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无妄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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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阳光正好，一树桃花开得风流烂漫。

那穿白衣的男子垂坐案边，容色娴静，目光沉然，他手里拿着一本古卷，书页有些泛黄，衬得那细弱的手腕雪白雪白。他这样安静的模样，就像神庙里尊奉的白玉仙人，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这人并非天上的神祇，他徒有一张骗人的容貌，却没有慈悲的心肠。

他还好打人。

敖焱摸着肩膀受伤的那处，现在还疼着呢。

按理说徒弟见了师尊是该过去行礼的，可是想想昨天晚上他已经对这人撂了狠话，对方也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鞭。师徒的情谊远比那纸还薄，隔宿的怨气现在还没散呢，此时见面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敖焱思虑再三，决定将他视为空气，正准备偷偷溜走，不料却猛然看见那人曳地的衣摆上趴着一只黑寡妇！

好大的蜘蛛！

这蜘蛛长得奇丑，八条腿往外嚣张地伸着，在那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撒野。

这玩意儿八成是刚刚弃城而逃的败将，它不甘于躲在墙角旮旯里苟且偷生，而是趁机爬上了他师父的身上，想要来一个偷袭。

敖焱听说过父债子偿，还没听说过徒弟债师父偿呢。

而且，这位蛛兄显然是误会了。

本尊和这人虽然是师徒，但却一点师徒的情分都没有，你找上他又有何用呢？

敖焱忍不住低笑，正准备离开此地，却陡然听见清凌凌一声：“你偷偷摸摸在那干嘛？”

糟了，被发现了！

敖焱脸上陡然一僵，心里甚是后悔，怎么没早点走呢？不知道现在装没听见行不行。

那头薛寒钰陡然看见十步之外神色紧绷的孽徒，目光瞬间出现波痕：“你怎么不说话？”

敖焱最终是走不成了，他犹豫着顿住脚，高大的身躯偏转过来，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不情愿：“师尊……”

他吞吞吐吐，眼神游移，薛寒钰再怎么跟他不和，但好歹也当了他一年的师父，这会儿子看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头憋着事呢。

他放下手里的古卷，拿出师尊的架子，声音一凛：“有事说事！”

大概是他语气太过严厉，又或者动作幅度太大，那羊屎蛋大小的黑蜘蛛猛然受了惊，八条腿一蹦跶，已经沿着衣摆爬到了薛寒钰的后腰上。

敖焱被这胆大包天的贼虫吓了一跳，当即睁大了眼珠子叫道：“有、有有……”

“到底有什么！”薛寒钰不耐烦，霍地站了起来。

敖焱见他动怒，当即指着他身上：“是蜘蛛！哎呀它爬到你腰上了！”

话说完，就见他那在血雨腥风面前不动如山的师尊整个人一僵，脸色陡然惨白惨白。

再看那神色，都紧张地不敢动了！

敖焱哪里见过这人这种模样，当即心里大喜，哎呦，还以为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御风宗的薛仙师、昆仑老祖的爱徒居然怕一个小小的蜘蛛！哈哈哈哈！

敖焱憋笑得憋得肚子疼，他想薛寒钰那么爱面子，自己定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笑话他，要不然肯定得招他一顿打。

敖焱狠狠把那股强烈的笑意给按捺下去，绷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师尊，你别动！”

薛寒钰真的没动，他浑身都绷紧着，嘴唇微微一抖，两只眼睛僵硬地看向这边的敖焱，似乎想说什么。

敖焱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碍着面子肯定说不出口，于是他贴心地主动上前：“师尊，你别动，它在你后面，我帮你把它弄下来！”

这回，薛寒钰总算是没有对他疾言厉色，而是从鼻腔里软软哼出一个音：“嗯。”

这声软软的鼻音简直如同羽毛一样搔在敖焱心里，他心里狂跳，面容微微扭曲，哎哟，这个平日里狂傲不可一世的人哦，这会儿子竟然叫不动就不动，简直比木傀儡还要听话！

敖焱忍不住在心里嗷嗷叫，一双眼睛散发着精光，奈何他面上还得保持着作为弟子的谨小慎微。

真是天大的折磨。

他走了过来，来到了他的师尊跟前，屏住呼吸。

“师尊，我来了。”

他话音里的某种激动没有压抑住，薛寒钰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睫毛如同蝴蝶翅膀一样簌簌颤了起来。

“好。”

又是一个字。

敖焱无声勾起了嘴角，这个角度薛寒钰看不到，所以他很是肆无忌惮。

他低头，正好跟那个攀附在自己师尊腰眼处的蜘蛛打了个对眼。

敖焱冷哼，本尊都没敢对我师尊这么大不敬过，你一个小小没化形的虫子就敢这么猖狂，真是大胆刁虫！

他当即伸手抓了过去，可下一刻就听见一声轻呼。

“唔！”这一声吓得敖焱赶紧松手。

“怎、怎么了师尊？”他有些慌张，抬头就看到薛寒钰皱着眉，他那雪白的面皮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接着一双凤目凌空：“你这么大力，是想掐死我？”

冤枉啊师尊，我是真的想帮你！

再说了我掐死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敖焱觉得自己很无辜，但是面对薛寒钰的斥责，他只能低头：“知道了。”

他又低下头去，刚刚受了干扰，让那狡猾的蜘蛛给躲过了，这一次敖焱快准狠，一招制敌，掌中带风，从那段细瘦的腰间滑过，瞬间就把那该死的虫子给劈晕在了地上。

而那不经意间的触摸，让敖焱神魂一荡，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

师尊的腰，好细哦。

打死了虫子，薛寒钰立马后退一步，刚刚还亲密无间的师徒两人瞬间拉开了距离，好像楚河汉界一般立场鲜明。

敖焱的胸口瞬间有些微微的失落感。

他没话找话：“师尊，你别怕，我帮你打死了。”

“谁说我怕了！”薛寒钰瞪着他，却因为底气不足红了耳根。

敖焱看着那对红红的圆润的耳垂，心中大为震动。

比第一次见到夜明珠的时候还要让他激动万分，他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觉得稀奇，移不开眼。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也会脸红耳热。

薛寒钰没想到平日里装得规规矩矩的孽徒居然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他不禁红唇轻颤，柳颈微扬，爆出一声：“你看什么看！”

“看你啊！”敖焱傻傻说着，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么大胆、直白，却没有任何的坏心思。

结果，下一刻他就被一本书砸歪了脑袋。

他头倒是不疼，只是扯到肩上的伤有些疼。

他忍不住抱怨，有点委屈：“师尊，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

薛寒钰恼怒：“谁让你目无尊长！”

目无尊长？好吧，如果说的是他这个尊长的话，那确实是没有。

敖焱沉默，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拍了两下放回桌上，然后朝薛寒钰拱了拱手：“是，弟子不该瞻仰师尊圣颜，弟子给师尊赔不是，师尊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弟子就告退了。”

瞧瞧这装腔的做派，句句都是讽刺。

还一口一个师尊，这是故意气他呢！

薛寒钰胸口起伏，半张脸都映着青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埋首躬身却满嘴妄言的逆徒，久久才把胸口里的气给捋顺。

最后，还是挥手让他走了。

他这么平平淡淡地揭过，倒让敖焱不好意思了。

从藏书阁里出来，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想，难道这人是担心自己怕蜘蛛的事被传出去，所以才饶过了自己？

敖焱忍不住偷偷笑，可算被他逮到把柄了。

以后他要是再动不动就发落自己，自己就偷偷把蜘蛛塞到这人枕头底下，看半夜不把他给吓死！

敖焱捧腹大笑，抬脚的时候却冷不丁踢到一个小东西，发出轻轻的响动。

低头一看，不禁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