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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
太阳退到山头之下,光线昏黄像打碎的鸡蛋,揉碎在一片暖光之中。
那边天上的月亮已经现了轮廓,透白的一轮,映在夕阳之后。
陈恒踩着这傍晚的光亮回家。
他一身的灰,额角汗珠大滴大滴的往下落,伸手随意的擦了下。
眉角一抹似有若无的戾色。
快到家的时候,他下意识先往对面看。
对面房子显然整洁了很多,看起来还添了很多东西。
院子里有一个男人在忙活,看背影有点眼熟,陈恒目光凝住,不禁又看了几眼。
这男人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回过头来。
“陈先生。”严正朝着陈恒点了点头。
看见严正,陈恒明显怔了一下。
他认识这个男人。
那天在易家,严正亲自送了陈恒回来,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陈恒当然认识他。
只是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院子有些破,我收拾一下。”严正大概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了一句。
他说话是一贯的刚毅,每个字都平铺直叙,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你住这里?”陈恒问。
“没有。”严正摇头,回答道:“我家小姐住这里。”
说完话,严正看了眼时间。
快到六点半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严正没和陈恒多说,点点头之后,抬腿往外走。
陈恒看他离开的快,也顾着自己的伤,一时也没有想到其它的。
汗水顺着后背流下,滑过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陈恒忍了一路,到现在还是没忍住皱了眉头。
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这伤口有点深。
家里应该还有点药,随便弄点处理一下就可以了。
陈恒身体好,伤好的快,所以才不觉得有什么。
不然中午的时候被砸到的,他还带着伤干了一下午的活,一点没有处理。
也是想着快点干完活就快点回来。
.
房间里灯有点暗。
陈恒麻溜的脱下上衣,站在镜子前,扭头过去,看自己后背的伤。
从肩胛骨下面到腰的位置,有好几道小的擦伤,中间有一道比较深的,还在浸着血。
陈恒打了盆水,先给后背擦洗了一遍。
这伤在自己后背上,他自己不但看不见,手也不好别到后面去。
连这样简单的擦一遍都费劲,稍微不小心就碰到了伤口,触到正中的血肉,他后背一阵颤,额头都冒了细汗。
陈恒咬牙,硬生生忍着,眉眼垂下,连动都没有动。
那块砖头从三楼掉下来的,就平常的砖头,也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当时被砸到,也就闷痛那么一下。
没想到伤得还挺严重。
家里不知道还有没有药,陈恒记得好像还有,可又不知道放哪了。
他起身在房间里翻找,好几个柜子抽屉找过去,什么都没有找到。
房间门他没关,只是虚掩着,陈恒转身,想去隔壁杂物间看看。
随便找点什么涂涂伤口,再包扎一下就行了。
实在不行也就算了。
反正小伤,该好的自己都会好。
他出了房间,刚走了一步,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女人。
女人手里提着一个水桶,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长发散落,夕阳下,她浑身散着慵懒。
陈恒脚步顿住,愣了下,大概没想到会看见她。
他在自己家里,出房间还是光着上身,没有穿衣服。
这样见人,不太好。
杜九臻手上拿着水桶,猛然看见陈恒,也没有惊讶慌乱,反而很淡然。
“我来还你的桶。”刚刚看到他房间灯亮了,杜九臻于是就提了桶过来。
刚刚走到这,她看见门开了。
“放这里就好。”陈恒接过,随手放在了一边。
一个桶而已,没什么,陈恒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特地挑了自己在家的时间来还桶。
他侧身的时候,一闪而过,杜九臻眼神一扫,就看到了他背上的伤。
她目光一紧,问道:“你受伤了?”
陈恒下意识把背侧回去,完全远离杜九臻的视线。
“没什么。”陈恒摇了摇头。
这是自己的事,和她无关,陈恒不想有太多牵扯。
“我家里有药。”杜九臻说着,不等陈恒回答,已经往对面房子走。
不到一分钟,她进了房子又出来,出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个小药箱。
打开药箱,里面有满满一盒的药,旁边还放着碘伏、酒精、纱布什么的。
陈恒现在自己手里确实没有药,既然杜九臻拿来了,陈恒也没有拒绝,点头道谢:“谢谢杜小姐。”
自己说完这话,陈恒脑中意识微顿。
他突然间想起昨天晚上,她说,她的名字叫做杜九臻。
当时他觉得名字熟悉,可具体是什么,没想起来。
可就在刚刚,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再加上半个小时前在对面见到严正,他说在给小姐打扫院子。
那天在易家,严正说,是杜小姐要救人。
他只是提到了杜小姐这个名字,没有其它的动作,易家人明显惧怕,虽然不情愿,还是放了他。
可陈恒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后来严正送他回来,在门口他还问了他,为什么要救他。
他们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交集。
严正只回答了一句话——
“小姐想救。”
哪怕没有之前的记忆,可他也一个人摸爬打滚混了三年,他清楚的知道,如果那天严正没有出现,他面临的将是十分严峻的局面。
不仅是自己陷入泥沼之中,更加会连累赵老爷子。
可见这个杜小姐,是个多么厉害的人。
“我帮你。”杜九臻没把药箱给他,反而是拉着他进房间,让他在凳子上坐下。
上个药的事,实在大不了拿布一裹,活的糙的大男人,没那么精细。
而且他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女人更不行。
可鬼使神差的,陈恒没有拒绝她。
他对她没有排斥,哪怕她面容冷漠生疏,周身寒戚戚的,散着一股生人勿近。
他也一点不觉得陌生。
杜九臻低头找药,侧脸落在他的视线里,线条柔和精致,随着动作,带起风散发着温和的香味。
她手法动作娴熟,给伤口消毒了两遍之后,又涂抹上药,贴了两块纱布,拿医用胶带固定。
“你叫杜九臻?”陈恒突然出声问。
杜九臻正拿着纱布放上去,听见后点头应了一声:“嗯,九臻。”
“是你救了我?”陈恒又问。
杜九臻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大大方方承认:“对。”
“杜小姐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沉默片刻,陈恒开口说:“以后杜小姐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赴汤蹈火,也会做到。”
他虽然想知道为什么,可没有问。
因为之前问了严正他不回答,现在就算问杜九臻,那她也一样不会回答。
既然如此,不如不问。
杜九臻迟迟没有说话。
她刚刚贴了几条胶带,食指还停在他的后腰处,轻轻的挨上,一动不动。
她视线却停在他左边的肩胛骨上。
左边肩胛骨上去两指,有一个小米大小的黑痣,而在黑痣的旁边,还有一道小指长的伤疤。
这和珩年身上的一模一样。
杜九臻对这些再熟悉不过,霍珩年身上哪里有痣,有哪些伤疤,她全部一清二楚。
背上的小疤,还是杜九臻和他闹的时候,他不小心划到的。
别的可能是巧合,可肩胛骨上这连在一起的黑痣和疤,绝对……
她不会认错。
想到这里,杜九臻手指明显抖了抖。
她喉咙里一股酸涩,酸意直传到了心底里,目光就盯着他的肩胛骨,心跳的越来越快。
迟迟没听到声音,陈恒转过了头。
他一眼看到,杜九臻眼睛红红的,像是闪着泪光,又不太清楚。
察觉到陈恒投过来的目光,杜九臻反应过来,赶紧把刚刚没贴的胶带贴上,加固了两圈。
指尖触碰到他的背,还留有一点他身上的温度。
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杜九臻,这一瞬间差点就哭了。
三年来没有流过的眼泪,在珩年面前,她想大哭一场。
看见他,自己就委屈。
可他现在不认识她,她必须得忍住,一滴眼泪都不能流。
她硬生生把所有情绪往回憋。
“弄好了。”杜九臻最后弄好,直起腰,说话声音带了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药每天都要换一次,之后几天,我给你换。”
陈恒拿了衣服正要穿上,手一抬起,杜九臻突然看到什么,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手上也有伤。”
他左手手肘上有一点擦伤,破了皮,血珠子都凝了。
“这不用管。”陈恒衣服已经套了进去,要穿袖子,杜九臻却握着他不肯放手。
她的力气不算很大,但陈恒没有挣脱。
“我给你擦点药。”杜九臻握着依然没放,拿棉签沾了药,轻轻的给他涂上。
药膏凉凉的,涂在伤口处,吹着一点凉风,痛意也渐渐消失。
还挺舒服的。
杜九臻心尖一直在颤。
他身上多了好多伤,有新有旧,整整三年的时间,她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是霍家的主人,十五岁就继承了霍家家业,他是她的神,是她永远的景仰。
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待在这个地方……
一身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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