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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觉得洛闻笙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可他不敢确定那是什么。

那家伙一直对他那么好,好到让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怜悯、亲情,还是爱情。

也许只有他自己觉得是爱情。

宁远有些怕了。经历过被洛闻笙疏离,再重新回到被洛闻笙宠爱,他死都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那种无望的感觉。

人一旦被剥夺过一次之后,会变得很容易满足。

宁远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其实一直以来都很好。是他太贪心、奢求得太多,才把自己搞得那么惨。

所以他不敢再放肆,自己给自己画下一道边界,乖乖地站在里边,虔诚地接受洛闻笙施与的恩赐。

洛闻笙当然察觉到了宁远的谨小慎微。

多年来的习惯让他经常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摸摸宁远的脑瓜顶,可是那一瞬间宁远脸上的欢欣和拘谨,会让他脑子里的警铃大作。

然后他会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一年前他还可以单臂抱起来的“小豆丁”了,瞧他眉眼分明、轮廓愈深,分明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

可那精致面容上尚未褪去的青涩稚嫩,又在提醒洛闻笙,宁远还只是个刚满16周岁的少年。

洛闻笙也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他只知道,在父亲的手杖挥过来的那一刻,他心里没有半分后悔,愈发坚定。

宁远年纪小,他不清楚这前方的路途艰险,可洛闻笙清楚。

商场如战场,他背靠洛家,打拼这许多年,尚且有力不从心之时,而他今后要走的路,再没任何靠山,是要与全世界为敌。

若是宁远有他两个哥哥那般的能耐,洛闻笙倒是愿意带着宁远一起闯一闯,再不济,能有沈亦君那般巾帼不让须眉的能力也行。可宁远还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小少年。

所以洛闻笙决定了,由他自己来趟平这条险路。

等到宁远真正长大了,足够成熟到能为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时候,再去问他——

小远,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你的选择,还像你16岁的时候一样,不曾变过吗?

洛闻笙有想过,如果他准备的时间太漫长,等他准备好时,宁远的心思已经变了,他该怎么办。

大度的说一句,我永远尊重你的选择?

不,洛闻笙觉得自己大度不了,只会越来越小气。

这是人的劣根性之一——投注得越多,越难离开赌桌。

洛闻笙不打算跟人的劣根性作斗争,也不打算为难本就很难的自己,所以他要用些手段拴住宁远,让宁远的心思不会变。

洛闻笙觉得自己很渣,把这些年商场沉浮磨炼出来的老谋深算都用在这个对他丹心一片的少年身上。

可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表示,想收获一份美好的爱情,就是需要谋略的。

如果你一定要说这是肮脏的手段,洛闻笙也愿意大方地承认,他从来都没彪炳过自己是个好人。

短暂的寒假从顶着“叔侄”假相、和谐相处的二人间悄然而逝。

宁远上学第二天,班级、乃至学校里都传出了爆炸性的八卦——洛三爷没跟沈大小姐订婚的原因,是因为有个男小三儿。这男小三儿不是别人,正是——

所有人走过路过,都对宁远侧目而视。

童辛快给宁远跪了,带着哭腔急道:“小远,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你信我!”

宁远翘着二郎腿坐在花坛边儿上,语气有些压不住的焦躁,“谁也没说是你说的。”

这个不长脑子的,初临和秦勤都在旁边,以那俩人精的脑子,肯定能听出弦外之音。

秦勤眼睛在童辛和宁远身上转了一圈,咽下到嘴边的疑问,问宁远:“宁少,现在咱们怎么办?”

陆初临几乎同时开口,不过问的对象是童辛:“什么叫不是你说的?”

“啊?我!……我没……不是……”童辛很慌。

宁远打断他们,“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三分钟热度,我不信他们能拿这事儿说一个月。你们仨别被我牵累了,最近少跟我接触,有事手机联系。”

说罢,宁远起身准备走人。

“小远!我不怕被牵累的!”童辛急忙把人拉住道。

秦勤也说:“是啊,宁少,这时候我们都疏远你,岂不给人一种坐实谣言的感觉?”

“都听话。”宁远拍拍童辛肩膀,自己走人。

秦勤是个精明的,宁远不说,他也应该明白自己该干什么,比如打入敌人内部,打听一下消息源头,帮宁远搜集情报。

童辛是个日常被忽略的小透明。以前有宁远罩着的时候,还能平平安安地过,现在宁远被孤立排挤,宁远背后到底有个洛闻笙,谁也不敢直接把宁远怎么样,可童辛背后什么都没有,再跟宁远混在一处,怕不是要像初三那次一样,落单了就被人欺负。童辛真有个好歹,跟童辛一个寝室的秦勤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候秦勤也会被卷进去。所以最好就是赶紧摘干净关系,等风波过去再说。现在手机这么便利,少面对面讲几句话又不会死。

至于陆初临,宁远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成全他。

宁远回了教室,难得春寒料峭的时候就来上学的沈二小姐正一脸别有深意地笑眯眯地等着他。

宁远在沈怜君旁边坐下,“怎么,你很开心啊,沈二小姐?”

沈怜君托着下巴一脸八卦地看着宁远笑,小声问他:“怎么样?宁家大少爷,被全世界疯传你的心上人跟你有一腿,感受如何?”

沈怜君把手拳成话筒状,递到宁远嘴边,满脸期待地等他的答案。

原本满脸“老子不开心,谁都别惹我”的宁远绷着脸坐了三秒,突然露出小白牙一笑:“爽爆了。”

沈怜君找到同好般兴奋,“是吧!”

那是学生时期一种非常独特的体验——

你喜欢一个人,可是你跟ta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你只是默默地喜欢、独自开心、独自失落。

突然某一天,班里莫名其妙传出了你们两个的绯闻,而且被传得煞有其事。

你也许会在同学们的面前表现得愤怒,极力否认,并偷偷观察对方的反应。

但你一定会暗自开心。

尽管对别人而言,你和ta的八卦只是枯燥乏味的学生生活中的一剂调味料,可对你而言,却好像收到了来自全世界的祝福。

宁远看了沈怜君两眼,突然眯起眼“嘶”了一声,“我说二小姐,该不会是你——”

沈怜君一愣,“我什么?”继而她反应过来,“你怀疑是我散播的消息?”

“拜托——你想想订婚宴失败后的第二天,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还用得着我说吗?那些凭空揣测、肆意泼脏水的,确实是被咱们两家联手压下去了,可是,好多他们的爸妈,可都在婚礼现场哦。谁也不是瞎子~”

沈怜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地凑近宁远,“听说,你家帅叔叔,大年夜那天,为了你跟他家老头子翻脸了?怎么回事?”

宁远脸色变了变,没好气,“不知道。”

“小气~”沈怜君用胳膊肘顶他,开他玩笑,“心里已经乐开花了吧?”

宁远有些感动,但真的开心不起来。

他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确认这件事。

洛闻笙额头上的伤,两天前结痂刚刚脱落,新生的皮肤还微微发红,跟周围的肤色不一样。张铭说很快就会好,不会落疤。

可那道疤是落在了宁远心上。

“怜君。”宁远低声唤。

“嗯?”沈怜君察觉到宁远的情绪变化,也不再调笑,认真下来。

“将来,你是怎么打算的?”宁远问。

“我不嫁人就好了。我爸爸宠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姐姐那边嘛,能配得上我姐姐的好男人本就不多,洛三爷不肯娶的话,我姐姐完全可以借此当幌子,哭着说不是三爷那么好的男人她就不嫁。万事大吉!”

“你……不求‘名正言顺’?”宁远意外。

沈怜君笑眯眯:“我们是亲姐妹呀,本就应该相互陪伴一辈子,这还不够‘名正言顺’吗?”

宁远愣了愣,失笑,“我还……有点儿羡慕。”

沈怜君脸色不太好,苦笑道:“说什么傻话。”

宁远置之不理,八卦热度也就如他所料,迅速降了下去——几乎全校人都知道了,没有新的知情者,没有新的素材,就没有新的讨论热度。这世上每天发生那么多事,人类变得越来越像金鱼,对一件事的记忆,几乎只有七秒。

学生们虽然不再在背地里谈论,却仍在孤立宁远。包括之前那些想攀附洛家势力的学生,也都躲得远远的,好像宁远身上有什么猛烈的传染病。

宁远无所谓。

他告诉自己,要无所谓。

“wc?一起?”陆初临追上双手插兜、走廊里独自行走、被过往同学避如瘟疫的宁远。

“啧,别跟我一起。”宁远皱眉低声。

“我、就、不!”陆初临笑嘻嘻,搭上宁远肩膀,半拖半拽地拉着宁远一起走。

“喂、喂……”

“快一周了,你家帅叔叔怎么还没采取手段?”

男厕里没别人,陆初临跟宁远站在便器前,说话也没藏着掖着。

“子虚乌有的事情,管它干什么。”宁远淡定道。

“哗哗哗……”

两个人放完水,到洗手池边洗手。

没人说话,只有“哗哗”的流水声。

一个男同学推门进来,瞧见洗手池边的宁远,竟然直接转身回去了。宁远从镜子里看见了,不屑地“切”了一声。

“傲娇。”陆初临突然笑。

“哈?”宁远不可理解。

陆初临抽出纸巾擦手,笑道:“没,就是觉得现在很像咱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宁远的爷爷宁国栋是紫安城的土皇帝,宁远就是皇孙。打从上学第一天,周身两米,就无人敢近。

不是宁远有多凶,只是别的孩子不敢——贵族学校里的孩子,阶层意识很强。他们很清楚,宁远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

陆初临是个例外。分明是个“平民”,却敢像个牛皮糖一样粘着宁远。

一直背着小书包独来独往的宁远最初也总是皱着眉赶人,“你走开啦”、“谁要跟你一起玩儿”,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就送了陆初临跟他一样的高档书包和文具,让他跟自己一起坐家里的豪车,去接他上学、送他回家。甚至让陆初临的爸爸从一个小食品厂的仓库管理员变成了宁家海运公司的人事部长,让陆初临的妈妈从一个便利店的收银员变成了同公司的财务主任。

宁远觉得这只是朋友间很正常的“赠与”,包括陆初临父母的升职加薪,也是因为他们真的有能力做好。

直到初二结束时,陆初临跟宁远大谈特谈他的音乐梦,给宁远讲述a国的b音乐学院有多么多么辉煌的历史,成就过多少多少名垂千古的音乐大师,末了捧着宁远的双手,两眼放光道:“小远,我们高中一起去那里读吧!”

宁远被他说得心潮澎湃,回家跟父母说自己高中也想去a国的b音乐学院,宁家夫妇终是忍不住皱眉相视,拉过宁远问他:“宝贝,初临喜欢音乐,你呢?你也喜欢吗?”

宁家夫妇没有把话说得很深,他们只是点到为止。毕竟,陆初临是宁远这么多年来,最最要好的朋友。他陪伴了宁远这么多年,不是假的。他们给陆家的那些赠与,对宁家而言,不值一提,他们也从未计较过。

但是想把他们的儿子宁远拐到国外,只为了成就自己儿子的梦想?这就有些触了宁家夫妇的逆鳞。

b音乐学院的入学门槛之高,学费之昂贵,不是陆初临他们一个小康之家可以负担得起的,更何况还有那些价格不菲的乐器。怕不是又把他宁家当成了随身钱袋。

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宁远确实一点就透。

其实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有暗自想过陆初临接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可“过去”都不是假的,宁远也没有办法想象,一个刚入学的孩子会有那么深的心机。

因为生在宁家,宁远的朋友很少。能交心的只有陆初临一个。

他不想连这唯一的一个都失去。

他很难过。他告诉陆初临,说出国读书是件大事,还要再考虑考虑。

陆初临又要再给宁远讲b音乐学院的好,跟宁远说:“我们时间不多了,要赶紧利用这最后一年,好好准备!”

宁远忍不住对他吼道:“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

他记得那时候陆初临笑得很难看,跟他说:“抱歉,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们的梦想。”然后落寞地转身离去。

那个暑假,两个人不欢而散,宁远来了东都,找洛闻笙玩儿。

洛闻笙看他闷闷不乐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宁远噘着嘴一股脑说了。

“闻笙,我是不是把话说重了?我是不是不该那么揣测自己的好朋友?我的爱好很杂,可以说爱好很多,也可以说什么都不爱。可是我跟初临一起学了那么多年的钢琴,他可能因此误会我也很喜欢音乐,才那么热情地邀请我跟他一起去国外读书的……我回去了,该怎么跟他道歉呢?”

彼时还是小豆丁的宁远趴在洛闻笙膝盖上,仰头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问。

洛闻笙低头揉揉他的脑瓜顶,用下颌点点不远处的钢琴,“该练琴了。等你练完,我告诉你。”

“啊?”宁远拖长声音,不情不愿,“闻笙,今天不练了好不好,我已经弹得很纯熟了。”

洛闻笙点他鼻子:“要精益求精。”

“那明天、明天!”宁远撒泼耍赖。

洛闻笙叹气:“你瞧你,每次说练琴都这么不情不愿。真喜欢,应该像你挂在嘴边的那位小朋友一样才是,自律又刻苦。我每年只见你这么几天都看得出来你不是真心喜欢,你那位小朋友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

宁远仰头看着洛闻笙,眼睛变得水汪汪的,要哭了。

洛闻笙揉揉他的小脑瓜,叹息道:“小远,人生呢,注定要失去些什么的。紧紧抓着不放,对谁都不好。没有人可以陪你从头到尾走完漫长的一生,要学会对那个陪你一起走过一段愉快旅途的人说,谢谢,再见。”

宁远还没想好怎么跟陆初临说再见,就因为突生变故来了东都市,没想到又在这里再会。

陆初临说,是为了他,千里迢迢一个人跑来这边上学的。

宁远不愿去辨这话的真假,也不想去查陆初临是怎么把学籍调过来的。

至少,重逢时的喜悦,不是假的。

“是啊。”宁远笑了一下。

是挺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全校都没人敢靠近宁远,只有他陆初临敢粘着他。

“吼,真是的,果然人长高了就没以前可爱了。”陆初临扑上来,亲昵地勾着宁远脖子往外走,“小远,你现在越来越冷淡了。”

“有吗?”宁远笑。

“还是只是冷淡我?我觉得你对童辛比对我好多了!你对秦勤都比对我好。”陆初临卖可怜。

“胡说。”宁远把手上没擦干的水往陆初临脸上弹。

“那,我知道你不让我们跟你在一起,是为了保护我们。不过我没在怕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坚决地站在你这边!你轰也轰不走我的。”陆初临用力勾了勾宁远。

宁远差点被他带倒,但还是忍不住笑道:“谢谢你,初临。”

“所以呢?传闻是真的还是假的?”陆初临小声问。

宁远绷紧神经,挑着眼角睨他一眼,“你说真的假的?”

“我觉得……是真的吧?”陆初临试探道。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昨天鸽了,但是……今天份的算补回来了叭~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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