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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自从算命师父收养赵绝儿那年起,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十八个寒暑。
又到了一年之中的回南天,前些天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大雨,赵绝儿住的小木屋又是漏雨又是返潮,如果再不修葺一下,随便一场大雨都能把屋子给淹了。
门口的竹篱笆栏上一早就围了一群乌鸦,黑压压的立在那儿,整日呀呀的叫唤个不停,叫人瘆得慌。
赵绝儿手里握着根榔头,正趴在屋顶上修着房顶,闷热潮湿的天气让她满头大汗,就连衣服也浸湿了大半,心烦意乱之下便随手拿起一片木块朝那群聒噪的乌鸦扔了过去。
“运气再好也经不起你们整日这样叫唤!”
她撇嘴叹气,看了看四下,这片地界除了她的家就是那几片无人耕种的荒地,几乎绝了人迹,荒凉之中透露着一股子萧瑟。
今年是师父离开她的第8八年头,同村差不多大的姑娘都已经出嫁,只有她仍守着师父留下的破木屋,孤家寡人。
方圆数十里的村户都不敢轻易靠近这里,更别提上门求亲,大家都怕沾了绝儿那天煞孤星的晦气,除非遇到什么人命关天的要紧事。
木屋的篱笆栏外种着一棵跟赵绝儿年纪一般大的桃树,现在花开得正盛,粉灼灼的一片,成了周遭唯一鲜活的光景。
桃树的树干上系着一个银色的摇铃,每当村民有什么委托的时候,就会拉一拉树上的摇铃,然后将写着委托内容的纸拿石块压在树下。
这是师父在世时便立下的规矩。
虽然大家都怕绝儿和她住的这间木屋的晦气,可绝儿天资聪颖,早早就学会了师父吃饭养家的本事,不论是风水相面,还是驱邪避灾,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年纪轻轻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神婆。
屋顶补了一半,绝儿觉得干渴难耐,想去屋里喝口水。
她刚攀上立在屋檐边的木梯,就听到桃树上的摇铃响了。
桃树下立着两个男人,正够着脑袋往屋顶的位置打量。
赵绝儿抹了把汗,趴在梯子上静静的看着他们,远远的也看不清来人神色。可两个男人站了树下许久也不见他们往石块下压纸条,反倒是冲着她的位置招起了手。
绝儿觉得奇怪,按说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是不愿轻易接近她的,更别提是在她家院前逗留,可不管怎样,她还是得下去看看。
爬下梯子,绝儿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污泥,脸和脖子上还挂着一层臭汗,她本就名声不好,为免又被人嫌弃,便急急忙忙先回屋擦了擦,又照着铜镜用清水抹了抹有些散乱的额发,这才赶到了树下。
两个男人见到绝儿本尊,虽然极力控制着脸上的神情,尽量不露出嫌恶之色,可脚下还是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小步,跟绝儿保持着距离。
绝儿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看着比她年纪大上十来岁的来人,客客气气的问道:“两位大哥有什么急事”
两人面面相觑,皮肤稍黑一些的先开口:“我叫刘富,是你们村上头刘家村的——”说着他顿了顿,为难的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一旁的刘金水瞪了刘富一眼,啧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墨迹,村长他们都还在等着呢。”
说完他看向绝儿,先是沉沉叹了口气,沉吟了半晌才开口:
“我就长话短说了吧,咱们村的村民在村长的号召下集了资,想把村子后面不能种庄稼的旱地盖上养猪场,可那旱地上不知是何年何月盖了一间既无主也无香火的破庙,正好在那旱地的正中央,要想建养猪场就必须先拆了庙,可没想到我们拆庙锄地的时候,一不小心从地下挖出了个不得了东西。”
“什么东西?”绝儿好奇的看着他们。
刘金水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惧,生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压着脑袋低声回道:“一副棺材。”
绝儿听后微微一怔,细细一想之后,对于眼前两人的来意心中有了七八分了然,“你们开棺了?”
“没有……没有。”刘富接上了话,直摇头,“我们哪敢啊,也不知道埋的是哪家的人,不过据村长说那棺材的材质和雕饰不一般,怕我们随便挪动犯了忌讳,这才第一时间来找你,看看要怎么处理。”
“是,就是这样。”刘金水冲绝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附和了两声。
绝儿看着两人微微一笑,拍了拍裤腿,淡淡的说:“还算你们有眼界,没乱动那棺材,先不说那是谁家的,像你们这样凿了人家的阴宅,处理不当那肯定是后患无穷。”
“我说吧,幸好咱们来了!”刘金水在刘富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赔上好脸问绝儿:“那你看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先跟我们一起去庙里看看?”
“看肯定是要看的。”绝儿端了端架子,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情绪,可已经美滋滋地在心里打起她的小算盘。
听两人的口气,这回的活应该算是他们村而不是个人的,那就是个肥差,酬劳一定不能少要,正好填补这段时间没接到什么活,也没存到钱的亏空。
现如今,这世上能让绝儿感到踏实的就只剩下摸得着、看得明的真金白银了。
“那你就赶紧跟咱们走吧!”刘富见绝儿半天不挪步,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就将她架走。
绝儿瞥了他一眼,抬起手往脸旁扇了扇风,走到桃树下漫不经心的摇了摇树上的摇铃,背对着他俩轻描淡写的说:“我出活的规矩你们知道吧?”
“什么规矩?”刘富愣头愣脑的问道,绝儿的事迹他没怎么听说,一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刘金水比刘富年纪稍长些,听过的事见过的人也多,绝儿刚才只是稍稍一点拨,他立刻明白了她口里所说的“规矩”指的是什么。
“五毛你看够吗?”他问。
绝儿一听,握着摇铃的手就是一紧,心想刘村的人就是富,平时她出活也就一两毛,他们一开口就愿意出五毛,都快够她买8斤大米了吃一两个月了。
要是换作别人肯定就一口答应了,可绝儿是个贼精贼精的小财迷,不管是做什么买卖,肯定是先开口的人吃亏,讨价还价是常有的事。
她掩盖住心头的暗喜,清了清嗓子,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冲刘金水竖起了一根手指:“这回你们的事大,必须得一块大洋。”
刘富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什么样的活能开出这一块大洋的价?他家的庄稼的收成,辛辛苦苦耕作两个月也才一块大洋,还得是收成好的时候。
他觉得绝儿这是狮子大开口,刚准备上前理论,就被刘金水拦住了。
“一块就一块。”刘金水从衣服里袋里掏出村长给他的一块大洋,不易察觉的冷笑了一声,递到了绝儿的手上:“这下你能跟我们走了吧。”
绝儿睁圆眼睛看了看手上的大洋,不计形象的往大洋上咬了一口,又用手指一弹,放在耳边听了听声音,财迷相尽显地点了点头,一边往屋子里跑一边对刘富他们说:“你们赶紧回去准备一只公鸡,一串鞭炮,还有一块红布,我收拾好其他要用的东西就去找你们。”
“行。”刘金水立刻拉上刘富,刚走出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回头问道:“知道咱们刘村的位置么?”
“知道。”绝儿笑了笑,“这方圆十几里大大小小的村子,我差不多都跑过一遍了,你们就放心回吧,我很快就过去。”
刘金水看着绝儿瘦小的背影咂嘴摇了摇头,心想这丫头真是人小心眼多,还挺会抻着人,别说她命不好,就算命好只怕也没哪家男人能降得住。
刘富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憋着闷气,他不明白明明活都还没干,刘金水怎么就这么冲动的把钱给付了出去,而且还是一块大洋,这钱到最后免不得从他们集资建养猪场的钱里扣,羊毛最后还是出在羊身上。
“你就别用你那破脑袋想了。”刘金水一早就看出刘富的不满,“那丫头是有真本事的,不先收钱不干活,村长说了,破财免灾。”
“凭、凭什么!只要她活干到位了,咱们还能跑了她的钱不成?”刘富埋怨道。
刘金水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你是不知道,算命先生刚走的时候那丫头也挺不容易的,年纪小小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有点本事能挣点粥喝,结果还被坏心眼的人给赖账,要是换做是我啊,以后也是不见钱不出活。”
刘富听出了兴致,问道:“怎么一回事?”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我也是听长一辈的人说的。”刘金水抿了抿嘴,“早前隔壁村的一个土财主家里的儿子不知犯了什么邪祟,口吐白沫全身抽筋,请了多少郎中都没用,最后死马当活马医找了她,没想到还真让她治好了,可最后财主不认账,非说是郎中开的药起了效,一分钱的酬劳都没付就把那丫头赶了出去,自打那以后,赵绝儿就有了先收钱再干活的规矩了。”
“这也忒损了吧,欺负人家小姑娘。”刘富听着反倒有些同情绝儿了,在回村的路上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希望那一块大洋真花对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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