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求婚【沐无咎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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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绿洲某处。

中午烈日当头,部族内的人们便都藏在树荫下、帐篷底干活,时不时抬眼看看不远处坐在一块的一对小儿女——

沐无咎正看着手中的长袍外套,有些发愣，对面隔着他几步远的阿丽米热却是一副高兴的模样：“你看看,这件衣裳是不是和你刚来时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嗯……款式颜色倒都差不多。”沐无咎有些难堪地笑笑,用手轻轻将衣裳叠成规整的形状，“你……怎会突然想到要买衣裳？”

沐无咎原本穿的那身衣裳因沾了太多血、太多泥，还破了许多处,早被阿丽米热嫌弃地丢掉了,只留了一双靴子,因不合适在大漠中穿,洗净后便一直搁置。

自从来到大漠后,沐无咎竭尽所能去适应这里的生活，不抗拒身体或心灵上的任何改变,而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沐无咎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中原去了。

既然再也不会回去,那他何必要保留在中原时候的穿着打扮、食住习惯呢？

“在市集上一眼看到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买了。”阿丽米热似乎未察觉到此时沐无咎的异样，雀跃道，“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满身是血,脸也被人打伤了,丑的很,可是后来伤养好，我才发现你生的很好看。”

提到这事，沐无咎也跟着笑了笑。

“你们中原不是说‘陌上什么什么玉’……？”阿丽米热不太记得住那些拗口的中原诗句，只激动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就是形容男人很好看……什么什么无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沐无咎叹口气，自从朝时节在丹熏碰到唐释以后，他就没有再跟过商队往那里去过。

他知道，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希望他回去，所以才会更加抗拒中原的所有一切，只迫切地想要远离。

而过了这么久以后，不再有任何突发事件发生，大漠中的生活终于也安定下来，沐无咎原以为那股力量定是放弃了，而自己将会终老于此。

没想到又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对，就是这个！”阿丽米热一把拉起沐无咎，将他往帐篷中推，“你快快去换上这一身，让我好好看看你原本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沐无咎进了帐篷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本该是个什么样子？

他早就忘了。

帐篷外的阿丽米热听见里头传来布料抖动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终于松下一口气。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在集市上一眼看到那件外袍的时候，心里便生出一种定要买下来送给沐无咎的冲动，就好像有人不停地在她耳边重复着，“这就该是沐无咎的衣裳”、“定要让他穿上”。

可是刚才见到沐无咎眼中的为难，她突然反应过来，沐无咎如今的模样，看着就该是属于大漠的，他会不会并不想变回从前的样子呢？

毕竟，沐无咎可是被自己的中原同伴抛弃过。（误）

略微不安地等待了一会，沐无咎便穿好了衣裳出来了，阿丽米热一眼看过去，愣住了——

沐无咎是直接将袍子套在了原本的衣裳外头，腰带系得规规整整、也换上了靴子，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总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是因为他的头发太短了、没有束起来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他戴着的耳环、项链，脖颈上的黑色纹身等等与这身衣裳不匹配呢？

“怎么样？”沐无咎似乎有些拘谨，他抬平了双臂缓缓转了一圈，然后不意外地看到了对面的阿丽米热噗一声笑了出来。

他便也跟着笑。

“沐啾！你穿这身太傻了！一点也不合适！真的！”阿丽米热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着，笑声引得旁人也纷纷围过来看。

大家神态不一，有的摇头皱眉、有的也跟着笑，但得出的结论却是一致的——沐无咎并不适合中原的打扮。

沐无咎作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嚷嚷着要旁人也穿穿看，结果其他的小伙子们穿上这件衣裳后，效果和沐无咎竟然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不伦不类、充满违和感。

一件外袍让部族中的人开心笑闹了大半天，连阿丽米热都忘了最初的目的，只跟着族中的孩子们一块瞎闹。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沐无咎本就来自中原。

这一日除了关于长袍的那个小小插曲，并没有再发生过别的事情，等到了晚间，众人围着篝火休息，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坐在一块喝酒唱歌，小孩子们则围在老人身边听故事。

沐无咎却趁着众人不注意的空档，自己一个人摸到了湖边，看着水面倒映着天上那一轮明月。

白日他虽然作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但其实，心中还是很有震动的。

此时沐无咎看着眼前平静的水面，听着身后远远传来人们热闹的声音，才突然发现，原来，他很想回家。

他想念剑宗高耸的山峰、山间垂落的瀑布；

想念古朴宽广的练剑台、还有练剑台上深深浅浅的剑痕迹；

他想师父了，也想念师兄弟们、想念方知晓。

他想回去。

“沐啾怎么了？”

“他不高兴吗？”

“坐在那边不冷吗？”

一群孩子远远看着沐无咎的背影，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沐啾看着好可怜，一个人多孤单呀，我们过去找他玩吧！”向来最喜欢沐无咎的雪侬说完便要往那头跑，可惜步子都还未迈出去便让身后的人一把捉住，然后高高举了起来。

“等等，你们别过去！”来人是斯喀图勒，他一看还有几个孩子想过去寻沐无咎，忙将他们都拦下来，然后对着身边的阿丽米热，“还不快点？”

“会不会有点太突然了？”阿丽米热神色紧张，“要不还是下次吧？”

“沐啾想家了，你要是想让他永远留下的话，就得快些。”斯喀图勒把雪侬往自己肩头一放，又将另一个闹腾的厉害的孩子夹在咯吱窝地下，然后便招呼着孩子们往篝火边去坐。

他明显不认同姐姐这时候突然的退缩：“给他一个留下的理由。”

要不是阿丽米热白天突然发神经，给了沐无咎那件外袍，旁人还真就看不出来，沐无咎其实还是想回中原的——

毕竟，他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都是在努力地融入到部族中去，就好像他打算一直留下一样。

想家的情绪被勾起来了，若是现在不挽留沐无咎，说不定他真的会就此离开，而阿丽米热不希望他走。

“好吧。”阿丽米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挺起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沐无咎那边走了过去。

“沐啾要走了吗？”雪侬有些不解。

“不一定。”斯喀图勒轻叹了口气，领着孩子们往另一头走去。

“我喜欢沐啾，我不要沐啾走。”

雪侬难过地抱住斯喀图勒的头，嘟着嘴。

“那就让我们一起祝福阿丽米热姐姐成功吧！”斯喀图勒颠了颠肩头的雪诺，语气欢快。

湖边，沐无咎听到身后的响动回头，正好看到了走过来的阿丽米热。

他注意到阿丽米热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既华丽又漂亮，比之前穿过的演出服差不了多少，那手腕上、脖子上也戴着金光闪闪的饰品，还有各种颜色的宝石。

这样一身华丽的装扮，在阿丽米热身上却不会显得突兀，只将她人衬得越发明艳动人。

“阿丽米热，你今天很漂亮。”沐无咎见到她来，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

在大漠中这么久，沐无咎倒也学到些直爽的性子，对美丽的姑娘也能用纯粹欣赏、不带任何杂念的眼光去看，且开口便能夸出来，不会像从前一般拘礼、考虑着会不会逾矩的问题。

平日里阿丽米热倒也喜欢听旁人夸奖，再多的溢美之词她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受下，可今天她一听沐无咎这话，颊上就多了两抹绯红。

她在沐无咎身边坐下，挺直了背脊、抱着膝盖、浑身僵硬。

“你怎么了？”沐无咎看她似乎很紧张，也跟着有些不自在，遂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缩了缩，离对方远了一些。

“没……没什么。”阿丽米热整张脸都红透了，她别开脸不看沐无咎，只小声地说。

从余光里，她看到了远处的斯喀图勒朝她比了个“加油”的动作，周围的大人们也一副欣慰的样子看向这边。

没事没事，她要鼓起勇气。

“沐、沐啾，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阿丽米热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反复吞吐了几口气，才站到离沐无咎几步远的一个地方，自己伴唱着，跳起舞来了。

见到她跳舞，沐无咎先是一愣，然后呆呆转过头看了看远处火光的方向，篝火边的人群朝他挥手大笑，有的还吹了几声口哨。

身边的阿丽米热还在继续跳，她的歌声像一只快活的小鸟，舞姿却是一团跳跃的火苗，带着强健的生命力、带着无限的朝气，她在向沐无咎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

沐无咎却没有看她，只尴尬地低下头看着脚边的碎砂。

他不傻，已经猜到了阿丽米热在做什么。

部族中的人们向来直爽热情，对于喜欢的人或事都是直接表白，从不遮遮掩掩，阿丽米热也对沐无咎说过很多次，喜欢他。

而沐无咎也已经回绝过很多次了。

他是心底有抗拒，不愿意回中原。

但是，他也从来未想过要在大漠中成家、或是如何。

“……对不起……”沐无咎的心乱成了一团，但他确实从没有对阿丽米热有过什么心思，他想，他该把话说清楚，“请你停下吧。”

阿丽米热跳舞的动作僵住了，她愣愣看着沐无咎，只觉得眼眶发热、鼻腔泛酸：“为什么？我跳的不好看吗？”

“你是大漠中最美最娇艳的玫瑰，应该留给更好的人珍藏。”沐无咎说了这么一句，气氛便彻底冷了下来。

篝火边的人群见到阿丽米热的舞蹈停了，也跟着沉默下来，斯喀图勒一见那头两人间气氛僵硬，只觉得火气冲上头，他开始往那边跑，想要揍沐无咎一顿。

只是还没跑到位呢，便看见阿丽米热抬脚便将沐无咎踢进了水里。

扑通！

斯喀图勒呆了呆，忙加快了速度冲过去，将跌进水里的沐无咎拉起来。

两人还未站稳，阿丽米热又是一脚踢过来，将他们两个人再次踢翻。

她一副气到炸的神态，掐腰指着沐无咎的鼻子：“沐啾！你居然拒绝了我的求婚！你会后悔的！”

“嗯……我觉得你不会后悔。”斯喀图勒无奈地抹了把脸，十分认真地对沐无咎道。

三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几息，最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阿丽米热上前拉起两人，然后跟着他们拧干净衣摆上的水，一起往篝火边走去。

待三人坐定，旁人递了暖身的奶酒给他们，营地里又响起歌声，气氛恢复到了之前的活跃。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阿丽米热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满道，“不知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向我求婚呢！结果你居然敢拒绝我？”

“抱歉。”沐无咎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只得尴尬地向她一次又一次地赔礼。

“放心吧姐姐，你不会嫁不出去的。”斯喀图勒说了这么一句，被阿丽米热拿拳头锤了一下，他反锤回去，问沐无咎，“沐啾，你为什么拒绝我姐姐？是因为……你还想回中原吗？”

回去？

沐无咎静静想了想，道：“我确实想回去，很想很想，可是我不敢……”

“不敢？为什么？你有仇家吗？”两人皆觉得奇怪，总不会是害怕遇见抛下他的人罢？

“不……”沐无咎摇头，最后还是将那种关于命运被.操控的猜想告诉了二人。

谁知二人听后更是茫然不已：“你说，你是因为不想被人操纵，才不愿意回去的吗？”

沐无咎点点头。

“你真怪，说的这么神奇，可谁会操纵你呢？”阿丽米热摇了摇头，“就算真的有那么一股力量想要控制你的人生，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什么意思？”沐无咎觉得不太听的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

阿丽米热捡了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拉着写了个字：“你看这个——”

沐无咎凑过去，却见一个歪歪扭扭的……“怂”。

“你知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要听从自己的内心。”阿丽米热一本正经，“你笑什么？”

“没什么。”沐无咎忙肃了脸色，专心听她说。

“不管有没有人操控你，你只要知道什么事是你真心想做的，去做不就好了？”

“比如，你现在闭上眼睛，想想你最期待的人是谁。”

沐无咎听话地闭上眼睛，耳边是热闹的人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阿丽米热带着笑意的嗓音。

“那是不是一位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你想见她对不对？”

“嗯。”脑海中果真的浮出了一个人影，沐无咎不觉带上了点笑意。

“你想和她在一起共度一生吗？”

“想。”

“好，那你现在睁开眼睛。”阿丽米热的声音里满是激动，“大声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求婚！”

沐无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既严肃又认真地道：“不愿意。”

“我要回宗门，明天就出发。”

“什么？！”怎么又被拒绝了？

阿丽米热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打人，周围的人忙上来七手八脚地阻拦。

沐无咎被追打得抱头逃窜、狼狈万分，孩子们还在旁边添乱，故意下绊子捉弄他，营地里到处都有人被这场景逗笑，笑声简直要传到天边去。

沐无咎也跟着他们笑。

他突然想清楚了，他得回去。

作出这个决定的一瞬间，沐无咎觉得自己就像挣脱了一副厚重枷锁。

他现在非常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