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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传来一阵喧哗声,裴稹还没来得及回她的话,就看见卷碧匆忙跑过来,对王萱说:“女郎,五公主带着人朝这边来了,若是让人看见您与裴公子在一起……”

卷碧留了半句话没说,拿眼睛瞟了一眼裴稹,希望他有点自知之明。

王萱心知萧如意是先后在谢玧、裴稹那里碰了壁,想起来回头拿她撒气,却又不见她的人,所以才带着人过来找她。

“裴公子,告辞。”王萱好不容易有了正当理由脱身,自然立刻向裴稹告辞,顺着水榭的另一边走了。这园子是按八卦的格式造的,自然有八个门,从前萧如意还在里面迷过路,被京中贵女嘲笑了许久。

裴稹没有拦她,如今他俩的身份的确是天差地别,而且皎皎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要取得她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王萱才走到园子出口,便看见谢玧穿着木屐,“哒哒哒”地顺着鹅卵石小路过来了,他为人严肃正经,然而石子路崎岖不平,鞋底碰撞的声音也是引人发笑,王萱便不自觉带上了笑意,守在路旁,等他过来。

谢玧远远就看见了她,这个门一般没有人来,偶然见到外人,他也疑惑不解。

“先生。”王萱对谢玧一向恭敬,在宫学里,谢玧最喜欢的就是她,平素总是安安静静的,寡言少语,但是弹得一手好琴,调的香也是素雅清新,与那群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很不一样。只不过谢玧为了避嫌,从未与她单独接触过,平时夸奖也是点到为止。

谢玧也是个谨守礼节的人,向她回了一礼,顺便道:“园子里水汽重,方才又起风了,若是饮了酒,就不要在外面走动了,免得染了风寒。嘉宁县主,我领你出去吧。”

“多谢先生。”

谢玧转身,长发上深蓝色的锦带拂过路旁的一朵盛满露水的牡丹花,抖落满枝“玉珠”,发带也湿了一半,与那墨色的发缠绕在一起,竟不分彼此了。他恍然不知,仍旧不疾不徐地走在王萱前头,为她引路。

“想必你又是来看我那一池锦鲤的吧?若是喜欢,我遣人送些到你府上。”许是心情好,不苟言笑的谢玧竟有闲心同她聊天。

卷碧好奇,谢玧很是宝贝他的那一池子鲤鱼,专门给它们建了这个八卦园,就是为了挡住频繁前来观赏的外人。

“嗯,先生养的锦鲤乃是京都一绝,回回来看,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就像谢玧这个人一样,每次与之接触,都能认识他新的一面。比如,他并不是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还会主动将自己的心爱之物送人,他也不是旁人吹嘘的那般埃尘不染,方才露珠被发带打落在他的鞋袜上,他也没什么异色。

人到底有几副面孔呢?比如她,表面文静恭谨,内里却向往市井中泼辣爽利的豆腐娘子,比如裴稹,表面丰神毓秀,实际上却是个登徒浪子?

“呵呵——”谢玧轻笑两声,“每次看都会觉得不一样才正常,我这池子里的锦鲤活不长久,隔两个月就要换一次。我实在不擅长养这些东西,好好的鲤鱼,都被我折腾死了。”

怪不得以前来,那些贵女们指着池中某一条锦鲤说它胖了、瘦了、好看了,谢玧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原来他是在偷偷嘲笑她们啊。

王萱和卷碧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情绪。

谢玧把她们送到女眷待的芳华院入口,又沿着原路回去了,他的衣角刚刚飘过月亮门,萧如意就从另一条路过来了,怒气冲冲的,见着王萱在门口,还有几分诧异。

“你刚才去哪了?是不是私会外男去了?”

“公主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去散散身上的香气,在水榭上站了一会儿。”

周围的人都笑出了声,萧如意浑然不觉,依旧指着她的鼻尖质问:“我不信!方才明明有人看见你进了园子,等我进去找的时候,却不见你的人影,你若不是心虚,为什么躲起来?”

萧如意咄咄逼人,她说话做事从不经思考,一张嘴说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王萱懒得同她争吵。

“是啊,我去园子里见了一位锦鲤仙人,他同我说,今日不要与人争吵,尤其是红衣女子,若是吵了起来,对方恐有血光……”她故意把话说一半,“血光”二字说得又轻又快,只有萧如意能听见,其实这是为了不给人留把柄,毕竟萧如意在身份上压她一头。

她好似突然回过神一般,抿着嘴又说:“唉呀,这些话都不作数的,殿下洪福齐天,怎么可能遇上那些不好的事情呢?殿下,您说,是吧?”王萱粲然一笑,周围的人几乎从未见过她这般大笑,都被她那一瞬间的明媚动人晃了心神。

萧如意瞧见她娇艳的脸庞,和那双潋滟若水的眼睛,一个笑就能勾动女子的心神,简直气得七窍生烟。造物不公若此,难不成独宠她一人,生就旁人的时候就是随手而为?

“王萱,你只是个县主,我可是公主之尊,容不得你在我面前放肆!”

“是,殿下。”王萱虽然向她行了个礼,转头却挺直了脊背走进了园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萧如意不过是只纸老虎,她嚣张放肆,不过是陛下纵容,喜欢她身上的蓬勃生气罢了,若是关系到前朝关系,陛下很少向着她。比如上一次,元稚将她揍了个鼻青脸肿,后来元将军进宫一求,皇后也帮着求了情,元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只被罚抄了十遍《法华经》。

王萱虽然少年老成,却不代表她会憋着受气,从小到大,萧如意追在她身后使坏,没有一次得手,面对面打嘴仗,王萱也从不落下风。

萧如意正要追究她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却看见那位新晋的红人裴稹裴公子脚步踉跄,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过来,似乎是喝多了。

她有心拉拢裴稹,也让王萱知道知道,天底下的人并不是都如同萧睿、许崇一般不长眼,便换了一副笑面,盈盈地走过去,打算扶裴稹一把。

谁知道还没碰到裴稹的袖子,他就脚步一顿,佯装要倒,引得萧如意去拉他,却反手使了暗劲把她推倒在地,自己则独善其身,摇晃两下站直了,一副无辜又震惊的表情。

萧如意浑然不觉,以为是自己没站稳,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裴稹面前,丢了脸面,顿时火冒三丈,大吵大嚷起来。

裴稹看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去扶她,嗤笑一声,自顾自地进了园子。

文惠帝死后,萧如意不满嗣兄萧睿即位,暗中勾结朝臣,蓄谋造反。她自以为权谋、地位在身,渐渐变得荒淫无道,养了数百面首在长公主府,一时为世人讥讽唾骂。

最重要的是,她嫉妒王萱久矣,利用自己的权势,处处为难王萱,那时裴稹正与董丞斗法,□□乏力,一不小心,就让她得了一次手。萧如意以请教琴艺的名义,强行召王萱带着名琴独幽入府,随后令仆妇在殿中燃起数十个火盆,命王萱在炭火盆的围绕下弹奏一曲。王萱本就体弱,更别说家中遭逢大变,她勉力支撑许家门庭,身体更是大不如前,萧如意用的都是最低劣的木炭,烧起来烟熏火燎,王萱怕独幽受损,拒不肯弹,萧如意便命人抢走了她怀中的琴,扔到了火盆中。古琴沾火,燃起三丈火焰,劈啪作响。

王萱痛呼一声,扑上前去,不顾熊熊烈火,以身覆之,最后双手及臂膀严重烧伤,及地长发也没了一半。

裴稹赶到的时候,她抱着一块黑炭,满面泪水,蜷缩在殿中,已经痛晕过去。

自那以后,王萱失去了她父亲赠予她的独幽,也失去了谋生手段,躺在府中惶惶终日。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要她死,不敢接济于她,只有她昔日的一位好友邱净之,愿意时时送些药材、米粮过去,只是这位邱净之,本有满腹治水才干,却因此被萧睿和萧如意所嫌恶,下令削官流放,此生不复入京。

想到此处,他突然觉得方才碰到萧如意的手都有些脏了,暗中摩挲了几下,仍嫌不足,直接拿了席上一壶佳酿,倒出来洗了手。

被他拿走酒的末席青年微微一愣,抬头却见裴稹正仔细地拿着帕子擦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均匀有力,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醉眼朦胧,有一番特别的风流韵致。

“可与无度公子平分秋色。”青年如是想。

王萱回到席间坐下,元稚立刻凑上来,把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万分失望地说:“除了那个裴稹,旁的都没什么意思,尽是些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徒。”

“阿稚苦恼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在这群人里挑一个夫婿?”

“哇,皎皎你的嘴好毒啊!你是不是喝了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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