲛人皆擅歌,有一把好嗓子。在它们唱歌时,听到歌声的渔民会神思恍惚,把它们当做落水的女郎,想要捞其上船。

可只要靠近,鲛人就会露出凶残面目——它们并不是真正“女郎”,也没有人类面孔,只是一群鱼脸怪物。会用锋利的爪子掏出人类心脏。

与鲛人作战时,最重要的,就是楚慎行这会儿画出的龟息符。

一枚龟息符,可以让修士闭气两个时辰。楚慎行也去东海做过这个任务,起初时看符峰弟子画,后面则是自己记住阵法。

他画好之后,把符贴在秦子游腰上。

秦子游起先不明白,低头看看腰带上挂的叶子,再抬头看楚慎行。

月色透过叶子间隙照进来,在少年脸上照出一点亮斑。像是躲在密林身处,又被猎人一眼发觉的小鹿。

他有一双圆圆的鹿眼。

楚慎行与少年对视片刻,不动声色,“呼吸。”

他声音很低,落在秦子游耳畔。

带着点吐息。

秦子游耳廓被吹得发热。眼见雾色愈重,连近在咫尺的树都被隐去。花轿离他们还有六丈远,在升起的青雾里,像是自然而然地就掠过一切障碍,稳稳前行。

要呼吸吗?

可雾这样浓。刚刚还远的时候,他稍稍吸了一口,就晕头晕脑,几乎睡着。到现在,虽有青藤挡着,可还是——

秦子游一咬牙。

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吸气。

然后惊诧地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心慌。

转头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仙师。

见楚仙师气定神闲、眼里带笑。

秦子游明明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楚仙师这样,他莫名就松了口气,肩膀松懈下来,嘟囔着抱怨:“楚仙师净会耍我。”

花轿还在走近。

这时候,楚慎行与秦子游一起听到渐起的乐声。最先刺破沉沉青雾而来的是一阵亮耳的唢呐,然后是锣、鼓、钹,数种乐器混合在一起,组成一道喜庆而热闹的迎亲曲。

把秦子游听懵了。

少年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睁大眼睛,透过青藤之间的缝隙,去看花轿四周。

原先还只是纯粹的雾,可随着花轿走近,他竟然在其中看出几个模糊的人影!

愈近,那些人影就愈清晰。

秦子游看出了抬脚的伙夫、吹唢呐的年轻小伙儿。那小伙儿脸颊圆圆,看着就喜庆,可脸色透出一股和雾、和这夜里花轿如出一辙的诡异,青而白,不像活人,更像尸体。

他低低叫:“楚仙师!”

楚慎行目力好过他,倒是更早之前就看出。

他看一眼少年,提点:“你看那小郎的脚。”

秦子游视线往下。

小伙儿的脚藏在雾里,秦子游要很费劲、凝神聚精,才能看出细节。

他根本没有在走路!

而是一跳、一跳——

这样往前。

秦子游被骇到,脸色微微发白,心中恍惚,想:从那客栈到这儿,楚仙师究竟是走了多远,这究竟是什么地界?

楚慎行被少年的反应逗笑了。

听到他的笑,秦子游紧张,问:“楚仙师,这要怎么办?”

楚慎行悠悠道:“你想怎么办?”

秦子游说:“这花轿定然有鬼!兴许是哪个作乱的魔修,只是不知,是否已有人受害。”

类似的传闻,秦子游听过不少,多荒诞离奇。

这会儿自己撞上了,眼见花轿已经经过两人面前,要往远去。

一阵阴风吹来。

吹动天上云彩,露出云后皎月。

月光更亮,照进了花轿窗帘被风吹起时露出的一丝缝里。

露出里面的人影。

那人身体歪斜、不知生死,软在座上,头顶盖着一块红布,看不清面孔。

青藤后的两人只看了一眼,帘子又落回原处。

楚慎行听少年低低惊呼。

他不动声色,瞥一眼要远走的轿子。

抬轿子的和吹唢呐的都是纸人,至于为什么做成这幅样子,兴许是扎纸人的家伙手艺不精,无法给这群东西点灵犀?

先前给小雀、蚂蚱点灵犀的法子,虽是楚慎行自己琢磨出的,但他以己推人,觉得自己既然能想到,那旁人一样可以。

可惜这家伙明显没找对地方,所以弄出的东西人不人、鬼不鬼。

至于雾,则来源于花轿,看起来是个同样粗制滥造的隐匿阵,里面扣了环穿行阵。

刚刚那阵风,是挑衅吗?还是引人跳陷阱的钩子?

看起来颇唬人,可楚慎行挑剔地评判一番,觉得自己应付起来不在话下。

所以他颇有闲心,看少年焦灼、迟疑,又问一边:“你想怎么办?”

话音落下,秦子游骤然反应过来:楚仙师仿佛对这场景不以为意。

是了,楚仙师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

这么问,多半是种考验。

出于这些天以来,对楚慎行习惯性的信任、还有秦子游自己还没察觉到的依赖,他咬一咬下唇,看着已经走开的花轿,果断道:“如若只救这一人,那此刻出手即可。我看不出这花轿来路,吹唢呐的小郎、抬轿的轿夫……八抬大轿,唢呐、锣、鼓、钹各两‘人’,共十六‘人’,不知是何深浅,最好先试探一下。”

楚慎行一笑,“如何试探?”

秦子游显然已经想好,迅速说:“林中灵兽不少,不妨抓一只过来,投于花轿必经之路上。灵兽受惊,必会攻击周遭。如此一来,倘若他们有反应,那再计议。若无反应,证明这些‘人’不过傀儡,那就能直接从花轿里抢人。”

楚慎行:“不错,可你刚刚说‘如若’。”

“是,”秦子游深呼吸,“无论是否真是魔修,或是山中鬼蜃,这迎亲花轿多半不会只走一遭。轿中人不知从何而来,但既被选中,总有说法。救这一人便走,兴许会给他招来其他报复。”

“好。”楚慎行说,“看来子游是想直接端了老巢,不留后患。”

秦子游道:“理应如此。”

这时候,花轿已经走远,青雾渐淡,露出先前被藏起的郁郁林木。

来时路丝毫不变,除去致人昏迷外,青雾似乎没有其他害处。

秦子游握着日影剑,听楚仙师问:“既如此,子游,你要自己去否?”

秦子游一怔。

他又看楚慎行。这回俨然无措,像是不解:楚仙师与我说这么多,我还以为……

他会与我同去。

秦子游的底气、勇气,不说全部,至少有一半,是来自楚慎行。

“或是与我同去?”楚慎行接着说。

秦子游心里“咯噔”一下,又难言的迷惘,莫非楚仙师要趁火打劫、以此相逼?

眼见花轿愈远。

要消失在视野里。

他权衡、斟酌,最后说:“是,我愿与楚仙师同去。”

说这话的时候,秦子游心里抱着很复杂的情绪。一丝期待、一丝试探。他觉得自己颇无趣,楚仙师是什么样的人,不由自己说了算。倘若自己因这几日相处,就明知楚仙师有所图,却还是失望于对方“趁人之危”,这其实挺没道理。

但他还是心怀憧憬。

少年年纪太轻,知道要隐藏情绪,却不能做好。面前又是最了解他的人,他有多少心思,楚慎行都能看透。

楚慎行说:“那我们同去。”

说着,挡在他们面前的青藤撤下,盘成两个蒲团。楚慎行示意秦子游坐上。

秦子游颇为恍惚、难以置信,欲言又止。

他好像很想问一句:这就可以了吗?

没有任何条件、只用自己说出口?

“对,这就可以。”楚慎行看他一眼,又看眼前。他目力好,能看出花轿走到哪里,不至于跟丢,“子游,我坦荡告诉你,在郢都与你相见,的确不是‘巧合’——既如此,你对我,也能一样坦荡否?”

少年喉结一滚。

他肩披月光,看着眼前男人。见男人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很平常地看出自己所思所想,然后很平常地说,要他勿要多虑,若有心事,直接相告即可。

少年眼睛亮了亮,回答:“自然。”

两人在林中前行,楚慎行的蒲团较秦子游那个领先了半身距离。

他唇角勾起一点细微的笑,很快压下去,幽幽想:十五岁的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早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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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paro】

秦子游花了点时间,接受“十年后的我竟然出现在我家”这件事。

他心情复杂,觉得自己爸妈竟能接受这种新奇事,实在心性强大。

但他还是狐疑,问:“可你长得……”和我也不像啊!

楚慎行对此早有准备。

他笑了下,回答:“我整容了。”

秦子游一脸匪夷所思。

十五岁的少年性格活泼,表情生动。看他这样无忧无虑,楚慎行心中微微感慨,转而笑道:“怎么,你不信?要不要和我去验一下dna?”

“不了吧,”秦子游吐槽,“我可不想上《走近科学》。”

楚慎行“哦”了声,告诉他:“这节目之后停掉了,不过我忘了具体是哪年。”

他说了这种关于“未来”的细节,让“以后”一下子在秦子游心中清晰起来。少年叽叽喳喳,问楚慎行,未来还会有什么大事小事。自己能否申到心仪的学校,或者干脆在国内高考、读大学……有没有恋爱,对象是哪个女孩儿。

楚慎行微笑着听他说完,然后道:“这些就算了,不能说。”

秦子游一脸失望,“为什么啊。”

楚慎行告诉他:“如果提前告诉你,你想事先认识人家,去做点什么,可能会造成‘未来’改变。换言之,”他摊了下手,“我就会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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