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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身上徒然被开了几个洞,沐无咎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控制不住飞剑,卜若堂好不容易被他提上去些许的虫躯也跟着往下沉了沉。

不行,决不能松手。

努力压下喉咙处不断翻腾上涌的腥甜,沐无咎忍着剧痛重新将飞剑控得稳稳当当。

察觉到腰腹处那股向上的力量并没有被卸去,卜若堂的心沉了沉,他咯吱咯吱地磨着牙,努力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放……手……”

沐无咎没有回话,也没有松手,只默默地加大了飞剑向上升的力。

他是不肯放。

卜若堂觉得自己那颗早就遍布伤痕的心似乎又再被人深深地割了一道。

只轻轻一动,捅伤沐无咎身体的虫肢便被齐齐拔出,他吃痛发出嘶一声,身体又晃了晃,复又再次稳住了。

“你……弱不放手……”卜若堂转回了头,不再看沐无咎,他用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那便死在此处罢。”

噗呲——

几道虫肢再一次扎进了沐无咎的身体,鲜血汩汩地顺着伤口流下,很快便将沐无咎的衣裳浸了个透。

远处,操控着阵盘的谛凌看着这一幕心急如焚。

他现在无法从阵盘上分心,也没法子闯进困阵中去搭一把手,而外围的天星崖弟子和剑宗弟子们又被脚下这座巨型机关堵住了步伐,根本指望不上。

看那个卜若堂的样子,竟像是失了心一般,连自己的师弟都要杀掉,而无咎也是个傻的,都被捅伤了,竟还是不肯放手!

这边厢谛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另一头唐释也是火烧眉毛抓心挠肝。

刚才巨型机关虽然只转动了一格,但就是这一格的推动,让唐释所处的地方微微倾斜了些许。

唐释的身体正慢慢往机关内部滑去。

虽然因困阵的压制,身体动不了,唐释没法子低头观察下方的情况,但是他却能察觉到下头传来的热气。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自己就这么滑下去了,就算不被机关挤扁,也一定会被活活烫熟的!

几滴液体落在了唐释的脸上,一起传来的还有沐无咎的闷哼声。

这是师兄弟相残了?唐释立刻就想到了一幕手足相残的狗血戏码。

不过想想倒也是,卜若堂现在可是为祸修界的妖邪,沐无咎若是杀了他,定能讨得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赏识,说不定还能圈一波脑残粉什么的……

不对,现在不是吐槽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想法子脱困。

唐释想动动手指掐诀,但却发现困阵的压制似乎比刚才更厉害了,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快速默算了一遍困阵的走向,唐释发现困阵这股压制人的力量变大的原因是,中间有一个节点是不受压制的,这个节点的力被均摊到了其他节点上。

所以谁会不受压制呢?

自然只有突然闯入阵法的主角沐无咎了。

改阵,在天星崖的阵法功课里算是极难的,很少有弟子学得会,唐释也只是学得一知半解罢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改动的节点在哪,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心念一动,一道血符与落下的血珠相撞,直直冲着上方的沐无咎飞去。

沐无咎正忍着第三次被捅的剧痛和卜若堂死扛,他虽然已经察觉到有东西靠近,却没法子躲开,只能生生抗住这道血符。

血符从背后直穿过了沐无咎的身体,又一连贯穿了卜若堂,然后拐了个弯带着那团被打入沐无咎身体里的灵气回到了唐释手上。

得手了,唐释一触到那团灵气便立刻掐诀。

“糟了!”谛凌见状忙一挥手将身前的阵盘推出去几丈远,阵盘上立刻出现了一丝裂缝,随后自爆开。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唐释已经将阵法改动完成。

有那么一息,阵内的光柱,全部熄灭,然后立刻亮起,只是这一次整个大阵却是反着转的。

——唐释原本只想将阵法改动使其无效化,谁知道功课未做够,竟然将阵法逆转了!

一股强大的浮力突然从地底发出,像一阵飓风将阵内的所有人和物一道吹上了天。

沐无咎原本就在向上发力,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向上推的力将他与卜若堂推得比旁人更高了数十丈。

这下卜若堂是不会被机关夹死了,意识到这一点,沐无咎的双手一松,终于放开了对方。

看看身下瞬间便远离了数百丈的巨型机关,唐释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很好,脱离掉入机关内的命运了。

等等。

为什么那地面上的东西看起来越来越小了?

自己还在不断被慢慢推上天?

抬手看看头顶,沐无咎和卜若堂就在上头,周围还飘着许多横七竖八的机关兽。

再转头看看周围,砖石土块、铁皮齿轮铁皮等也都一块上来了。

唐释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该怎么下去?

这个高度要是掉下去了,估计就只有会御剑的沐无咎能幸免于难,其他不管是人还是机关兽都只有做饼的份。

不管是肉饼还是铁饼。

而如果他们没有掉下去,就这么一直向上升的话,会不会升到太空里去?

等等,修真小说里有太空这种东西吗?上面不该是天界什么的吗?

这样算不算飞升?

修士进入太空会不会死?

一连串的问题突然涌入唐释的脑海,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地面,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该作何反应。

而同样浮空的沐无咎和卜若堂却并没有像唐释一样想那么多不着调的东西。

沐无咎本就流了很多血,失重的状态让他觉得身体轻飘飘地,忍不住想犯困,可他又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睡,于是便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

他想,师兄还没有得救,还得想法子让师兄回到地面上去,再回到宗门里去才行。

而卜若堂也被突然发生的变故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自身的处境后,他艰难地在半空转动身躯,让自己转过来面对着沐无咎。

一身血红、满脸惨白的沐无咎便入了他的视野。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卜若堂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声响。

为什么?

为什么他都将无咎如此重伤了,无咎还是没有放手。

还是没有,将他杀了呢?

卜若堂知道,自己是该死的——

他犯下了滔天的罪孽,又杀害了不知多少人;

若要偿还那欠下的累累血债,少说也得让他来回死个几千次。

从前旁人对卜若堂的评价,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心性坚定,而事实却也是如此。

他从小到大,于修炼上不知吃过多少苦头,却从未动摇过,后来教养师弟师妹的时候,他教他们最多的,也是坚定、隐忍。

可是再坚定的人,都抵不住那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

没有人知道他在凌夜山庄一行后,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在遣榆谷养病期间,卜若堂每晚都会梦见山庄内那地狱般的一幕。

他记得自己就躺在冰冷的铁床上,而李子封站在一旁,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某个死物。

李子封伸手拿出他的内丹,放在眼前打量……

后来宗门的人赶往炼神宗,卜若堂虽然担心,但心底却在隐隐期待着;

他发疯一般地期待着报复,期待着听到炼神宗被重创甚至捣毁的消息,期待着李子封被碎尸万段;

可最后却等到了剑宗与炼神宗结盟的消息。

沐无咎,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在利益面前舍弃了他。

被背叛了。

卜若堂心如死灰,离开宗门四处流浪。

后来他行事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他明知唐释和秦墨不怀好意,但还是投靠了他们;

他明明可以防范,却由着和勉给自己下了药;

他明明可以轻松压制妖化,却放任自流,由着自己的心智被慢慢侵蚀,直到彻底发疯。

可他没料到自己最后居然又清醒了,而且还能记得自己发疯时候犯下的所有罪行。

他该死。

让卜若堂没有料到的是,先前舍弃他的沐无咎这时候却要来救他了。

可是为什么?

他早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像之前一样丢弃他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无咎就是不肯放手呢?

为什么明明已经被他伤得那么重了,却还是不愿杀了他呢……

“师兄……”见卜若堂转过来面对自己,沐无咎勉强地对着他扯出一个笑,“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做的更好;

对不起,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

对不起,为我过去犯下的所有的错;

对不起,我不该……舍弃你……

这句道歉来的太迟,迟得,已经不能抚平伤口结下的痂。

可是,已经足够了。

卜若堂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恢复成了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清澈眼眸。

他深深地看了沐无咎一眼,下身的虫躯缓缓攀住离得自己最近的半块土墙,然后用力一推,他整个人便朝沐无咎脚下俯冲过去。

沐无咎脑袋晕乎乎的,迟了一息才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待他想起可以掐决做法时,对方已经拿到了要拿的东西——

飞剑。

卜若堂劈手捉住沐无咎的剑,手势一转便要抹脖子。

这下可算把沐无咎给刺激得彻底清醒了,他抬手掐诀,飞剑便挣脱了对方,回到了自己手边。

“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沐无咎被惊得三魂丢了气魄,他现在可完全不敢再让卜若堂拿到剑了。

然而人一心寻死的时候,夺去他手中的某一样工具又有什么用呢?

见夺剑不成,卜若堂干脆反手折断了自己身上的一只虫肢,然后对准咽喉就要刺过去。

沐无咎见状忙御剑冲过去阻拦,两人就此纠缠了起来。

听到头顶上的吵闹声,正尝试用蛙泳姿态往地面的方向游的唐释抬眼一看,便望见上头的两个人正拉拉扯扯——

一个要自残,一个不准自残的人自残,自残的人不管不准他自残的人的阻拦非要自残,不准自残的人自残的人偏不准自残的人自残……

唉?我在想些什么啊?

唐释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心想这两人真是拎不清,当务之急明明是怎么回到地面上去嘛!

还没等唐释再多吐槽两句,下头的大型机关突然传出了咔咔几声响,然后里头的几个齿轮、连轴一类的零件突然也跟着慢慢浮上了天空。

嗯……

看来,蜓楼当初造这大型机关的时候,并未想到有朝一日会碰上困阵逆行这样的状况啊。

可以说是十分失败的设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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