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当年明月,几番照我(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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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纯话落,戚少商不以为然,王小石笑道:“雷姑娘,我是没什么志向的,成立象鼻塔也只是众位兄弟抬爱,我们这点人,只怕入不了相爷的眼。”
雷纯笑道:“王少侠何必自谦?你若无志,来京城做甚?”
王小石一愣,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雷纯脸上看了一眼。他道:“我当年结识你之时,也未料到会是如今这番模样……雷姑娘,我这塔里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多谢相爷抬爱,我们还高攀不起。”
雷纯道:“王少侠切勿轻言,还是多想想,我始终把你当做朋友的。”
一旁的戚少商忍不住道:“朋友贵在志趣相投,互许情义,雷代总堂主若真把他当朋友,为何不能理解他?”
雷纯静静地看着他,戚少商也望着她:“即便是雷老堂主在之时,行事也算在正路上,我知你是一女子,走到今天多般不易,我也着实钦佩你,你也并非愚钝无知,聪明如你,何不早日回头?”
雷纯傲然道:“我无须回头。”
戚少商早已料到,怆然而叹道:“自古奸佞多附逆,纵使孤身一人,我等也不愿同流合污。”
雷纯挑眉:“戚大侠是在替王少侠说话?”
王小石笑道:“戚大哥说的,句句都是我心中所想。”
雷纯并不动怒,浅浅地笑着,她身后的狄飞惊开了口:“我以为今日之事,尚未到互不相干,分道扬镳之时,我六分半堂尚且一片赤诚谈和,两位何必着相,固执己见呢?”
他转向我道:“敢问宫主,金风细雨楼之意如何?”
他问的是金风细雨楼,而不是我。
我早已和他说清了。
我道:“不巧,还是我的那几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道:“戚王二位,说的也是我心中所想。”
戚少商看向我,眼中露出欣赏、仰慕、纠结不已的痛苦复杂的神情。
我别过脸去,人都会有痛苦的经历的,他痛一会儿就过去了。
狄飞惊道:“看来已无话可谈了?”
我道:“不错。”
雷纯幽幽地叹了口气,她道:“宫主何必急于下结论?如今的场面,宫主也知道,身在风雨中,谁能不为自己博取?”
她轻声道:“我倒真想回到数年前梅花落雪,我有幸见到宫主之时,再抚一次琴,只可惜我与宫主实在无缘。”
我道:“我从来都与这世上的人缘浅。”
我起身辞别,王小石道:“雷代总堂主,“八大刀王”几位可在?”
雷纯点头,指了个方向,王小石便道多谢,从窗户上翻下去了。
戚少商也起身,狄飞惊道:“戚大侠且慢。”
戚少商顿住,狄飞惊冷冷道:“戚大侠已是燕王麾下大将,还是不要在京城多番逗留的好。”
戚少商回头看着他,看了几秒,他忽而开口:“阁下的外号是‘低首神龙’?”
狄飞惊道:“我也知戚大侠外号叫做‘九现神龙’。”
戚少商不理他的话,只道:“我想敬告阁下,若是一直低着头,纵使脑子再好使,也只能看到自己脚下那一亩三分地——天下之大,人心之所向,但愿阁下有朝一日,能真正看得清才好!”
狄飞惊没有回答戚少商的话。
我们出了三合楼,底下六分半堂的精兵却已退了,大街上一个白衣青年坐在轮椅上,是诸葛小花的徒弟无情,身后一人,正是冷血。
戚少商被诸葛小花派来镇场子,就算他把场子掀了,神侯府也要压住。
无情却是来找我的:“宫主,世叔请您来府上一叙。”
诸葛小花找我?
我答应下来,跟戚少商说了一声,就随无情二人走了。
每次见到诸葛小花时,我脑海里还是那个耿直的少年。
可我每一次见他时,他都已经比上一次苍老。
他备茶于堂上,无情和冷血都退下去,他笑道:“宫主请坐。”
我坐在一边,神色静静,我道:“你只怕不是请我来喝茶的。”
诸葛小花那笑也就随之收起,他依旧十分有礼,十分温和地问:“和谈结果如何?”
我端了茶盏,漫不经心道:“你也能猜到。”
诸葛捋须叹了一声,遥望堂前,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金风细雨楼初时势弱,羽翼未成之时,楼主苏梦枕就跟六分半堂退了婚事,此后二者一直不和。雷损的亲信雷动天,雷媚等人,都曾力主攻打风雨楼,以防苏梦枕做大,彼时雷损正在趁关七痴傻之际全力攻击迷天盟,对此事一直犹豫不决。”
“苏梦枕毕竟年轻,还是个病重的样子,从而使雷损一时疏忽大意,想着先收拾迷天盟,再回过头来动风雨楼,也为时不晚。谁知此时,他后院失火,早年娶回来的夫人——关七之妹关昭弟发动叛乱,先是将雷损重伤打下悬崖,而后在六分半堂大开杀戒,六分半堂一半的堂主,包括雷动天,雷无求都死于她之手,雷媚后来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也是因为关昭弟重创了六分半堂,梅花血夜之后,雷损麾下精英死伤殆尽,才让后来死里逃生的雷损不得不再次敛起锋芒,养精蓄锐。此后的数年,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各自壮大,二者矛盾也愈发扩大。雷损曾想以他长成之后的女儿雷纯,再与苏梦枕议亲,以谋得时机杀死苏梦枕,可他始终未能如愿,最后被苏梦枕格杀于金风细雨楼的跨海飞天堂。”
他收回目光,无声而叹,失笑,复而又开了口:“六分半堂几番起落,在雷纯手中时,一改雷损时不问朝堂之事的做法,趋炎附势,从而得到支持,又日渐壮大。苏梦枕一向与朝中主和派,如蔡京之流划清界限,他有今日之举动,我不意外。”
他的眸光渐渐转暗,沉声道:“只是他将楼中大部分势力借联姻之机,分批撤出,就是令我不解了。”
我依旧沉默,诸葛的目光又盯着堂前,那里冷雪簌簌飘落,凄寒冷冽。他道:“他绝不是向六分半堂服软,苏梦枕还没向谁服过软;他也绝不是想像昔日的江南霹雳堂一样封刀挂剑,他这人志向非低,野心不浅。”
他每说一句话,雪下得似乎更轻,更静:“他多年来秘密支持幽州,一手促成燕王联姻,几番维护,甚至还将自己亲信交付,到底是为何?”
“到底”二字,沉刻而尖锐。
诸葛小花虽已老了,眼睛依然看得清楚。
他既能嗅到蔡京方应看暗藏的杀机,大局为重,自己不惜私调兵力保护燕王。
也能在失去圣心,一蹶不振之时,派来戚少商,支持金风细雨楼、象鼻塔跟蔡京的爪牙六分半堂对抗。
正因为他看得清,所以明白得也早。
“你错了。”我道,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这些事不止他做的,还有我。”
我们的意图瞒不过他。
诸葛早已料到,还是怔愣着不可置信,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道:“小花,你跟我说过,你想匡扶天下,保国安民。”
“而不是匡扶大宋,保国安民。”
天下不是大宋,天下又何止经过了大宋一个朝代?
“大宋积弱多年,非雄主不可起之。鞑虏强悍,虎狼之性,贪婪无度,数代宋主屡屡媾和,眼前这个,还在盼着十几天后飞升——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期望的?”
自古忠臣有两种,忠于天下,忠于君主,活在当下的人二者兼有之,就算是对赵佶都忠心耿耿,很少有如我一样对昏君不以为然的。
我希望诸葛小花能跳出这个局限。
“昔年有杨家将,今日有种师道,宗泽,忠臣遇昏君,如女子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境遇凄惨,千古同悲,你难道也要步别人的后尘?”
诸葛静默下来,良久,他道:“宫主要我也与你们一路?”
我点头:“你的答案呢?”
诸葛一笑:“不可,不能。”
他双目定定,一字一句道:“大宋不缺忠臣,不少良将,数万里国土生生不息,我为何要毁之?此是不可。我并非愚忠之人,甚至有些悖逆,我已看好了一位合适的人主,只待时机一到,就奉他为主,大宋江山在他手里,值得我为他死而后已,此是不能。”
我讶然,原以为诸葛小花对赵佶爱得深沉,不想他早已有自己的打算。
我认真道:“你看好的是谁?”
诸葛小花没说话,我试探道:“不是太子。”
钦宗虽然有些才干,可耳根子太软,性情也不够坚毅,难以支撑大局。
那会是谁?
徽宗那么多儿子,我还真没想出一个优秀到让诸葛小花钦佩服膺的。
诸葛慢慢攥紧了手,深吸了一口气,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信宫主的为人。”
接着他就说了出来:“是康王。”
康王……赵构?
我一时怔住了,诸葛道:“他博学聪颖,秉性仁孝,更可贵的是坚韧刚直,明晓是非,将来必定可成为一代贤君雄主。”
我又确认道:“真是赵构?”
诸葛坚定地点头。
我冷下脸:“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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