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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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坛设在承惠阁院中，灵台上方悬着一杆白素黄缯的招魂幡。

几只乌鹊自招魂幡上过，停在了映着薄薄暮色的梧桐树上。

金乌一落，阴气始盛之时，神隐盘腿坐于蒲团上，手持念珠，喃喃念起了引魂咒。

这引魂咒能度亡灵，亦能招魂。

花苡守在五皇子床头，其余人等皆退到了寝室外。皇后不便留在这，便叫了习秋查看。

习秋站在檐下，见招魂幡无风自动，暗想神隐禅师果是有本事的。哪知神隐此刻如大海行舟一般茫然惊恐。

五皇子二魂七魄皆在，神隐原以为招回生魂轻而易举。不料却发觉五皇子的生魂完全不受引魂咒控制。

他此番是受了皇命入宫，若不能治好五皇子，名誉扫地是一回事，万一皇上追究起来，迁怒整个灵山寺，那他岂不成了罪人。

汗珠自神隐的额上沁出，他修行多年，一贯泰然，第一次如此方寸大乱。

圆滑的念珠自指间快速飞过，神隐放弃了引魂咒，转而念起了收魂咒。收魂咒较之引魂咒法力更强，但也极损修为。神隐这样做，不啻于背水一战。

豆大的汗珠从他青涩的脸上滴落，纳衣已被汗水湿透，招魂幡在法坛上空疾速地转动着。

习秋站在檐下，只觉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在法坛四周旋转，她心下害怕，往后退了退。招魂幡转得更快，幡影都与空气融为了一体，一霎间天更昏地更暗，满院的落叶被卷得漫天飞舞。

“啪嗒”一声，神隐手中的念珠滚落一地，天地归于寂静，引魂幡也寂然不动。

良久，花苡从里屋走了出来，又是欢喜又是敬佩：“五皇子醒了，神隐禅师不愧是当世大德，佛法无边。”

神隐听到这一句，把就要从口中呕出的血吞了回去……

*

是夜，灵山寺禅房内，神隐脸色苍白站在道度僧人面前道：“师傅，五皇子虽是凡人之身，魂却不是凡人之魂，今日徒儿动用招魂咒也无法引动他的生魂。”

整个皇宫的人都以为神隐设坛招回了五皇子的魂，救醒了五皇子，就连皇上也特加封赏，如今他神隐的名声是更响亮了。

可是神隐很清楚，他的招魂咒对五皇子丝毫不起作用，五皇子的生魂是自己归体的，只是时间恰恰好，让人感觉是他的功劳。

“阿弥陀佛，此乃天数。”道度看了看神隐道：“为师老了，这看守灵山寺的重担要交于你手上了。”

神隐听到这话，心里一动，喊了一声“师傅”，还未回过神来，道度已把他推了上来，把一身修为皆度到了他的身上。

神隐的脸色迅速恢复正常，周身渐渐萦绕起了一道金光。

道度跌坐在蒲团上，合手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垂下头，圆寂了。

*

风雨阁外，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着。

那妇人二十多岁，穿着淡靛色的绸布裙，头上梳着回心髻，两柄银扁簪横插入髻内。她的眉毛极淡，如三月初长的柳叶儿，两目盈盈半含着愁，一张嘴如樱桃般大小，却并不红润，下巴秀尖，很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模样。

她怀里的孩子长得十分喜人，一双眼睛晶晶亮亮，此刻正把玩着一个金锁儿。玩了一会，孩子忽张开口来咬住了金锁。妇人见了，忙把金锁从她嘴里拿了出来，摆了摆另一只空着的手，示意她要听话。

正在这时，陆弼卿走出了掩着的双扇门，对那妇人道：“芊影，你怎么来了？”

燕芊影，陆弼卿的妾室，生有一个女儿，取名云漪，不到三岁。

芊影看见了弼卿，眼里有藏不住的欣喜，行了一个礼后，打着手势告诉弼卿她想看看夫人。

弼卿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九月很不舒服，过了这段时间再见吧。”

芊影有些失落，十分不放心地往里又瞧了瞧，弼卿道：“你要打理府上的事，又要照顾漪儿，本就辛苦，就无需再在这事上费心。”

“费心……心……”云漪随着弼卿的话尾，有模有样的学道。

听着她那童稚的声音，陆弼卿莞尔一笑，张开手来：“漪儿乖，爹爹抱抱。”

云漪是弼卿的庶女，因着汐若接连给他生的三个孩子皆是小子，物以稀为贵，他对这丫头是一贯疼爱。

芊影忙把云漪放到了弼卿的怀里。弼卿捏了捏云漪红彤彤的小脸蛋，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想起了她另一个女儿——那个不能公之于众的女儿，心里十分怅然。

萧汐若生产后，一直留在风雨阁休养，除几个当事人外，再无人可以靠近。

为免节外生枝，陆弼卿还命人从乡下找来了个夭折的孩子，替自己的女儿入了葬。

如今半个月过去了，一切趋于风平浪静。但他向来谨慎，丝毫不敢松懈。而这燕芊影，向来是个心细的人，陆弼卿怕她进了风雨阁会瞧出什么端倪来，不免防得紧些。

芊影再次徒劳无功，抱着云漪回去时，脸上的表情闷闷的。

*

这日入夜后，汐若服过药，又在弼卿的搀扶下，悄悄地走下了密室。

孩子出生后，兰音便担起了照顾孩子的重任，每日用羊奶去喂养她，如今孩子与出生时判若两人，异常水嫩可爱，叫人见了不得不爱。

只是这姑娘性子沉闷，自生下后，极少哭，也不怎么爱笑，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格外灵动，旁人还以为这孩子脑子有些毛病。

汐若走下来时，孩子刚吃饱，正睁着墨玉似的眼睛，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兰音见她来了，行了个礼，把孩子抱了上来。

小丫头见着了亲娘，难得地咧嘴笑了起来，这一笑星眸灿烂，梨涡浅浅。汐若看在眼里，爱在心里，把孩子抱到了心窝处，亲了又亲道:“我的小宝贝真真可爱，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长大后一定比娘更好看。”

“这可不一定！”弼卿看着容貌已是美丽非常的妻子笑道。

“你懂什么？你看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长得多美呀！”汐若笑弯了眼，骄傲满意地看着怀里的小人儿道。

“郡主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姑爷又是国都人人皆知的美男子，几个公子个个相貌出挑，姑娘长大后必也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兰音笑道。

倾国倾城？听到这几个字，汐若不知怎的忽想起了“妖胎”的说法。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一个女子拥有倾国倾城之色，未必是一件幸事。

如此想来，汐若倒有些希望这丫头长得丑些。

弼卿见她发愣，拥过她的肩膀道:“九月，你说孩子取什么名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