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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漂泊无依的灵魂,现在找到家了吗?”
伊莉莎抿了抿唇,但唇角却不受控制地耷拉着。
早已蛰伏在心底的酸涩情感涌上鼻腔,酸得她无法控制住自己。
伊莉莎小时候是常常会躲起来哭的。
没有人欺负她,也没有人故意去惹她伤心。
相反,她一直都是被爱着的,被父母好好地呵护着长大了。
但她那时候就是觉得很孤独。
她的灵魂和这个世界上的太多事物隔了一层薄纱,能够触碰到,但始终都不真切。
明明她活在世界上,开心是真的开心,疼痛也是真正的疼痛。
但每次开心过了疼痛过了,又觉得一切都是虚假的。
她运气格外别致,致使她的经历也很特殊,一切都虚幻得像是梦境,从来都不真实。
伊莉莎是第一魔法学院投注过最大期待的学生,也是给第一魔法学院带来最大的失落感的学生。
她在躲避了家庭的时候,时常也辗转反侧地在想,她是不是也让家庭同样失望了。
明明被爱着,却体会不到被爱的感觉。
她在外面欢笑完了,夜晚就会回去自己的宿舍里,关上门,拉上窗,还是孤独的一个人。
就好像家人和朋友完全不存在一样。
后来西恩出现之后,伊莉莎的心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怎么说呢……她莫名其妙地找回了自己的根源,却变成了一个藏着满身小秘密,不能和家人朋友说实话的人。
事情到了今天,秘密终于不再是秘密了。
但预料中的苛责和失落并没有到来。
母亲很担忧地问她,找到家了吗。
语气中带着无奈和苦涩,但也有“放心了”的欣喜。
伊莉莎隔着门说道:“我找到了。”
她的家就在这扇门之外,她一直是有家的,只是灵魂迷了路,一直没有回去。
神国是家,后花园的秘境是家,塔尔雷特家,有父母和弟弟在的地方也是家。
“那就太好了。”凯丽雅的声音中带着点乞求,“我能看看你吗?”
伊莉莎咬着唇,手掌渐渐地附上了门柄。
她扭动门柄,锁舌“咔嚓”一下打开了。
同时,书房的雕花木门上浮现出一层网状的结界,又迅速地散去了光芒。
开门的那一瞬间,伊莉莎跌入了一片刺目的光明之中。
中招了。
伊莉莎懊恼地想着。
-
少女反射性地抬手挡住眼睛。
待到眼睛渐渐适应了这份光明之后,伊莉莎才缓缓地睁开了灰蓝色的眼眸。
伊莉莎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是?”
清澈的流水自高处倾泻下来,沿着边墙缓缓流下,在挖出的沟渠中汇聚成一条细细的河道。
洁白的城墙拔地而起,屋檐的砖瓦是浅淡的金色,在阳光下明亮耀眼。
白鹭围绕着高耸的建筑飞着,落在城中主殿高处的露台上,饮着假山上浇下的清冷水流。
伊莉莎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到震惊,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城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
城门分了三个部分,左边的小门任由城内的住民随意出入,右边的小门则是开给前来游览观光的外来客人。
而中间最大的门,是给运着货物的商人准备的。
穿着黑红相间制服的侍卫站在门口,仔细地查验着往来的货物和行人的证件,给所有进入城中的人和货物进行登记。
而从城门处开始延展进城内的主城道上人来人往,人们手中拎着精美的礼品,也有人挎着装了番茄和新鲜鱼肉的竹篮准备回家。
由白玉石砖铺就的路面上有着外来的马车车辙留下的土黄色印记,等到夜晚往来的人少了之后,就会有专人将主道清扫出来。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糖果店、服饰店、礼品店……在这里还能够找到别的领地的特产。
甚至还有穿着深蓝色衣袍的法师拿着卷云形状的魔杖,踩在椅子上捣着大锅里的药剂。
这些看起来很不妙的药剂被装在琉璃瓶子里,瓶身上贴了标签,美容的、补充营养的、让头脑变聪明的、喝完了会喷火的……作用相当奇怪,但竟然不可思议地非常受欢迎。
伊莉莎眨了眨眼睛,一滴泪用眼眶中滚出,跌落在这人来人往的繁荣城市里。
落泪是这个灵魂的本能,她的灵魂曾一度扎根在此,眼看着这个城市渐渐成长,又迅速地衰败。
这是仅属于碧翠丝的奇迹之城——马尔苏里郡的主城区。
这个地方曾经如此繁荣,如此昌盛,就连如今的安里斯汀和未毁灭前的莱拉蒙顿王国国都都要逊色三分。
看这城市的模样,谁又能想到,这座城市存在于两千年前?
少女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伊莉莎的意识从高空坠落,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她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入眼的是雪白的帷幔。
伊莉莎拉开帷幔。
压着帷幔一角睡着的雪白幼龙恰巧被掀了下来,他懵逼地在地上摔翻出去,还打了两个滚。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白龙啪嗒啪嗒地拍着翅膀,委屈地咬住伊莉莎的被角,将整床被子叼走了。
伊莉莎下地穿上拖鞋。
她自然是没来过这个地方的,但出于灵魂的本能,她对这座建筑的构造一清二楚。
她起身走进盥洗室里,抬起头和镜子里的自己对上眼神。
不出意料,镜中的银发少女五官稍稍要锋利一些,眼睛也是熔岩一样明亮的橙红色。
这场幻境大概是针对碧翠丝而造的。
而被牵连的伊莉莎,在这场幻境中回到了两千年前的马尔苏里郡。
从盥洗室走出来之后,伊莉莎发现仆从已经在房间里等待了。
“殿下,您终于醒了?”女仆从小白龙嘴巴里夺下被单,扔进洗衣篓里。“午休还好吗?”
伊莉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挺好的……”
“您可以挑选一下衣服。”
女仆拍了拍手,另有几个佣人打开房门,推着超长的两个衣架走进来。
衣架上满满地挂着衣服,数量大约近百件的样子,每一件都非常精美。
女仆微笑道:“外面还有四个衣架,您如果不喜欢的话,就换两个来看。”
伊莉莎在神国过了两年被养废的日子,拥有一个巨大的衣帽间和穿不完的衣服,她以为公主也就不过如此了。
直到此时,伊莉莎才知道自己错了。
真正的公主比她要奢侈得多——难怪拜亚总觉得西恩在亏待她。
伊莉莎随便在衣架上拿下来一件:“这件就好。”
她有些心烦,等到仆人们把衣架都推走了,伊莉莎才去看自己手里的衣服。
“那个……”伊莉莎叫住了女仆,她脸上带着一抹薄红,羞愧地想要钻进地底去。“我不会穿。”
“哎呀。”女仆惊讶地捂住了嘴,忽然想起了什么。“没关系的,殿下,您别在意……这件衣服确实很复杂,要慢慢学的……”
这是伊莉莎在生活能够自理之后,第一次享受别人替她穿衣服的待遇。
老实说,一点也不开心,还十分羞耻。
伊莉莎在换完衣服之后,被女仆引着往空中花园走去。
碧翠丝那时在楼阁高处建了一座花园,从不用来招待外客,是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花园里种了二百多种花草,有的香气浓郁,有的则是模样好看。
也有些颜色浅淡的小花,在绿色之上铺开一片花坪。
花园里摆着一方白色圆桌,方形的半透明桌布铺开,蕾丝的边角垂落在半空。
桌上摆着十来种精致的点心,每样都只有一两个,放在圆形的小架子上,旋转着供主人取用。
雕花茶壶中的茶水已经泡好了,守候在此的仆人见她到来,提起壶柄在盛满冰块的透明玻璃杯里冲上滚烫的果茶。
伊莉莎又感慨了一次:“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伊莉莎在桌前坐下,腿上铺着餐巾,开始享受这场幻境中的下午茶。
茶水是用草莓和树莓果粒泡的,色泽鲜红,味道也酸酸甜甜的,没有半点苦味。
午后喝上这样一杯冰凉的茶水,再吃一些糕点,大概就是许多人梦中会有的生活。
伊莉莎吃着糕点,心都在滴血。
都怪那个该死的占卜师,如果没那家伙的算计,碧翠丝肯定不会背叛神国的。
过着这样的日子,谁会傻到抛弃生活去造反啊?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也幸好那个占卜师出现了。
不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伊莉莎这个人存在了。
“殿下,冰霜峡谷的领主洛弗大人来了。”
-
洛弗是在冰霜峡谷里醒来的。
他看着在峡谷中暂住的雪,以及照顾过他的年长一些的精灵,茫然的表情渐渐转为震惊。
他明明是待在神国,听从了父神和神座西恩的意思,在准备迎战那个名叫罗迪的臭小子。
这是睡了一觉,梦回两千年前?
还是说……他做了一个噩梦,他在那场噩梦里走过了两千年?
此时的冰霜峡谷还没封谷。
有些来自北境的人会来到这里,寻找一种在极寒之地才会生长的药材。
洛弗常常会给他们行个方便,将峡谷中的冰雪遮得不那么凛冽。
他目送着这些愁眉苦脸的寻药人采到花朵,又欢天喜地地离开。
“我不要回魔界,我喜欢她,除非她跟我一起回去。”雪发少年戴着一对被做成发箍的角,气哼哼地和长辈拉扯着。“我不管,我才不管她是什么公主,我就是喜欢她。”
劝诫他的长辈苦口婆心地重复道:“你没听见你哥哥说的吗?那位殿下可不是你能够喜欢的人。”
“哥哥就是个骗子!”雪发少年委屈得不行,“他明明说过,让我看见喜欢的人就去追的!”
刚刚醒过来的洛弗哼笑一声,撩开垂在冰原上的半透明纱帘走了出来。
他在雪发少年面前蹲下:“那也仅限于喜欢好人而已。”
“那个姐姐当然是好人!”雪发少年叉着腰道,“神国的公主,怎么可能是坏人?”
洛弗问道:“但对你来说,黑暗一方的才该是好人吧?”
拥有冰霜精灵血统的恶魔:“……”
“而且啊,那个姐姐是个感情骗子。”洛弗抬起手捏了捏小少年的脸,一边欺负他一边说道,“你知道感情骗子是什么吗?骗你的感情,骗你的身体,还要骗你的财产……不过她应该对你的财产没兴趣。”
雪发少年纠结了一会儿,他手指不停地攥着衣角,半晌,抬起头期待地问道:“骗完之后呢?”
“你一无所获,那个姐姐的生活该怎样还是怎样。”洛弗摸了摸他脑袋上那对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角。“你被骗得伤心痛哭,她坐在马尔苏里郡的宫殿里挑着别的小帅哥,然后第二天就扔掉再换一批。”
雪发少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冰原上一路狂奔。
他的父母追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出言安慰。
洛弗的情绪终于好起来了,他悠闲自在地去刚封冻的海域里凿了两条冻鱼出来,放进铺满冰的木盒子里,当做拜访马尔苏里郡的伴手礼。
他记得碧翠丝是喜欢吃冻鱼的。
-
西恩看着烧沸的水,勉强地掐算着时间。
他很少陷入这样的窘境里,烧水看时间还是很早以前的时候,由别的长生种教的。
也不知道算的准不准,但大概的时间还是能够掌握的。
冈萨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跑去做什么了。
不过西恩知道,这家伙不会放弃蛊惑他的,毕竟要拿下神国的话,他是至关重要不可避免的关卡。
果然,如同西恩所料。
过了没多久,冈萨就回来了,他话语中又重新带上了敬称。
“您会害怕吗?”
西恩皱了一下眉。
礼仪这种东西,是人在冷静时才会保有的。
重新换回敬称和这副恭维的态度,意味着冈萨已经冷静下来了。
那么是什么让他冷静下来的呢?
他手上是不是又有新的筹码了?
而且这句话问得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西恩会害怕?那他该害怕什么呢?
伊莉莎受伤或者死亡,更甚至走上了碧翠丝的老路?
西恩放下冷泡茶,问道:“你又有新说辞了?”
“您会害怕吗?”冈萨话语中带着愉快,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西恩抬起眼睛,冷静地回答道:“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了。”
冈萨慢悠悠地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您是个心冷的人,除了那位公主,谁也不能让您这颗心起一点波澜。”
“这实在是谬赞。”西恩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危险血/腥的微笑。“你太看得起我,也太低估你自己了。我每次见到你,不,只要回想起你这个人,就会愤怒得想杀人,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哎呀,那可真是可怕。”冈萨的心态已然变了,不复之前的慌张,好似胜券在握的模样。“您的心是冷的,但您喜欢的那位可不是,她的一颗心脏能容纳下许多东西。”
西恩的手掌陡然攥紧了。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眼中一片冰冷。
这才是他毫无掩饰的、最真实的表情。
“容下的人事物太多了,重要的自然而然也多。”冈萨心情非常好,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愉悦感。“刚刚我在想,如果以您的思维,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很感谢您,为我带来了一个很不错的答案。”
森林与镜湖交界之处,森冷的杀意弥漫开来。
西恩放下茶杯起身。
银白色的魔力在幻境里丝丝缕缕地升起。
这些力量聚少成多,最终汇聚成了一只巨大的光茧。
绸缎一样的魔力抽开来,半空中悬着一把剑身银白的重剑。
这把剑非常特殊,它精雕细琢的剑身上满布神语的纹路,却又显得无比笨重。
剑这种东西,剑刃锋利才会是一把好剑。
但这把剑恰恰就欠缺了剑最重要的东西——刃。
重剑无名是一把无刃之剑,由始神拜亚亲手所铸,材料是天上的流陨。
这把剑并非拜亚的佩剑,而是他赠予碧翠丝的礼物,也正是因此,这把剑比先神拜亚所有的剑都要好。
但重剑无刃,名字又叫无名,实在奇特地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在后来,重剑无名的来历也就传开了。
之所以无刃,是因为它能够斩断一切事物,不需要那累赘的刃。
之所以无名,则是因为这世上没有名字衬得上这把剑。
无名无刃,是世上最好的名,和世上最锋利的刃。
这把剑曾跟随碧翠丝征战四方,是碧翠丝最喜欢的剑。
不过后来,重剑无名就流落到西恩手里了——是他腆着脸从碧翠丝手里骗走的。
西恩曾说,这把剑就当做抵押,等碧翠丝达成承诺了,就会将剑还给她。
可惜,碧翠丝再也没有完成承诺的机会。
而时至今天,西恩也已经不需要她将承诺完成了。
“重剑无名?”冈萨欢喜的声音徘徊在林中。“您竟然已经有拿起这把剑的资格了,真是进步显著。”
西恩无言,幻境中只剩下占卜师的话语。
“您每次拿起剑的时候,心中会不会痛苦?”
“您拿着她的剑,砍伤追随她的部属,您不会觉得辜负她吗?”
“您当年骗她的时候,有想到过,事情会变成后来的样子吗?”
一言一语,句句诛心。
西恩稍稍有些窒息。
他想,幸好放下碧翠丝了,要是没放下,今天在这幻境里,他的心恐怕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西恩抬手拿起剑,打断了占卜师喋喋不休的话语:“冈萨,说实话,你这个人是真的很蠢。”
“你明明已经找到了我的死穴,却又傻乎乎地把话题往我没那么在乎的方向引。”
“明知道我已经放下了,心中有了另外一个人,又偏偏要一遍又一遍地跟我强调,我喜欢碧翠丝。”
“你认为我会担心碧翠丝?”西恩脸上冰若寒霜,“那我还不如担心我自己,她可比我厉害多了。”
“还有,我拿着她的剑,最想砍的一直都是你。”
丝丝缕缕的银色魔力就像烟雾一样从地面上升腾起来。
看着像一缕薄烟,实际上却浓厚如水。
这样大量的魔力无论在哪里,都足以引起一场魔力失衡的暴乱。
幻境中的风呼啸着,不知何时夹上了雪。
西恩心中的冷冽,正在一点一点地在幻境中具象化。
这是他两千年里,心中积压的怨恨和愤怒。
西恩原本已经决定任其消散,可偏偏有些不长眼的家伙,一次又一次地触碰着他的逆鳞。
伊莉莎和碧翠丝的关系讲不清楚,那这怨气就同样别分的太清楚——只要能够将之还给始作俑者就好了。
冈萨就像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一样:
“身为神的您,心中竟藏着如此的仇恨和愤怒?”
负面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将西恩一点一点地漫过。
西恩任凭这怒意扩张着,一寸一寸地蚕食着这片幻境。
森林碧绿的枝叶被星星点点的银芒吞噬腐蚀,那看起来属于光明的魔力,却像是世上最具毒/性的药,能将一切都烧灼得连渣都不剩。
这是西恩心中的毒。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他狠起来时,能把一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他拥有着小太阳一样美好的外貌,心里却是截然相反的毒。
万物触之则腐蚀,连骨头也别想留下一根。
没过多久,枝叶在风中翻飞腐蚀,一片森林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杈。
林中故弄玄虚的占卜师终于露出了真面貌。
脸色惨白的黑袍人正挂在树梢上,手中握着黑色的丝线在魔力的摧残下渐渐消散。
“你……”冈萨终于有些慌乱了,他惊恐地看着即将发飙的西恩。
“我终于不用陪你废话了。”西恩眼中带着嘲讽和藐视,他提着剑,一步步地走进林中。“将我惹怒到这种地步,你目的达成了?”
冈萨惊慌地想要躲。
终于不用陪他废话了?终于?
他目光扫向坐在碳炉上的水壶。
那只小铜壶的壶嘴不再喷出白汽了,这意味着里面的水已经沸腾烧干了,整个壶底都被烧得通红。
神座西恩在掐算时间?
他掐算时间做什么?
冈萨试探着扫出一道魔力,但魔力却完全无法穿透出去。
他就好像被人关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壶里,死死拍打着壶壁,却没有任何回应。
“你做了什么!?”冈萨惊恐地问道。
“你说呢?”西恩一手提着剑,一手捧着一撮被唤醒的白色火苗。“在我面前玩弄话术和幻术?”
他脚下踏着炽烈的苍白火焰,他每向前走一步,这火焰就会点燃身后高耸的树木。
参天的白色火焰是神明的愤怒。
神座西恩正在以他的怒火,吞噬着整片黑暗的原野。
他想将这人每一根骨头都拆出来,碾成碎末拌进锅炉里,煮一壶药投进黑暗中,杀死所有会伤害伊莉莎的人。就算如此都难以解气,他要这人变得很惨很惨——死亡太便宜冈萨了,他要让这个该死的占卜师生不如死。
“你现在的灵魂状态怎么样?”西恩声音清冷,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是提前分出来埋伏在神国的吧?你死过这么多次,这一缕灵魂对现在的你而言其实很重要吧?”
这个动辄死而复生的占卜师冈萨,用的应该是被拜亚列进禁术之中的分魂术。
他将魂魄分裂成数个部分,一个身体死亡之后,灵魂会去别的身体中,与剩下的灵魂聚拢在一起。就算有人杀死他时将灵魂一起湮灭掉了,那也没关系,只是灵魂缺了一个边角而已。
他两千年前一直重复做着这一件事。
这两千年里死而复生的次数应该少了一些。
但分魂时一部分灵魂被毁灭,对整个灵魂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灵魂少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不能再少了。
他折腾了这么多次,也该快要到达极限了——不然他也不至于藏在树林里不敢现身。
碧翠丝用计将他最主要的灵魂困在了一具躯体中,先前已经分散出来的这些一旦全数被毁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别的灵魂可用了。
冈萨这次是最后一赌。
他一旦败了,就再也不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从发现新身体是个陷阱开始,他应该就已经明白,碧翠丝恨透了他。
没有人会再给他一次机会,既然坐上了棋盘,他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赌——赢了会获得整个世界,输了就搭上这条命。
他成功蛊惑了神国的神官,刚刚甚至还把西恩的心上人钓进了幻境之中。
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却仍是踩进了神座西恩的陷阱中。
西恩提着剑,轻而易举地将他从树上揪了下来。
金发的神明拉扯着他的头发,举起剑来就要刺下去。
冈萨抢出一语:“您真的不担心伊莉莎小姐的现状吗?”
西恩手上一顿,他咬了咬牙,愤怒地将剑放下了。
冈萨心中已经满是嘲讽,面上却不显露,只做出一副惊慌求生的模样来。
神座西恩这人太聪明,与之对弈者一旦让他开口说了话,那就败局已定。
但聪明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冈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武力不足,全靠智力和话术来补的,西恩从来都不是独一份。
-
在幻境里披着碧翠丝皮的伊莉莎,在女仆的建议之下,把下午茶挪到宫殿会客用的花园里去了。
伊莉莎在桌前做好,摆出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架势——起码在她自己看来是这样的。
这是一场幻境,她就算做的不符合碧翠丝的习惯,也不会有人来拆穿她。但伊莉莎还是下意识地演,她觉得这其中应该有着陷阱,也许会害死她的那种。
洛弗是带着冻鱼来的,鱼带到之后就交给女仆送去厨房切了。
仆人们将切的薄薄的鱼片码在透明的琉璃盘子上,端回了下午茶桌上。
伊莉莎正在努力地寻找碧翠丝的状态。
但她有点找不到那个状态,只能在自己和拜亚之间折中——碧翠丝是拜亚教出来的,态度应该不会差距特别大吧?
伊莉莎一副不待见的样子说道:“你来做什么?”
满心热切的洛弗顿时就被浇了一桶冷水。
……他突然想回到梦里去,那个只有手指大小,会给他递秋葵蒸蛋的碧翠丝实在是太可爱了。
为什么他认识的碧翠丝就这么冷漠,把神座拜亚冷淡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打一棒子好像要再给个甜头?
伊莉莎把桌上的蜜桃免烤蛋糕递给他一只。
“新做的,味道还不错。”
水蜜桃免烤蛋糕用了浸过牛奶的饼干底。
奶油奶酪加上鱼胶粉,拌上新鲜的果酱和酸奶,一层一层地铺在饼干底上。
最上面一层则是漂亮的水蜜桃鲜果冻,粉粉嫩嫩的桃子衬在透明的水晶冻中,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洛弗心态崩了,他想问问碧翠丝是不是讨厌他。
他的口味和拜亚差不多,不喜欢甜腻腻的、花样繁多的点心,偏爱养生的食物。
比如秋葵啊,麦仁粥啊,红茶啊……
伊莉莎觉得他表情有些不对劲:“不喜欢?”
伊莉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不对劲来的。
冰霜精灵的面色一直都是非常平静的,平静到清冷,开心不开心完全都是一副样子。
过了一会儿,洛弗才回答道:“没有,喜欢。”
伊莉莎算了算他回答的这个间隙,顿时无语了。
这绝对是不喜欢吧?
不喜欢吃免烤蛋糕,那就再给个别的?
伊莉莎又从架子上挑了一只草莓挞。
挞皮是现烤的,草莓酱也是现煮的,挞里放了四种馅料,分别是草莓酱、香草奶油、巧克力和糖水板栗泥。
但凡对烘焙稍懂一点,也该知道从挞皮开始制作一只四种馅料的挞有多麻烦。
伊莉莎其实是不太乐意分给他的,不分给他的话,这么复杂的草莓挞她就可以吃到两只——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从幻境里出去了,也许根本就等不到下一次下午茶。
伊莉莎把草莓挞递给他:“这个也很好吃。”
洛弗:“……”
伊莉莎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家伙脸色更差了?
洛弗忍受着甜食的折磨,将“碧翠丝”递过来的糕点吃了几口,算是意思一下。
他吃完之后就开始喝茶,结果发现茶也是不伦不类酸酸甜甜的。
他只好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开始用小叉子挑冻鱼片吃。
伊莉莎越看他越觉得奇怪:这家伙远道而来,还什么事情都不说,不会就是单纯想跟碧翠丝喝一顿茶吧?
伊莉莎扯了扯唇角。
这家伙是有多喜欢碧翠丝?
下午茶茶桌上的氛围也太奇怪了。
跟这种人坐在一起喝茶,茶没喝完,就能先把人憋死。
终于,解救茶桌氛围的事情到来了。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尾巴上染了一根蓝色羽毛的鸽子拍打着翅膀落了下来。
这是长生种们饲喂的传令鸽,在外交和传递命令的时候都会用。这不是普通的鸽子,而是一种由炼金术创造出的奇特生命体,传递信息比鸽子要快得多。
女仆拔下了鸽子尾巴上的那根蓝色羽毛。
羽毛在女仆手里化作一枚盖了火漆印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大方的署名——西恩,莱拉蒙顿郡。
伊莉莎接过信封来,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这是年轻的西恩写的信吗?
虽然只是幻境,但还是觉得这封信非常有价值。
伊莉莎其实挺想见识西恩年轻时那副有点不靠谱,聪明过了头的样子的。
现在的神座西恩看起来很完美,处理一切事情都冷静有条理,不会头脑一热抖个机灵,完全就没有不靠谱的时候。哪怕他跑出门去失踪个三五天,也没有人会对他感到不放心。
见惯了完美的男朋友,伊莉莎就对他的黑历史非常感兴趣。
比如穿小裙子争宠、喝醉时变猫之类的,这些事情想想都觉得非常可爱。
伊莉莎打开信封,将带着花香味的信纸抽出来。
信上的内容大概是西恩请求来访马尔苏里郡,希望约一个双方都方便的时间。
西恩在信中赞赏了马尔苏里郡,另外表达了他的期待,整封信写得中规中矩不失礼仪,是一封非常得体的信。但至于他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忐忑心情写下了这封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西恩的笔迹很好看,但远不如两千年之后的他。
神座西恩落笔时,笔尖带着一种几乎要划破纸张的锋利感,写出来的字有些狂,远不如这个人的外表和处事方法一样温和。而两千年前的领主西恩,写字时沉稳有力,只管好不好看。
伊莉莎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
总觉得这个时候不成熟的西恩很可爱。
在幻境的话,违反一下现实也没关系吧?
伊莉莎把信交给女仆:“安排一下会见,尽快。”
“是。”女仆拿着信封走了。
而洛弗的表情就变得非常不妙了。
他从刚刚起,就看见了那只信封上的署名。
他也看见了,小公主一边看信一边笑,一副被哄得非常开心的模样。
洛弗不由得就想起来了,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中所发生的事情。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开口道:“小殿下。”
“嗯?”伊莉莎这才后知后觉地收敛起笑容来。“你说?”
“我做了一个梦。”洛弗随手就抱住了一只茶杯。
他一点也不想喝这酸酸甜甜的果粒茶,他只是需要找个东西拿着,手里不会空空落落的,心中才会有安全感。
伊莉莎配合地接上话:“什么梦?”
“你做了很糟糕的事情,背叛了父神。克鲁伊死了,雪也跟在你身后做下不可原谅的事情,我们都追随着你。然后……你……”洛弗说着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眼中滚出了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桌子上,凝成了带着寒气的小冰球。
他又一次问自己,那是梦吗?
如果是梦,为什么他心里会难过到如此地步?
就好像心脏被钝器翻搅着,疼痛难忍,却说不出半分。
“你……你死在天罚之下了。”洛弗声音中带上了淡淡的哭腔,他恐怕是第一次情绪崩溃至此。“过了好多年,你的灵魂七零八碎地拼起来了,变成了很不好的模样。”
伊莉莎握着杯子的那只手紧了紧。
她低下头,缓缓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有多么不好?”
洛弗说道:“很糟糕,是我们最不喜欢的样子……”
伊莉莎想:我错了。
她一直以为,这个幻境是针对碧翠丝而来的。
但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这个幻境,自始至终就是冲着她来的——要诛她的心,要把她最在意的问题全部剥出来,要让她变得痛苦不堪。
面前的这个冰霜精灵,恐怕是从现实中来的。
他在幻境中混淆了梦与真实,他在对真正的伊莉莎诉说,他对她这个人有多不满。
“我很讨厌她,但是她是你……”洛弗痛苦地扶住了额头,“西恩应该也很讨厌她,但是她是你……”
——西恩应该也很讨厌她。
——但是她是你。
这是伊莉莎一直在逃避的一个问题。
西恩他,心中真正喜欢的到底是谁呢?真的是她吗?
就算西恩告诉过她很多次,她和碧翠丝不一样,但那是在她和碧翠丝只存其一的情况下。
现在碧翠丝已经回来了,她们总有一日要变成两个个体,到那个时候,西恩又要怎么说呢?
西恩现在待在她身边,是不是因为他拿不下碧翠丝?
伊莉莎原本是不该去怀疑的。
但是西恩这个人,他实在是太聪明了。
聪明过了头,就显得他的内心非常复杂。
洛弗继续说道:“父神也……”
“咔嚓。”
伊莉莎没能控制住,生生地将手上的琉璃茶杯握碎了。
伴随着杯子碎裂的声音,洛弗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冰霜精灵脸上的表情化为惊讶,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向坐在对面的人。
——“你漂泊无依的灵魂,现在找到家了吗?”
这个问题,又一次回响在伊莉莎耳边了,带着浓浓的恶意在戏弄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莉莎的麻麻是真的,但奈何冈萨借此搞事。
恭喜洛弗选手失去竞赛权,火葬场也不用进了,直接失去资格。
(↑会被碧翠丝锤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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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存稿了,码字到凌晨……
双开的我一天一万三,快乐到了极致(浓重的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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