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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林中。

一张未燃尽的符纸残片正挂在树枝上微微摇晃,明黄的纸面在一片深绿的树林中还算是有得几分显眼的,不多时,便有人走过来,一把将那残片捡起。

此人身形高瘦、两颊深陷,一头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身上的衣裳又脏又旧,手中还提着一杆□□,正是最近在修界名声鹊起的妖修玄焰魔君——黑岩。

因着身份特殊,宗门在外只当黑岩是个毫无干系的外人,连座下弟子们也不屑得与黑岩这般定着个“叛徒”名头的人亲近,其中刚烈些如谛凌这般的人物,更是对他厌恶不已。

若照往常,黑岩都是独自一人行动的,偶尔会与出门办事的宗门弟子们同路,也常常落得个被弟子们驱赶的境地。

这次南下进入古木林,还是林枫替他求了掌门的令,要谛凌等一行人“带上他”,黑岩才没让谛凌着人撵开了去,而是能远远跟在队伍后头。

临行前,黑岩还被谛凌恶声恶气威胁,道是要他藏好自己,莫露了行踪,若是让宗门联盟的其他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便要亲自动手将黑岩赶回去了。

玄焰魔君是天星崖一门史上最大的污点,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天星崖在修界中不知要受明里暗里多少指摘和针对,黑岩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而并未对谛凌提出的要求有任何异议。

行事之中颇多顾忌,这真动作起来,便难免束手束脚了些,黑岩既要勉力跟上前头急行军的大部队,又要在那队伍中一批小有名气的修士眼皮子底下隐藏行踪,确也是颇为吃力的。

这一天下来,他已然是彻底望不到前面那一队人马的身影了,只能顺着对方不慎遗留下的些微痕迹,快马加鞭赶上。

又拨开一丛树叶,见眼前场景的黑岩先是一愣,随后终于大松一口气,叹道:“终是没走错路……”

只见前方一道拦路的荆刺墙上,似是被火球轰过一般,竟开了个焦黑的大洞。

那洞口刚开不久,被火烧灼的荆刺条还在冒着刺鼻的黑烟,地上有人走过的痕迹,还有另外几张符纸残片。

这些残片与黑岩手中的那张应是一样的符纸。

因古木林地质特殊,会吸走修士体内的灵气,为免发生意外,谛凌便着人做了十足的准备,其中除了各种灵石和法阵,大头便是这种符纸。

这些符纸自身便储藏了一些灵气,使用时,只需将纸面上的符路补全即可发动,虽然威力不好控制,也常常会失效,但在这古木林中,使起来却正合适。

也托了这符纸难以控制,符身常常不得用尽、会留下不少残片的福,黑岩才能一路跟上前头的队伍。

眼看着那细长的荆刺条们如蛇一般蠕动爬行,而荆刺墙上被破开的大洞就要合上,黑岩连忙几步跑了过去。

他想要赶在洞口完全合上之前冲过去,但洞口的荆刺条已渐渐将通路堵上。

试过仅用□□无法将棘刺条拨开,黑岩只得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符纸,一边咬破指间,几下便将上面残缺的符路补全。

符纸脱手甩出的同时,一团火球在身前炸开,轰开了那些悉悉索索扭动着,想要将洞口填补上的刺条。

黑岩因此得以再向前冲出几步,可这几步过后,前方拦路的荆刺条却比刚才更多,不得已,他只好又再抽出几张符纸接连甩出。

爆炸声接连响起,不过短短几息,黑岩便用掉了四五张符纸,可他却发现自己还未跑出荆刺包围的范围。

这些符纸是谛凌给的,不过只得七八张罢了,黑岩一路跟着进了古木林,一张都没舍得用,未成想,却在这里白白耗费掉了。

又是一张符纸甩出,黑岩终于见得荆刺变得稀疏了些许,出口就在前方。

他拿出最后一张符纸,抬手刚想画上符路,却觉得手中一滞。

黑岩顺势头一眼,却是两条棘刺缠住了那手上拿的□□,只差一点便要将长.枪从他手中抽出。

就这么短短一息停顿的时间,便叫黑岩失了脱困的最佳机会,几条荆刺顺着长.枪迅速爬上了黑岩的手臂,再齐力一拖,便将他整个人拉得向后摔倒在地上。

慌乱间,黑岩手上拿着的黄符也被扯破,见状他干脆不再管符,而空出这只手,也一道紧紧捉住了□□——

师父给的,不能丢。

又是几条荆棘缠上了手臂,尖利的刺扎进皮肉之中,黑岩只觉得手上一痛,下一秒他便被朝着一个方向拖去。

周围的厉刺在他的脸上、身上狠狠划过,不过短短几息,黑岩周身便再没有一块好肉了,他心中知道,再这样下去,便是不被拖死,也要流血流死的。

古木林中不能使术法?管不得那么多了!

只心念一动,一团黝黑的玄火便从黑岩丹田内窜出,瞬间便将他周身团团裹住。

缠绕在黑岩手上、身上的荆刺来不及退回,瞬息便化作了一团焦黑,连带着黑岩周身的一大团荆刺也被烧成了灰,更外层的荆刺则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利落地退出去几丈远。

丹田内果然传来了妖气被抽取的刺痛感,黑岩心中一惊,这便想尽快爬起冲出去,未料脚下却是一空——

原来,脚下的地面是由荆刺们的根部盘结而成的,这荆刺根部原本比其他部分要更加耐热,熟料玄火较之寻常离火要更加厉害,刺根受不得这热气,竟也跟着推开了去。

黑岩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落到了下去,然后顺着那黄泥构成的斜坡一路向下滚,最后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黑岩只觉眼前一片金星乱飞,待他甩甩脑袋清醒过来时,却发现头顶的刺根已层层合上。

他想发动玄火故技重施,轰开上头的刺根,丹田内却传来阵阵刺痛,直疼的人人头晕眼花,他又尝试起身,但因着刚才流了太多血,那手脚一时发软,竟是站不起来了!

黑岩这算是彻底歇了从来路出去的心思。

他勉力支撑起身体,小心地打量一圈周围,发现自己竟身处一条地道之中!

这地道十分简陋,未得任何支架支撑,若非周围的墙面上留着铲子挖过的痕迹,黑岩差一点就要以为自己是在一个普通的长条形地洞中了。

地道似乎并未完工,一侧是堵塞的,另一侧不知通向了何方。

因不知方向如何,黑岩也拿不准这地道到底何许人挖凿的,究竟是荆刺墙外的人想进去,还是里头的想出去?

无论如何,自己怕是只能靠着这地道才能寻得一线生机了。

正胡乱想着,一阵异响突然引起了黑岩的警觉,他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块岩石后头,一个长毛怪物正探头探脑往这头看。

黑岩行走修界,见得各种妖魔鬼怪也不在少数了,但眼前的这个怪物却是头一回见得,他也拿不准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那怪物悉悉索索一阵,不知做了什么,然后慢慢从岩石后头露出半边身子,黑岩立刻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怪物口中发出一阵“嚯……嚯……”声,半蹲在地上慢慢朝黑岩爬过来,然后在隔着他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

两者四目相对了一息后,怪物忽然暴起,朝着黑岩扑了过来,而黑岩亦迅速提枪格挡。

只是意料中撞上枪身的重量并未传来,只见那怪物不知使了什么步法,一个虚晃便绕到了黑岩身侧,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又反剪到后背。

黑岩矮下.身子刚想挣脱,却觉得手腕似是被针扎了一下,随后一股莫名的困意便铺天盖地而来。

身体所有的力气皆被抽空,黑岩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恍恍惚惚间,他还能看到那长毛怪物凑近了打量自己。

原来那怪物……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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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方黑岩虽已遭了不测,前头的众人却是不知的。

此时沐无咎与谛凌等人刚发现了前日墨鸦扎过营的痕迹,正令手下弟子们散开了仔细探查四周。

修士虽于各方各面皆远胜常人,但总归也还是要吃饭休息的,这一块地方扎过营,过后便是再小心清理,也定会留下些许痕迹。

一番查探下来,还真让众人寻到些蛛丝马迹。

“那帮孙子似是往这个方向去了。”曾在古木林外营地中露过面的清瘦修士听得手下弟子来报,微点点头,随后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朝身旁众人道,“不过……”

“怎的?可有何不妥之处?”沐无咎见他神色之间似是有几许疑虑,遂出声问。

“小友不知,我门下弟子刚刚已往这个方向探查过,那前头是个村子。”清瘦修士长叹一口气,“就怕其中有诈。”

嘴上这么说,清瘦修士脑中想到的却是自己在宗门治下的城村中,见到百姓被唐释放出的妖物残害的惨状。

“村子?寻常百姓身上有什么利益可图?”另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修士一头雾水道,“难不成墨鸦那帮畜生会往村中去借宿?或是烧杀抢掠一番?”

蜓楼那名壮汉也跟着瞎猜一气道:“唐释那小子该不会是想拿凡人做人质,逼迫咱们放他一条生路罢?”

壮汉的话虽然没什么根据,却意外地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照理说正道修士是不会对凡人出手的,然唐释本就是个不忠不义、不择手段的邪魔外道,他做过的残害平民一类的事已不在少数,便是再出这么个卑鄙的阴招,也算合了这人的性子。

众人就此开始假设并讨论起对策,谛凌听他们说这些,却并不十分当真,只转头看向沐无咎:“无咎小友,你觉得如何?”

“我以为……唐释等人,并不在村中。”沐无咎沉吟一息,突然断言道,“那村中定有埋伏。”

“此话怎讲?”众人皆齐齐望向了他。

沐无咎坦然对上众人,一丝慌乱也无,只慢慢将自己的猜想道出:“南疆与中原隔绝已近百年,我虽不知百余年前发生何事,但既能逼得南疆众部以一道荆刺作障,断绝与中原的所有往来,料想那事对南疆威胁应当不小。”

“这么些年过去,这荆刺障竟还未撤去……只怕南疆众部并不知中原早与昔日不同……”

也就是说,面对忽然闯入荆刺障的陌生人,南疆众部只会将他们当做敌人,甚至发动攻击。

“况且,”沐无咎稍作停顿,继续道,“修界偌大,宗门联盟便是有那通天的本事,也难免有所疏漏,唐释与墨鸦本事不小,只要他们想,逃亡别处也能拖得些许时日,却为何非要往这最凶险、最陌生的古木林跑呢?”

“小友的意思是?”蜓楼壮汉向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这时候却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唐释许是知道这南疆的一些事,故意将咱们引来的。”沐无咎下了结论。

说完,沐无咎抬手摸摸心口处,一股滞塞之感正堵在他的胸间。

自回到中原后,那种被人紧盯、控制的莫名之感时不时便会重浮上沐无咎心头,是让感觉冥冥之中,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自己的命运与唐释的紧紧拧成了一根绳,拖拽着他一路踉跄。

无妨,我知自己决断,便不必为此烦忧,沐无咎在心中如此对自己反复说道,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小友说的有理,”另一头的谛凌同刚探完前路回来的弟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一脸凝重地转向众人,“那村子……确是有些……蹊跷。”

“这?”众人皆是一惊。

“那村子周围皆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息,我虽拿不准那气息究竟是灵气?妖气?或是其他?但确能看出气息的走向……”谛凌略略思索,斟酌着用词,“那走向,似是一个阵法。”

“不愧是天星崖弟子,竟能一眼看出阵法所在。”清瘦修士突然怪笑一声,问谛凌道,“不知道友可能看出那是个什么阵法?”

自然能,那是天星崖最常见的困敌迷阵,且气息走向阵脚布置等皆出自谛凌熟悉之人之手,可这话又怎能明说呢?

知他是在拿话套自己,谛凌便不上当,只推说自己才疏学浅,未曾见过此阵法,亦不知这阵法是何作用。

清瘦修士再想说些什么,却让沐无咎阻了话头,道:“天星崖阵法在修界中乃是一绝,堂主既这么说了,那大家便还是小心为上。”

他看一眼谛凌,又看看周围其他修士,继续道:“现下事态紧急,便是一刻也疏忽不得,依我之见,未免弄丢线索,那村子咱们确得去上一趟,但却不必这么多人,只需三五人轻装前往便是……”

“至于其他人,便在周围继续打探,这南疆众部对中原未必友好,且当心些、务必低调行事。”

“若众位道友不反对的话,我便自作了主张,与谛堂主一道往村中去探查。”

照理说宗门联盟的这支队伍心并不怎么齐,平时做点什么决定都难得统一意见的,可此时沐无咎自作主张将这事定了下来,却没有一人出声反对,似乎他天生就有一种能让周围人亲近信服的神奇魅力。

事情定下后,行动起来便也快了许多,谛凌只点了两名饮雪堂弟子,而沐无咎则未带一人,如此只四人轻装前往。

待行出一段路程后,两名饮雪堂弟子便很有眼色地同谛凌、沐无咎二人拉开了几步距离,留得他二人单独说话。

谛凌憋闷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你是怎的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布阵的人是顾愁雨?

“我不知,只是猜测。”沐无咎摇摇头,道,“若那阵法是出自唐释或南疆著民之手,堂主便不会隐瞒……是以……”

“呵……是如此。”谛凌自嘲地笑一声,随后眼神却变得落寞起来,“没想到我所亲近、在意之人,最后竟都受了唐释的迷惑。”

佳洛已因唐释丢了性命,小雨呢?还要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提到唐释,沐无咎心中也是一阵沉重,他犹豫几息,终于还是开口问了谛凌:“请问谛堂主可知道唐释在拜入宗门前,是何许人家?”

谛凌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会,才道:“这倒是未曾听他提起过,不过我曾听得小雨说过,唐释与黑岩、林枫一样,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曾听师傅说过,修界从前是有许多不同部族的,除了现有的人族、妖族,还有许多其他部族,各部族之人不光外表不一,连修炼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沐无咎道,“只是后来因世事变迁,皆慢慢消亡了。”

就像沐无咎母亲所属的应龙,或是曾经在枭阳小境中见到的虬龙……

“唐释在拜入总门前曾是个孤儿,他行事毫无章法,教人摸不清前因后果,而所使的术法、招式等也十分罕见,现下,唐释又明显是知道南疆的情况的……”

听得沐无咎的话,谛凌也跟着疑惑起来:“难不成,唐释是南疆某部之子?”

“说不准,”沐无咎摇摇头,“也可能是从前那某个没落部族遗存于世的血脉罢?”

“如此,我却还是猜不透他所行之事为何……”谛凌皱皱眉头,随即眼中一道狠厉的光闪过,“无论如何,他该死。”

这时前头的两名饮雪堂弟子停下了脚步,却是已经走到村子附近了,两人便就此止住了话头。

开始盘算起如何破除迷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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