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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鞭子抽完,掌门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望众弟子引以为戒”之类的话,便遣散了众人。
玄冥老祖也将黑岩带回了自己的峰头疗伤。
看着趴在床铺上,呼吸沉重的黑岩,老祖叹口气,道:“这事还得给弟子们一个交代,掌门那边已经定下,饮雪堂主的位子你是不能再坐了。”
“新的堂主人选,宗门也已经拟定好。”
本来这堂主之位,对黑岩而言是明降暗升的好事,结果他却没能做好。
“这次虽有林枫陪你一道受罚,免了你一死,但你毕竟做了那样的事,众怒难消,宗门决定还是要将你从门内除名。”
只说除名,不讲其他。
黑岩还是可以待在天星崖门内生活,也还是可以继续为宗门办事、将功赎罪。
只是天星崖的弟子名册中再也不会有他的名字。
他还能叫玄冥老祖师父,但他再也不是玄冥老祖的徒弟了。
“……是。”黑岩慢慢应了一声,他已经疼到麻木了。
老祖见他如此,叹口气将属于黑岩的那盏命灯取出,放到了桌上,然后便负手驼背地出去了。
他那副样子,就像打了场败仗。
屋内的黑岩由着照顾他的弟子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目光虚弱地看向老祖离开的背影,他想,师父一定对他很失望罢?
从小,黑岩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若说与黑岩同一批入门的众弟子中,黑岩是最不让人操心的那一个,似乎也没什么错。
毕竟同一届的弟子里,除黑岩外,其余几个在整个宗门都叫得出名字的人,都是因为不好的特质才变得出名的——
林枫体弱;唐释资质极差;赵修文又性格顽劣。
似乎只有黑岩占了资质好、悟性高,又不负老祖的悉心教导,还曾是门内瞩目的天之骄子。
谁知后来他却成了这般模样——
身上带了来历不明的妖修功法不说,还公然违抗师命,闯下大祸。
玄冥老祖向来最清楚黑岩的性子,他可以相信外门功法那一着是因为黑岩遭了算计,所以当初才会竭力维护黑岩;
但是他也清楚违抗师命这事,是黑岩出于本意做下的。
不识黑白、不辨是非、不分轻重!
他虽然恼怒黑岩这次受罚还有人落井下石,但更清楚这都是黑岩应得的。
老祖在生黑岩的气,但是这孩子都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老祖不可能在下得了手罚他!
重情重义自然是好事。
但是唐释那厮都已经穷凶极恶至此,犯下的种种罪行、罄竹难书,便是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都不为过!
如此这般,黑岩却还在对他重情义,这对同门的其他人而言,就是软弱无能!是背叛!
给黑岩处理伤口的弟子做完了手上的活计也一言不发,只收拾好东西就要退出门外——对这个师叔,他们也觉得万般失望。
弟子们临走前将丹药瓶放在了黑岩的枕边,他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然后便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彻底静了下来。
黑岩费劲地抬手想拿起枕边的丹药来吃,但是他的手不过刚握住那瓷瓶子,便让他觉得很累。
他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就这么睡了过去。
过得一会,睡着的黑岩握着瓶子的手慢慢滑到了床边——
就像有人轻轻搬开了他的手一样。
黑岩戴在身上的玉佩因这个动作从脖子下头露了出来,慢慢往外头滑了滑……
睡着的黑岩手上无力,瓶子从他手心里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几半,几颗丹药滚了满地。
玉佩往外滑的动作停住了。
黑岩听到瓷瓶落地碎裂的声音,眼皮动了动,他想醒,但是在太累了,那眼睛根本睁不开,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哼。
屋内又是一阵静默,待黑岩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脖子上挂着玉佩的细线突然断开了,玉佩又开始慢慢往外滑。
待玉佩从黑岩身下完全移出,它便开始晃晃悠悠往上浮。
黑岩突然睁开了眼睛,伸手一把抓住了玉佩。
他的双眼成了黑底红瞳眸的竖瞳,那只抓住玉佩的手变得像一只爪子——
不仅生出大片细鳞片、指节突出,指甲也变得长而尖利,整个拳头上还浮着一团黑色的火焰。
有人在动这玉佩吗?
黑岩撑着眼皮四下看了一眼,发现屋内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
大概是魔楞了吧。
他的手渐渐变回原形,握紧了玉佩抵到自己的胸口处——
这是唐释从小戴到大的玉佩,是他弑师叛宗的证据……
“不能丢……”黑岩嘟囔了一句,再次昏睡过去。
便是在梦中,他也会记得这东西很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弄丢。
他一定要抓紧了,绝对、绝对不会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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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释靠在一尊佛像脚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然后被腹内翻搅的感觉痛醒了。
他一睁眼,发现不光是腹痛,身上也滚烫,还流了许多汗。
这毒真要命,眼前的幻觉还未消退,又给他来这么一出,他会不会被活活疼死呢?
唐释看了一眼手上戴着的佛珠,每次融血都能给个人带来一次增幅,不过是体质、还是修为,都会有所提升。
而且这玩意还能消除负面buff……
可……
唐释的目光四下扫视,那种关于“亲手杀害之人”的幻觉零零散散伫立在周围的神像中间,死者们鬼魅般的身形与神像慈悲又神圣的姿态交错在一起。
这场景像天堂,也像地狱。
而唐释身前。离他最近的,还是童佳洛。
童佳洛的心口开了个大洞,里头空荡荡的。
唐释抬手捂住了眼睛,他害怕童佳洛,而只要融了血,毒一解,他就不会再看见这样的幻觉。
可玉佩没有回到自己手上之前,唐释根本不敢融血。
腹内还在一阵阵钻痛,但唐释想着师兄就静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前,什么也不做,只拿眼睛看着他,便想竭尽全力地逃离。
他忍痛站起来,慢慢朝一个方向走去。
可是每次回头,那些幻觉还是跟在他身后,距离、动作都没有任何改变。
唐释喘着气、越走越急,最后他终于走到了这个峡谷的尽头——
那里,放了一尊庞大的佛像,螺发、肉髻,垂目跏趺、端坐莲台,莲台两端盘踞两位菩萨,身后还有奇形怪状的各种神祗。
在唐释与佛像中间的空地上,有座小石台,石台上放着个盒子。
唐释自然走过去,他伸手拂开盒面上厚厚的灰尘,那上头镌刻着一串串符文,只看着便让人觉得心气皆平和了下来。
待打开了盒子,唐释发现盒中放着的,却是半块玉佩。
因年代久远,盒中作填充之用的绸布都变得十分脆,只一碰便会破碎,玉佩自然也蒙了厚厚的尘土。
从样式上看,这玉佩与唐释从前佩戴的是同一制式,莫说花纹样式,连质地都是一模一样的。
巫族人的玉佩和武器是一样的,能认主。
但这块玉佩被打坏后只剩下一半,却是不能再用的了。
“哈……”唐释轻笑了一声,他明知这半块玉佩不会有任何效果,却觉得心下松了一口气。
唐释将手腕上的佛珠取下、扯断,把珠子都放到了盒子里,唯独取出了其中那颗裂开的。
手上再轻轻一发力,那颗佛珠便从裂口被掰开成了两半,里头藏着的血珠掉了出来。
将血珠小心地放到手心中,唐释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腹内的疼痛、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始催动体血。
血珠融化了,被慢慢吸入掌心。
这一次,他没有晕倒也没有昏睡,只是睁眼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而身体里痛苦的感觉也渐渐消失。
唐释转过身,发现那些幻觉的人影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童佳洛也在其中。
他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钟声——
钟声敲响第一下,似有风从身后吹来;
第二下,那些死去的人形都迅速恢复了生前的样子,他们身上的衣裳恢复成完好的样子、伤痕也不见了,肤色变得红润健康,有些人面上甚至还带着点笑。
所有人都活动了起来,他们对着空气中不存在的对象或说笑、或愁苦,他们都不再看向唐释,就好像唐释才是那个不存在的幻觉。
第三下、第四下……
唐释看到了童佳洛也变回了原本活着时候的样子——
他对着某个人在说话,手上比了几个动作,像在和对方讨论剑法。
然后他笑了,带着几分骄傲、几分青涩,那笑容与周围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差别。
第五下、第六下、第七下……
钟声越来越大,也逐渐紧密,幻觉们也随着钟声开始褪去。
唐释看着那些人的身形一个个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他腿一软坐了下来,眼睁睁看着最后的一个童佳洛也不见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他在过了这么久以后,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无论他是否知道对方的名字、是否关心他们的存在,他对那些人造成的伤害,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同。
刀子刺伤向些人时,与刺伤他自己的时候,所造成的伤口和疼痛,都是一样的啊。
沐无咎说的对,他不该那样冷血和残忍、杀害了那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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