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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元稚带着王萱、王苹和王荔到鹿苑围场去放纸鸢,顺便去看西南边陲小国进贡来的大猫。这只大猫名叫“玲珑”,品相极佳,毛色金黄灿烂,一双琉璃般的瞳子是蓝绿双色,极为罕见,更是难得的性情温驯,听得懂驯兽人的话。元稚常去看它,日子久了,它倒也认得元稚了,只要她一去,玲珑便会轻声啸叫,好似在欢迎她。
“崇兄怎么还没来?”元稚站在笼子外头,看王萱拿着长长的软棒逗弄玲珑,随口说了一句,“本来他昨天也要去接你的,只是军营中训练繁忙,他脱不开身,连我都许久没见过他的面了。”
至于萧睿,自从裴稹册封太子后,他在朝中的地位便愈发尴尬,从前所有人都以为宸王府能承继大统,不论是“兄终弟及”,还是过继萧睿,都越不过宸王一派。可如今,文惠帝不仅有了一个成年的优秀太子,淑妃肚子里还有一个,宸王上位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听闻宸王夫妻为此郁郁寡欢,许久不曾出来交际,而大家也都避着他们,不敢深交。
王萱微微一笑,表示理解:“保家卫国,收复故土是崇兄的夙愿,相信总有一天,他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大将军。”
忽然,身后传来甲胄铿鸣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许崇穿着一身银色明光铠,怀中抱着红缨头盔,一只手按着腰间佩剑,站在了猫舍门口。
低矮的柳枝垂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两边,清风拂过,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一年多不见,往日沉默坚毅的少年愈发寡言,但面部棱角更加分明,已经是个成熟而稳重的青年了。
“皎皎——”他声音嘶哑,还带着喘息,想必是快马赶来的。
“崇兄,别来无恙。”王萱矮身一礼,杏红色的披帛落在地上,圆滚滚的大猫玲珑被突然罩在头顶的“红云”吓了一跳,“喵喵”轻叫,蹭着王萱的裙子,从她脚边探出头来,一副正在观察来者的认真模样,可爱极了。
“嗯,我很好。”许崇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解下披风和外层最沉重的铠甲,交给鹿苑的侍女,“昨日未能亲自去城门接你,实在是卫队里抽不开身。”
“我晓得的。崇兄如今掌管羽林卫右卫队,但凡天子出行,都需你们随行护卫,自然要日夜操练,只是崇兄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多多休息才是,至于我们的聚会,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嗯。”许崇忽而沉默,元稚知道他的脾气,想必是在生人面前有些拘谨,于是赶紧跳出来介绍王苹和王荔给他认识。
“崇兄,这两个呢,就是皎皎信里常常提起的两个妹妹了,这是阿苹,这是阿荔。”
王苹和王荔连忙向他行礼,平时闲谈,她们也听王萱提起过这位待她如同亲生的兄长,知道他的许多事迹。
许崇向两人颌首致意,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在两个陌生女子面前解甲,恐怕有些不妥,只是他一见到王萱,便有些脑子不清醒,现在才觉过味来,于是脸红了红,讪笑两声,站在了一边。
“兄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我托了左校尉帮忙照看半天,新入营的兵都不好管教,总要我时时刻刻盯着,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不忙了。”
左校尉张瑨便是卢嬷嬷的儿子,算是王萱的奶兄,他对王萱也极好,幼时常常带些外头的小玩意儿给她。卢嬷嬷一心扑在王萱身上,常常因为照顾王萱而忽略了张瑨,但他从未有过怨言,反而常说:“阿娘为人严谨,连我这个儿子,都觉得她有时太过不近人情,失之亲昵,反倒是皎皎的存在,叫她的一腔严母心思有了落脚的地方,替我分担了不少责骂,我能在外头自由自在地长大,实为瑨毕生之最大幸事。”
“伯母最近怎么样?身体可还好?我从琅琊带了两棵品相极佳的山参回来,明日送到府上,还有琅琊的笔墨纸砚、绫罗绸缎,都是极好的,阿巍和阿岚都用得上。”许巍和许岚是许崇的弟弟妹妹,才十一二岁,与王萱来往较少,但王萱也记着他们的喜好,逢年过节都会备好礼物送给他们。
许崇见她关怀自己的家人,不由喜上心头,正要笑着道谢,忽然脑海中便涌出了一个尖锐的声音:“阿崇,你记着,你阿耶是怎么死的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最忌讳的!阿崇,你给我听着,我不许你再与王家那个丧门星来往,你也别想娶她过门!只要我许梁氏活着一天,她这样全无教养的丧母独女,就不可能入我们许家的门!”
许崇的父亲许邕,本是二品骠骑大将军,三年前因伤病去世,只是他“伤病”的原因,背后还大有文章。六年前,许邕在平息西南部族战乱的时候,偶遇了一个苗女,爱之成狂,私自将其纳为姬妾,预备带回京都安置,只是那个苗女出身的部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族中女子不得外嫁,若要外嫁,娶她的男子就必须经过三个考验——刀山、火海与蛇窟。
许邕出身军旅,一身硬气,自然不会被这些东西吓到,但他低估了苗人部落的风俗,也高估了自己的状态,其实他已近知天命,早已不复往日骁勇。就这样,许邕落下一身病痛,终于带着苗女离开了苗人部落,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苗女对他根本毫无情意,爱慕的乃是他身边的年轻小将。苗女利用他离开了部落,又趁他伤重昏迷,与小将私奔,他最后只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自此以后,许邕的身体一落千丈,不久便去世了,虽然他对外宣称自己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但同床共枕的梁氏如何能不知他做过的荒唐事?梁氏生性软弱,不敢与他翻脸,只能以泪洗面,终日咒骂那个苗女,长此以往,性情大变,尖酸刻薄,少有人受得了她的冷嘲热讽,就连许崇,也常常被母亲的咒骂弄得面无血色。梁氏也知道自己不讨喜,为了三个子女的婚姻大事,便深居简出,勉强维持着体面,所以连王萱都不知道许崇的母亲其实对她成见颇深。
说到底,梁氏是将对夫君不忠的怨恨转嫁到了儿子身上,许崇越是关心王萱,梁氏对王萱的厌恶便多一分,所谓“丧母独女”、“毫无教养”,不过是些托词。
许崇想到梁氏的话,心中一惊,看向王萱的神情便多了几分苍凉和无奈。王萱知他话少,往日相处,也不会特意同他找话说,见他发呆,已经转过身逗弄玲珑去了,几个姑娘说说笑笑,都是最美好的年纪,如同枝头盛放的石榴花,红得像霞,热得似火。
曾经捧在心口的姑娘长成了婷婷袅袅的少女,却注定只能成为他心上的月光,触不可及。
“嘉宁县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众人言笑晏晏之时,一道陌生的声音插进来,举目望去,只见杨柳掩映的羊肠小道深处走出来一位翩翩公子,白衣白扇,俊美风流,正是齐王世子李佶。
李佶生就一双绿眸,无事时就含情脉脉,此时见了王萱,更是缱绻莫名,紧紧盯着王萱,仿佛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一样。
王萱并不讨厌李佶,却也觉得他这样的眼神有些冒犯,于是侧过身行了一礼,道:“齐王世子,别来无恙。”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嘉宁,不知有多少个秋未见了,今日一见,李佶还是昔日的李佶,嘉宁却已是花信年华,预备嫁人了。”李佶一收折扇,将一枝柳叶绕在指尖摆弄,动作虽简单,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韵味。
“时光飞逝,于君于我,都是一般公平,世子身上的变化也很大。嘉宁确实不是个孩子了,所以今后还请齐王世子谨言慎行,恪守礼节。”
王萱微笑着,笑意未达眼底,李佶此人深不可测,还是少来往为妙。两年前在宫学,王萱便觉得他对自己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执念,当时只觉得脊背一凉,害怕莫名,并不为有人倾心自己而喜悦。没想到两年的时间过去,李佶身上的“邪性”越发重了,王萱对着他,只觉得心里发毛。
以往,齐王李诚在京城几乎是寸步难行,相当于软禁,但这种情况在裴稹当上太子之后就有了改善。文惠帝忌惮李诚,放着一员悍将不敢用,裴稹却丝毫不怕李诚有异心,逐步劝服文惠帝,放宽了对齐王府的管制。今年年初,李诚带兵去了东洲剿灭海匪,李佶也在朝中谋得了侍郎职位,他父子二人并非没有才干,如今龙归大海鸟入林,自然游刃有余。李佶从前为了掩盖锋芒而装出来的憋屈样子,也消失无踪了。
对于李佶来说,能够进入朝堂,也就是拥有了角逐王氏佳婿的资格,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可以弃之不用,自然最好,他也不想王萱知道,当初派人掳掠她的人是自己。
“嘉宁说的话,攸宁莫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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