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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时候,谢宜修踏进谢家的大门。谢如琢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腿盘着,听见声音时恰好与谢宜修遥遥相望。
“你终于回来了。”谢如琢脱口而出之后,蓦然意识到两人还在冷战中,可话已出口,尴尬也只能尴尬到底了。
谢如琢淡定起身,反正她回来也是要好好与他谈谈的,顺势平静道:“既然回来,那我们就好好聊聊吧。”
两人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之后,谢如琢率先道:“错在我。在你反对之时,我本该先问你原因的。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你反对的理由能够说服我,我就听你的。”
她的态度很诚恳,堪称解决矛盾的典范,大气又直爽,一双眼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显得纯洁又无辜,她甚至还贴心的为他准备了笔墨,递到了他面前。
谢宜修脑海中想了许多东西,谢如琢的脸和黄奇子的话来来回回在他前面交织,很快,他拿过纸笔近乎粗暴的写道:“不必聊了,明天你就搬走。”
一笔一画盯着他写完的谢如琢懵了。就好比拔河比赛,两边扯绳子卖力的七窍生烟,互相胶着的时候,对手忽然松了绳,然后对你说:不拔了,你赢了。
谢宜修拦着她的时候,她觉得这人不可理喻,忽然松口了,她却更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他的情绪有些烦躁,也感染了谢如琢。她静静的坐着,难得没有插科打诨,她眼中的谢宜修就是一个口袋,里面满满的都是谜,却又有很好的自控能力,无论内心如何奔腾,他展现出来的外表也能让人感受到万赖俱寂的光滑。
这种氛围比她与王老爷之间较量的时候,还让她窒息,这场以她为主导的谈判,却让她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突破的地方。
但是谢如琢并没有因为谢宜修的反复无常而改变自己原本的想法,她点点头:“既然我们达成了一致意思,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一辆马车拉走了谢如琢所有的东西。田家夫妻站在谢家的院子门口同她告别:“在外面可不比在家里,有哥哥照顾,一切要自己小心,不忙的时候就回来。”
谢如琢搬去城里就是为了方便重操旧业的,不是背井离乡,一年到头才回来的一次的那种,所以根本没把这当成是离别,与田婶儿细细解释了好一会儿,才冲淡那股子离愁别绪。
她朝屋里看了看,厅堂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谢宜修这是要与她划分界限的意思啊。她撇了撇嘴,冲着屋内叫了一声:小气鬼。
王老爷给的铺子在雾城中心,两条马路交汇的地方。位置好、客流好、店面敞亮,后面还自带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可住人,可放货。谢如琢找不到任何不好的地方,要说美中不足的,便是这铺子原本是王老爷用来卖海货的,味道太重且布置与谢如琢想要的相去甚远。
好在谢如琢手上有积蓄,使了银子请人好好的布局了一番,才总算可以入眼。王妍儿在她装修的差不多的时候,送了几幅自己收藏的画过来。她一进来,便情不自禁道:“谢妹妹好一双巧手。”
这家铺子是王家的老铺子了,现在屋内所有的杂物清理的一干二净,门口原本的遮帘全部拆除了,临着街的视线再无阻碍。左右两面墙凌空装了从门口延伸到內厨的木台,约三尺高,木台下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四角圆木凳,上下皆是上了漆的深木色。
王妍儿站在店里,一边看着谢如琢吩咐工人把她送来的画挂在墙面上,一边惊叹道:“这里改造的我都快认不出了,但是中间这么宽敞的地方,你要作何用?”
谢如琢正在检查厨房,闻言,从里面探头出来,脸上的灰一道一道的,神秘道:“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王妍儿在店里转了一圈儿,回去之后,转头就给她送了两个丫头过来,谢如琢现在忙得连给她道谢的时间都没有。
一应事宜终于在三月底准备妥当,谢如琢终于闲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整半个月没回过小屋村了,而谢宜修,竟然也一眼都没来看过她。
她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屋顶絮絮叨叨骂谢宜修小心眼又没良心,抻胳膊的时候一不小心抠到了床头,上面凹凸不平,是谢宜修当时做床的时候给她雕刻的花纹。
谢如琢闭嘴了。她起身收拾了两件衣服,锁了门,回小屋村去了。令她惊喜的是,快到小屋村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当初给谢宜修治病的那个神医,这可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连忙将车钱塞给车夫,二话不说从车上跳了下来要去追那个步履匆匆的老者。
黄奇子很快意识到后面有人在追他,脚步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谢如琢总是差那么一点才能追到,不由得停下来扬声道:“神医,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在同和药铺找你问诊的那个姑娘啊。”
黄奇子闻言,果真停下了脚步,“哦,是你啊,你兄长的病可痊愈了?”
谢如琢忙道:“神医果真妙手回春,我哥哥的外伤都好了,但是他患了哑疾,还想请您帮着医一医。实不相瞒,我后来还去同和药铺找过您。”
黄奇子捋了捋胡须,笑道:“丫头,我早已不在同和药铺替人问诊了,这个忙恕我不能相帮,令兄还得你另请高明。”
“神医且慢。”谢如琢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无论如何也要磨上一磨,“我家就住在这村子里,无父无母仅兄妹两人,神医若不嫌弃,拨冗去家里吃个便饭如何。”她拎起手里的鲜鱼,“晚辈没有华佗之术,唯一手厨艺尚拿得出手。”
黄奇子想起这阵子寡淡之极的伙食,不动声色的捂了捂肚子,故作深沉道:“既然你诚心相邀,那我便再破例一次,为你兄长诊治一二。”
谢如琢欢欢喜喜的带着黄奇子往家里去,待进了小屋村,跨过榕树前的那条河,谢家遥遥在望的时候,黄奇子在这条已然熟悉起来的路上,慢慢放缓了脚步,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谢如琢,迟疑道:“丫头,你姓谢?”
谢如琢走在前面带路,想也没想答道:“对啊,我是姓谢,神医怎么知道。”
黄奇子默了两秒,再度缓缓开口:“你说你兄长,得了哑疾?”
谢如琢一边点头一边想,到底是年纪大了,虽说精神抖擞,耳朵还是背了点儿。
接下来的路上,黄奇子不再说话,而谢如琢沉迷找到神医的兴奋中,只顾埋头咔咔赶路,并未转身关注黄奇子,因此错过了很多本该可以早早得知的秘密。
到了谢家门口,谢如琢对黄奇子道:“这就是我家,快请进。”说完,转头大力的拍门,高声叫道:“谢宜修,快开门!”
六个字还没叫完,门就开了。谢宜修听到谢如琢声音时的那一份喜悦,在看到她的时候已然很好的克制住了,然而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便看见了谢如琢身后眼睛四处乱飘无处安放的黄奇子。
想说的话在嗓子里滚了无数个来回,终究一一吞了回去,默默让开了路。
谢如琢十分开心:“这个就是当初治好你的那位名医,你的哑疾有得治了。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弄点吃的。”
待她走后,黄奇子靠近谢宜修道:“三公子,老夫也是刚刚才知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可见这世上啊,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缘法。”
厨房里已经有了动静,谢宜修凝神听了一会儿久违的声音,问道:“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黄奇子跟着他慢慢往里走,笑道:“这个说来就有意思了。当日药铺里买药的人何其多,大多神情麻木,唯有她生机勃勃,且一眼看穿了那是家黑心药铺。我见她手头不像是宽裕的样子,便善心大发叫住了她,说要替她免费问诊,结果你猜怎么着。”
黄奇子见谢宜修听得微微入神,故意来了一下停顿,才继续道:“谢姑娘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一套一套的,说我不安好心。”
谢宜修清冷的面上泛起一丝丝柔和的笑意,“然后呢?”
“后来我表明与药铺的关系之后,她才将你的情况告知于我,当时我一听症状,心里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就是你。然后这丫头却说你是她兄长,为了祭典亡父不小心摔到山下摔出的外伤,一幅伤心欲绝说我若是不救活你,她就要变成孤儿。”
黄奇子摇摇头:“这丫头要是不想说真话啊,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她在说谎,鬼精鬼精的。”
谢宜修未曾想过,她初识他,竟然就肯这般费心费力去救他。
他很早的时候就发现,谢如琢与兵书里那种牢不可破的城楼极其相似,从外表看,高墙青砖、坚不可催,处处都昭示着疏离与冷漠。
然而一旦迈入了城里,成了它庇护的子民,它将不遗余力的把里面的繁华锦绣、四时琳琅呈毫不吝啬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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