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 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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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镇。

某处茶馆门外。

一群孩子正聚在一块细小打闹,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蜓楼弟子,正掐诀施术,指使着一头形似豹子的机关兽作出各种逗趣的动作。

只见那头由金属和管道、齿轮拼接而成的机关兽一会立正了、一会就地打了个滚,一会又倒立起来。

围观的孩子们不时发出几句惊呼和赞叹声，用力地鼓着掌，一张张小脸涨得通红。

与兴奋过度的孩子不同,茶馆内喝茶闲谈的大人们已然是见惯了此情此景的——

这是在蜓楼的地盘上，遍地都是机关，有些寻常人家、便是没得半点修为，平日里也会在蜓楼弟子的指点下，驱使些简单的机关,代替人手做些劈柴打水一类粗重活计。

外头是阵阵笑闹声,茶馆内也是一派轻松闲适的气氛,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嘴里闲谈的话,都与修界宗门联盟最近打的那场胜仗有关——

这一仗几乎打得丹熏贼子们丢盔弃甲地逃回了老家；

不光为首的几个丹熏恶徒被逐一击杀了，连之前那些被控制住的傀儡修士们也被解救了大半。

修界经此一役，大陆上原本的势力分布变了个样，先前许多强大的宗门和世家在大战后纷纷没落了,有的甚至就此消失无踪；

而一些原本默默无名的势力却因为在大战中的出色表现，一下便跳进了众人的视野中,成了修界中备受瞩目的新星。

另外,战利品的分割也是众人讨论的热点——

丹熏算不得富饶,但这些年在秦墨的苦心经营下，却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家底的。

与银钱相比，那些产自丹熏的垄断货，以及丹熏大军一路南下攻打的大片地盘，更令各个宗门与世家垂涎三尺。

这场大战里，许多宗门都出钱出力，也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些损失，是以任谁都想在瓜分战利品时多得些好处——

最低，也要将损失的找补回来；

若是能多拿几分，那便更好了。

茶馆中闲谈的人们就这个话题聊得唾沫乱飞，有的甚至因为意见相左吵起了嘴，哪怕这些事并不是他们几句闲聊便能左右的。

众人乐此不疲地八卦着与他们几乎无关的事，而真正能参与到事件当中、甚至是有些影响力的人，对此却不置一言——

茶馆内，靠近窗边一个十分凉快的位置上，沐无咎正支着下巴、转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外头被一群孩子簇拥着的机关兽瞧。

周围吵吵闹闹，可他却愣是没把一个字听进去，只安安静静地发着呆。

直到几个人走到了他的桌前，轻声唤了他，沐无咎这才回过了神，连忙邀对方坐下。

待来人坐定，沐无咎才提声唤了小二上来，将那已然凉透的茶重换了壶热的，这才同对方说起了话。

“你们今日便要走了？”沐无咎问。

“是，蜓楼这头该交代的事已了，继续耗在人家的地盘上于理不合，再说掌门师尊那头也在催着我们回，便不过多拖延了，今日来，便是同你们道个别。”

先答话的人是林枫，他伸手敲了敲桌面，朝替自己倒满茶水的小二致了谢。

——此番战事已了，这几日来自不同宗门的队伍便收拾好东西，陆陆续续各回各家去了。

他们毕竟是为了打仗才来的小荷镇，皆没有要在这儿久住的想法；且负责主事的人得尽快回门复命，受伤的弟子们也需要得到医治。

先前因聚集了太多人，使小荷镇显得拥挤不堪，但这才不过几日，便又冷清了下来，只有镇内的茶馆如往常一般热闹。

“如此。”闻言沐无咎点了点头，道，“可惜今日掌门事务繁忙，这趟没能来，便使我同你们陪个不是，对不住了。”

三人客套几句，随后便慢慢聊开了。

“无咎，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谛凌突然问沐无咎。

“我？”被问及自身，沐无咎先是一愣，然后才苦笑了一声道，“还能如何，我身为剑宗弟子，自然也会随宗门的师兄弟们一道回铸剑峰。”

“小荷镇离得平天府也不算太远，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谛凌说的回去，指的是平天府沐家。

燕城生事以后，谛凌便察觉到沐无咎有几许不对劲。

他抽空问过沐无咎几句，又从林枫那里听说了些事情，便知道了沐无咎是在为自己的身世犯难。

沐无咎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有这么想过，见状谛凌只觉一时无语。

谛凌是世家子，父母兄弟俱在，没缺谁少谁；一家人虽然也有吵闹，但到底还是亲近。

他不太清楚沐家对沐无咎的态度，也不明白沐无咎的纠结难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尤其从一个对世家中的各种门门道道都十分清楚的、世家子的角度来看，谛凌能清楚地知道，沐无咎如现在这般，继续拼命与沐家划清关系，只会对他自己造成损失。

“你莫怪我多事，同你说这些话。”谛凌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同沐无咎说道这其中的道理，“咱们修行之人，个个都想跳出世俗之外、斩断尘缘，但是真正做到的却没得几个。”

“我知你一心想辅助方宗主，将宗门发展壮大。”

“可剑宗现在身后没几个世家大族的支撑，只一个裕安商行，要继续走下去终究是有些吃力的。”

修界内的宗门与世家之间，非但没有一道清晰的分界，反而有得那如同蛛网一般细密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修士要在修界中立身，除了自身的实力外，也少不得身后的宗门与世家支持——

这些庞然大物手上有几代人积攒下来的丰厚资源，要培养出一代名士不是什么难事；

与之相对的，是仅仅依靠修士自身、想要白手起家创立宗门，或者退一步来说，想靠一人或几人之力，要将一个小宗门带大，却是万般艰难。

谛凌当沐无咎是朋友，于是便想提点上几句，免得这位小兄弟再钻牛角尖。

沐家在平天府的分量不算轻，剑宗只要拉拢了沐家，便可藉由他们再与其他世家搭上边，这可使剑宗少走不少弯路，也能省下许多力气。

远的不说，就说给了剑宗极大助力的裕安商行，最初也是看着沐家的面子才肯见的剑宗弟子。

沐无咎只静静听着不说话，谛凌说的这些，他又怎会不知？

可是，即便只要忍耐一点点，便能换得大把利益，他却还是不想忍，不想让。

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心底不乐意罢了。

“无咎，我也觉得你该回去一趟。”一旁一直静默听着的林枫见两人气氛尴尬，突然便插了句嘴，“总归你再难受，便是将自己憋坏，于沐家也没有任何影响。”

“相反，沐家对你而言有价值，你再如何嫌弃，便是捏着鼻子，只同他们搞好面上的关系，日后行事便会方便许多。”林枫抬手作了个捏鼻子的动作，朝着沐无咎一笑，“何必与到手的银子过不去呢？”

林枫向来正经，偶尔说句俏皮话，总让人感觉莫名违和。

“我……”沐无咎面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知道林枫是想逗他笑，“唉……”

“再说了，”林枫接着道，“你想弄清你母亲的事情，自己一个人追查却也艰难，倒不如直接回去问沐家的人，他们定然会知道些什么的。”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沐无咎愣了愣，随后微微颔首，开始认真考虑起这事的可行性。

从前的沐家连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都不肯给自己，而现在，却要从他们嘴里问出自己的身世，这……可能行？

“莫担心，”林枫一看便知沐无咎在犹豫些什么，遂宽慰他道，“凭你与剑宗如今的身量，若你回去，沐家人定会大开家门、夹道相迎。”

确实，丹熏一役刚结束，剑宗现在积累的声望已然达到了历史最高，沐家一介凡人，也没那个本事对沐无咎无礼便是了。

“也好。”沐无咎终于拿定主意，心底悬起的众多石块亦终于放下了其中之一，“那我便与掌门通报一声，等回程时，就顺路去一趟平天府。”

“多谢你们。”

“呵……你想通了便好。”林枫又笑了笑，才垂眼慢慢道，“若要说谢，其实我更该谢谢你。”

“你谢我？”疑惑。

“对。”林枫略顿了顿，他突然起身，一脸严肃道，“当日与和勉对上，是你救我性命；”

“后来你诛杀和勉，更是替我林家上下几十人口报了那血海深仇。”

“林枫在此，谢过恩人了！”

林枫朝着沐无咎深深一揖，沐无咎连忙将他扶起。

“无咎，若是今后，你或剑宗有命，我定万死不辞。”林枫丢下这句颇有分量的话，反叫沐无咎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空中飞过来一道传讯符，恰好被谛凌接住，他解开符咒看了一眼，朝着林枫点点头——

出发的时间到了，他们该走了。

于是林枫便又朝着沐无咎一礼，谛凌也站起来同他道了声再见，两人便由沐无咎目送着相携而出。

而剑宗那边，在告别天星崖弟子们不过两日以后，便也料理完了手上的事，同遣榆谷弟子们结成一对，往南面的平天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