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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

万耀殿内亮如白昼,镶嵌在玉石墙壁的夜明珠焕发出温润的光芒,这些光源都连成一片,长廊尽头也通明。

对于高等级的妖怪而言,睡眠已不再是恢复身体能量的必要手段,他们并非不需要睡眠,只是不再受困意支配精神。

凤皇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偏殿,成摞的文件堆在办公桌的两旁。

文件自动翻页,“沙沙”作响,但凤皇的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侧旁。

城主之女趴在办公桌的一角,单薄的身子蜷成一团。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她”已经趴在这里睡了有一小会儿。

“她”一身雪白的公主裙,袖口和裙摆却有点脏。阿尔黛也曾穿过纯白色的公主裙,虽然他不爱穿,但穿时向来是纤尘不沾。

凤皇瞬间失神,赤色瞳眸愈发暗沉。室内的光线又被调低了一些。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香气浮动,慢慢慢慢充盈着一方小天地,与殿内原有的冷香混合在一起。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入驻权。

凤皇原本很不喜城主之女呆在他的办公场所里,或者说他不喜任何人员滞留在他的方圆十米。

只是一回想到城主之女白天被凰鸟刁难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皱眉头。尽管他对城主之女无“情”,但“她”已是他名义上的婚约者,经由原初殿下见证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护“她”周全更是凤皇的职责所在,这才没有赶“她”走。

凤皇有着相当严重的精神洁癖,以前还严重到不想与异族共享同一空间内的空气,可是这样的他,却曾与阿尔黛纠缠不清。

凤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单手支着额头,凤眸微垂,长睫半遮眼,倒是削弱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气。

凤皇闭着眼养神。

……

梦魇不知在何时干涉了他的梦境。

凤皇入梦却又切切实实地清醒着,因他又看到了阿尔黛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他又梦见了他们的过去。

是凤皇这克己守心的一生中,最为荒唐放纵的一段经历。

凤皇也记不清是怎么开始的,只知道他在发情期溃堤爆发的前一秒钟,他还在办公室和阿尔黛争论万耀殿的地域管辖问题。

当意识再次回笼时,他已经被自己最为不齿的情|欲支配多时,甚至还与自己最为不齿的阿尔黛苟合在一起。

回过神时,残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过来。

“不得不说,挚友,您的技术很烂呢。”

“……”

“哎呀呀,但扛不住先天硬件好啊,欢迎你把我当成操练场哦。”

“……”

“挚友,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疼人呢。”

“……”

耳边暖风阵阵:“怎么停下来了,挚友?”

墨绿色的指甲在凤皇的背部,留下数道斑驳交错的抓痕。

但这也不能全怪阿尔黛,凤皇素来都是冷傲高贵的典范,谁知道发情时对着伴侣却没有半点慈悲怜悯可言。

焚天灭地的凤凰火焰将办公室燃为灰烬,以烈焰化为实体的双翼自凤皇的后背破空而出。

阿尔黛懒懒散散地躺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他的肌肤白得近乎病态,雪肌上除了青紫交加的轻伤外,还有好几处竟被炙热的烈焰灼伤至焦黑。

阿尔黛的实力绝对不差,只是早先凤皇为了为所欲为而封了他的灵力,而他为了能方便凤皇对他为所欲为,也就主动束手就擒了。

阿尔黛此时仰视着凤皇的脸,修长的手指勾一缕火红的头发,笑盈盈地“控诉”道:“你弄疼我了。”

“……”

凤皇当时备受冲击,脑子一片空白。

凤皇当时的心情,有震惊,有茫然,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恼羞成怒。

他忽然暴起,而阿尔黛仍被封锁着灵力,阿尔黛避无可避,凤皇被羞愤冲昏头脑,灵力暴|乱,横冲直撞,凤凰火焰如天罚般轰隆巨响,尽数砸在阿尔黛身上。

熊熊火光晃过阿尔黛的脸,他终日笑盈盈的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

凤皇潜意识一直在抗拒回想起这段回忆,甚至他所记得的回忆,也在他的意识海里被模糊了细节,被美化了过程。

他记不清当天凤凰陨石压境过后的惨状,也选择性忘了阿尔黛被他伤得多重,却怎么也忘不掉阿尔黛当天对他说的话。

“你憎恶我,反感我,恶心我。”

“你嫌我脏,嫌我的出身污秽不堪,嫌我的过去淫|乱放|荡……”

“哈哈。”

“可我一出生就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渊里,举目无远方,四周是泥泞,那里的生存法则远比地面上更残酷,美貌曾是我赖以生存的唯一武器,我浸泡在那恶臭的沼泽里几度走投无路,而你们呢,生来就高贵,我浴血半生,终于和你们平起平坐,是,我倾慕于你,你是我最仰慕的天之骄子,可明知我倾慕你,你在发情期不避开我,和我□□后又说你恶心我,在你的眼里,我是臭水沟里洗不干净的蛆虫,是不是?”

阿尔黛的语气从头到尾很平静,片刻停顿过后,没得到凤皇的回答,阿尔黛再一次出声,声音里笑着笑,又带着微微颤抖的哭腔。

他说:“可刚刚,是你在强迫我的啊……”

是你在强迫我啊。

这七个字,让凤皇头痛欲裂。

明知阿尔黛是装无辜的,明知阿尔黛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明知他不欠阿尔黛的。

他强迫自己从梦境抽离出来,梦醒时分,早该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偏殿也完好无损,空气里浮动着能够令他镇静下来的冷香。

凤皇闭目凝神,鼻翼之间萦绕着另一股淡淡的花香。

凤皇眉头一皱,刚一警惕这股花香,耳边却先响起弱弱的吸气声。

睁眼,城主之女不知何时被他掀翻在地,纯白色的公主裙被撕开大半,人族孱弱,“她”的手被凤皇折在头顶上,手肘红肿,小臂似是被他折断一般……

对上城主之女两眼泪水汪汪,嘴唇发白,上下唇哆哆嗦嗦地磕磕碰碰,“她”疼得倒抽气,委委屈屈地小声说话:“您弄疼我了……”

“……”

城主之女话音刚落,凤皇陡然瞳孔皱缩,单手猛地掐着城主之女的脖子拽了起来,语气冷若冰霜,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城主之女衣裳凌乱,头发披散,“她”又慌又怕,可在凤皇的钳制下毫无反抗之力,呼吸困难,甚至都提不上气来辩驳,只是发出细弱的抗拒声:“你放开我……”

凤皇冷冷地俯瞰着“她”。

视线在“她”半敞的肩头和胸口扫过,青紫的咬痕狰狞地纵横伸长,瘦白的肩头甚至还被磕出血来。

凤皇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甩开“她”的手,失去支撑力的城主之女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在地面,后脑勺磕到青石板上,一下子疼得直打哆嗦,眼泪也哗哗地流。

凤皇看着“她”,心绪已乱得一塌糊涂,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回想刚才为何会无缘无故失控。

片刻过后,凤皇一言不发地抬手,掌心凝聚出一团淡金色的光团,弹指间撞到城主之女的伤口上,肿痛的手肘不疼不肿了,肩头被桌沿划破的划伤也愈合了,一身罪证也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刚才猝然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意外,除了被撕坏的纯白色公主裙外,没有再留下任何痕迹。

凤皇眉头一皱,他施展的法术本该是连同衣服一同修复,而城主之女身上的公主裙竟然将他的法术无效化。显然,这一件是阿尔黛的衣服,撕破衣服也算是阿尔黛独有的情趣,自然也只有他会给衣服施加这种无聊至极的禁术。

凤皇一时情绪起伏较大,他强作冷静地坐回座椅上,冷淡地下了命令:“出去。”

闻言,城主之女的脸上一阵煞白,“她”的手紧紧抓着蓬松的裙摆,咬着唇哀求道:“我……很抱歉,我,我只是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迎来我的第一次,我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冕下您别赶我走,如果我失去您的庇护,我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的……”

城主之女被凤皇的态度吓到,以为是刚才的不配合惹得凤皇生气。

凤皇的目光冷如冬日的三尺寒冰,在城主之女脸上刮过。

他对于城主之女刻意强调的“第一次”感到有些古怪,但他没有心情再细究,冷着脸重复命令:“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城主之女怯弱地咬着唇,拢了拢被撕破的衣服,垂着脑袋,还是退出殿外。

等城主之女离开,凤皇才卸下一身气力,单手支撑着额头,他的眉心被拧成沟壑。

他的身体在百年之前与阿尔黛一战受到了重创,又以凤凰真身护送原初殿下自爆之后凝成的神元抵达大陆另一端的九天河的泉眼。而他的肉身坠落在一片绿木林里,引发天火燃烧了数年,重塑肉身对于他的消耗极大,本该静养百年才能恢复七八成功力,但先前在斗兽场与阿尔黛一战又是过度透支他本就不稳定的灵力,以至于凤皇现在体内的灵力处于随时暴走的状态,极易被他本身的执念趁虚而入。

凤皇不愿承认,可阿尔黛就是引他心窍不静、丹心不净的执念。

凤皇屏息凝神,强行压制体内暴跳而起的火气。

凤皇生来便拥有世间最为精纯的凤凰火,此火至阳至烈,凤皇只有修身养性,唯有薄情冷意抑制凤凰火焚噬心性。像凰鸟一脉所拥有的雌火威力则会弱上许多,受凤凰火影响,凤凰一族天性暴烈,也是血脉相传所致,所以凰鸟从前在万耀殿内如何放肆,只要她不越过雷池一步,凤皇从未追责。

凤皇自诩,从他出生以来的这千百年间,他一直克己行事,心如止水,直到出生低微的阿尔黛以上三皇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尔黛行事乖张狠厉,平时却总眨着一张盈盈笑眼,笑容轻佻又挑逗。

凤皇自然是看不上他,他本该像其他皇族一样对自己敬而远之,他们本该做好上下级的本职工作,偏偏,阿尔黛对自己纠缠不休。

初见时说是一见钟情。

再见时说是念念不忘。

他明令禁止阿尔黛在工作之外的场合约他见面,阿尔黛便以挑战上三皇首席之位的借口,频频约战凤皇。

越位挑战,不可拒绝,阿尔黛九十九战有九十九败,凤皇烦不胜烦,阿尔黛却乐在其中。

……

第一百战,是原初殿下自爆当日发生的。

凤皇带着原初殿下的元神逃出万耀殿的那一天,九天河畔被焚烧得满目疮痍的焦土地里,不只烧尽了凤皇的肉身,还有一枝梧桐枝桠。

凤皇摊开右手掌心,刚才握着城主之女,手心残留余香。

阿尔黛问过他。

——如果我是冰清玉洁的处子身,你还会拒绝我吗?

凤皇没有回答。

*

城主之女拢着胸口被撕开一大道裂口的公主裙,神色平常地走在走廊之上。

镶在玉石壁上的夜明珠点亮城主之女前行的路,沿途的妖怪打量“她”两眼,如同金鱼眼般外凸的大眼睛里藏不住暧昧之色,待城主之女走远几步,妖怪们头挨着头挤在一起八卦道:“开盘了开盘了,是那人族贡品色|诱凤皇冕下,还是凤皇冕下想要尝尝鲜,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

身材魁梧的棕熊精搓着两只粗糙的熊掌,嘿嘿笑道:“虽,虽然,传闻中的凤皇冕下不近美色,但,但是,这个人族毕竟是吾皇所赏赐的婚约者,所,所以,凤皇冕下只是想完成吾皇的任务!”

一只身姿婀娜的树妖不屑地哼哼唧唧道:“你们是瞎了么?只有凰鸟大大才是凤皇冕下的官配,那个人族贡品算个什么东西,凤皇冕下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脏了眼,哪里会碰她啊?肯定是那小浪蹄子卖弄风情,故意扯坏了裙子,呵呵,可不得被冕下扫地出门嘛。”

白鼠精连连摇头:“不好说不好说,我倒觉得熊兄说得更有道理,凤皇冕下只是执行婚约任务,而且据我观察,贡品不仅被撕毁了衣服,甚至还被凤皇冕下单独逐出门外,可见冕下虽然依旨履行职责,对那人族贡品却是十二分之嫌恶,这完全符合当前的情况!”

“……”

城主之女没有理会身后叽叽喳喳的议论,清秀的眉头打得很紧。

虽是被凤皇赶出来的,但城主之女却松了口气。

“她”托着自己的左手臂,虽然凤皇已经替“她”疗过伤,骨折被复位得很好,扭伤处也彻底复原,但是那种锥心的痛感却是实打实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虽然享受疼痛的瞬间,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身体经历阵阵巨痛却无法自行复原的体验,“她”刚才疼出一身虚汗,眼泪也自行流不停。

仅仅是手臂脱臼就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这不仅让“她”犯愁,就算这副身体真的成功上位了,也顶不住凤皇折腾个前戏吧?

只稍沾上一小撮凤凰火,这具凡体就该被烧成灰烬……

“……”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失策了。

自打引|诱失败的初夜过后,城主之女难得消停下来,也不再见缝插针地跑到凤皇的面前晃悠。

是日。

听说凤皇昨夜离殿去处理私事,城主之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也即是凤皇已经离殿多时。

凤皇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万耀殿,“她”觉得很是奇怪。

万耀殿在阿尔黛执掌的百年间,扬武威,耀凶名,此间理念,凤皇并不能够认可,凤皇重新代政,肯定要废旧立新大换血,只是不知道他会从哪里先下手。

日暮昏沉,城主之女凭栏而立,沐浴在暖黄色的霞光里,翘首盼着凤皇从天而降。

可惜“她”没盼到凤皇归来,倒是又跟凰鸟碰个正着。

凰鸟一身红衣如怒放牡丹,她明明是百鸟之王,可一遇见城主之女就像一只愤怒的母鸡,振着翅膀俯冲而来,一路咯咯叫得响亮,扬着尖喙要和城主之女一决高下。

虽然城主之女觉得逗凰鸟失态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逗得狠了,凰鸟不管原初殿下的命令对“她”下死手,那“她”可不得当场入土为安啊。

城主之女正想避开凰鸟和她的随身侍婢的锋芒,忽见漫天霞光红得更加热烈,他们一齐转头望去,只见连天的霞蔚被那一团“火”烧得通红。

在火光明灭间,凤皇轻点地面,落在走廊正中。

城主之女的凡胎肉眼还没能适应从强光回归光线昏暗的环境,凰鸟已经先一步凑到凤皇身边,一口一个“凤皇哥哥”撒着娇。

石壁上的夜明珠自动焕发出莹润的光芒,城主之女看着柔光下的凤皇和凰鸟,凤皇对凰鸟向来礼让且包容,整个万耀殿,甚至是在整个妖界里,都会认为他们是最登对的天娇配偶。

城主之女倒没有很难过,“她”不过是抱有遗憾而已。

遗憾自己和他们从来都不是同类。

城主之女站在他们对面,正巧,一根石柱的倒影横亘在中间,将城主之女和凤皇凰鸟分割在分界线的两边。

许是城主之女太安静了,凰鸟得意洋洋地霸占了凤皇身旁的位置,倨傲地扬起下巴冲着城主之女耀武扬威。

可在这时,凤皇却动了。

他主动走过分界线,停在城主之女面前。

他比城主之女高了许多,城主之女得仰头才能在逆光中对上他的眼睛。

凤皇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他没出声,而是凭空取出一支带有三两片阔叶的树枝递给城主之女。

城主之女低头一看,疑惑道:“啊这个……是什么啊?”

凰鸟却是脸色大变。

凤皇淡淡说道:“此次外宿,从我栖息的梧桐树冠上摘下来的。”

城主之女面上疑惑不减,凤皇眉头微皱:“既然给你,你就拿着。”

城主之女忙表现出受宠若惊地接过枝桠,凤皇像是不愿意与“她”多呆,转身便走。

城主之女把玩着这根来历不明的小树枝,指尖捏着树枝的低部转啊转,“她”和颜悦色地询问凰鸟:“好姐姐,你知道凤皇冕下送了我这个是代表什么意思吗?”

凰鸟脸色非常难看,气得像是要把城主之女咬碎了吞进肚子,她的眼眶又像是含着泪花儿在打转。

——凰鸟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凤衔梧桐飞万里,只为求娶心上凰。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后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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