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二十一章:二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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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寺。
李星楚再度站在了山门下,培元诊所离凌云寺的距离并不远,撑死10公里不到,跑夜间马拉松都算不上热身的,再加上他是坐摩的来的,骑摩托车的大哥飙车贼快,没一会儿就把他甩到了山脚下。
摩的师傅对他这么晚还来拜佛的诚心感动了,坚持要在山脚下等他回来再送他回去但回程的摩的费用还是要出的。
李星楚跟摩的师傅短暂道别后爬上了凌云寺的山道,同样的路再走一遍心境又不同了,夜间的山林中路边点着凌云寺特制的石灯,温黄的火光照亮着山路的阶梯,在林野外江水的流淌潺潺声也使得人内心平静。
等走到“回头是岸”的石刻边时,李星楚再度驻足观望了片刻,就如同前几次李牧月每每走到这里都会停下一样。
可能是佛缘真的青睐了李星楚,他忽然看懂这四个简单的字的含义了。
佛法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和李牧月渡在了苦海那么久,在这些时间里,无边的苦海让他们看不见前后的道路,无数次地迷茫过曾经的选择是否正确,追寻的爱情是否真的能得到善果。
所以真正的苦海,是在于你无论向前走,还是向后走,都无法自知道路是否正确,那些无法回头的人,并不是不想回头,而是难以分辨究竟怎样才是回头,寻不到“回头路”,又怎能坚定回头的心,去脱离苦海抵达彼岸。
或许自己走的路一直都是正确的,或许自己本就走在回头的路上。
“见鬼了,我不会真的和佛祖有缘吧?”李星楚低声嘟哝了一句,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在没有往前走几步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前面有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石灯的光照在那人的身上照亮了一身灰色的僧袍,再看身形,李星楚立马就认出了这就是那天带着他们上山的小和尚。
“小师傅,站这儿干什么呢?”李星楚笑着走上前打招呼,却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他走到小和尚的背后,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对方却如同石墩一样立在那里,从侧身的角度看,李星楚愣然发现小和尚正双手合十闭眼守心,仿佛入定了一样一动不动,嘴角挂着一丝好看的微笑。
“小师傅?”李星楚再度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对方还是一动不动,鼻尖有呼吸,睫毛也微微颤动,这让他感到很奇怪。
这是在做什么修行么?类似闭口禅什么的,修行完之前不能被人打扰?
石灯的光照在小和尚的脸庞上,李星楚只见到了宁静和祥和,对方在入定中仿佛得了什么大乘佛法的要点,正在陷入机缘顿悟。
李星楚再度尝试了几次呼唤都没得到对方的应答,只能作罢。
“小师傅你忙?我是来找允诚大师道别的,你不空的话我自己上去就行。”他有些纳闷和奇怪,但对方不回应他也只能作罢,向前继续走去,期间回头又多看了一眼,在石灯的光中,小和尚依旧入定如石像。
怪事。
李星楚心想,脚下也加快了步伐,很快就上了山顶,今夜的凌云寺异常的安静,没有诵经声,也没有祈福钟的撞钟声,大佛睡在夜色中,江水从它脚下奔流而过汇入无底的渊眼中。
李星楚走向了凌云寺的正殿看见了殿前有两个身影,石灯的照耀下,他看清了那是两个布衣的僧人,站在殿门的石阶前双手合十闭眼低头,动作和姿态和山道间的小和尚一模一样,目露祥和和仁慈,没有一点痛苦和挣扎。
“两位师傅,快入夜了,敢问允诚大师是否已经休息?”李星楚走近,面色渐渐陷入平静,尽量轻言轻语地问候。
但他的问候没有得到回答,那两个僧人宛如入定,对外界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得罪了。”李星楚三步上前,伸手叩住了其中一个小僧的手腕,从脉象来看,这位小僧的生命体征完全正常,脉象四平八稳,健康的有些过头,但不知原因,他就是对于李星楚的呼唤没有反应,只是闭眼入定,满脸祥和,嘴角甚至还有些微笑。
李星楚松开了小僧的手,看向凌云寺大开的正门,面色渐渐沉了下去,放轻脚步走入石灯照不到的暗处,一点点走进了大殿的门。
在天王殿中,李星楚看见蒲团上坐着好几位僧人,他们双手合十跪坐在汉白玉造的金玉弥勒坐像,和外面几人一样他们都陷入了入定的状态,嘴角同样挂着那怪异的微笑,两侧四大天王的塑像依旧怒目圆睁,只是那怒态似乎相较平日更甚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飘摇的烛火作祟。
李星楚穿过天王殿继续深入,然后就看见了那令他心沉到谷底的一幕,在大殿前数不清的凌云寺僧人们都整齐地立在空地上,烛火飘摇下,他们双手合十虔诚入定,面含微笑,仿佛一朝得道。
李星楚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快步走向了大雄宝殿旁的侧门,这里是最快离开凌云寺内的道路,上一次允诚大师带他们走过一遍,从这里离开后顺着石路经过海通法师的洞窟就能抵达一座石桥,石桥过后就是梅园,那里是最快下山的路。
整个凌云寺陷入了死寂,李星楚在夜路上狂奔,四周时不时就能见到入定的僧人,他们嘴角带着微笑,双手合十,有些头颅偏侧着像是在思考某种禅机,在没有石灯的月色下显得异常惊悚。
就当李星楚走到梅园前,准备从小路抄下山时,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喘息声,一个剧烈的喘息声从梅园传出,只是因为好奇他多看了一眼,然后就彻底走不动路了。
梅园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立在花海内,那是允诚大师,梅花开放在他的脚下,凛冽的寒风中那些傲然绽放的梅花就像是允诚大师一般染着血色,粘稠厚重的鲜血没能压低它们盛开的花枝,依旧挺立在月色里对抗着呼啸冬风。
李星楚藏在了梅园的围墙外,借着墙上的镂空雕孔,目光死死盯住了允诚大师的腹部,那里金红色的僧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从里面流出的不仅是鲜血,还有粉色的肠肚,此刻完全依靠允诚大师的左手托住才没有一口气摔落在地上,在他的右手中握着的金刚铃杵已经断掉了半截,莲华底座消失不见踪影。
在花海之中,三具尸体在月色下残破不堪,从他们仅剩下的模糊面孔,依稀能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乌尤寺现任主持,空妙。
伏虎寺现任主持,妙海。
万年寺现任主持,海旭
三位主持身陨,尸骨未寒,尚有余温。
彻骨的寒冷爬上了脊梁骨,李星楚瞳眸倒映中,在允诚大师的四周,也是梅园的四个角落站立着四个死寂的身影,就像幽魂一样立在阴暗中,血红的瞳眸呆直直地看着前方,看着囚笼中挣扎的猎物。
月色下,那四个黑影穿着黑色的官服,脸上戴着苍白的人骨面具,静默,不详,恐怖。
眼尖的李星楚发现,在其中一个黑色身影的官服心脏处,赫然插着消失的金刚铃杵底座,可里面没有流淌出丝毫鲜血。
月光下,寒风吹碎梅园,花瓣群舞冲天。
“阿弥陀佛。”花海中,允诚大师忽然高颂佛号。
他怒目圆睁,含笑的弥勒面庞骤然横肉狰狞,一股“气浪”从他的周身爆发,金色耀眼的光芒向花海横扫,隐约之间有怒龙咆哮的声音升天而起,在光之中,允诚大师的周身浮现起青色的纹路,宛如游龙在他那鼓起的身躯上云动!
可下一刻,四条黑色的锁链在花瓣群舞之中激射而出,那金光仿佛鸡蛋壳似的被锁链骤然击碎,在铁链震动的冰冷声响中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允诚大师的四肢,在巨大力量的拉扯下,允诚大师轰然倒地,四肢被拉成了一个“大”字!
紧握的金刚铃杵脱手而出落在了花田里陷入泥土,一切的声浪,威势都化为乌有。
锁链轻震,链接的四个黑色身影瞳眸血红,死寂。
在这一刻,李星楚意识到自己赶上了终局,凌云寺惊变以血为墨的最终落幕。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允诚大师的声音在花海中响起,引来浑身颤抖的李星楚仔细聆听。
“孽物早已经被送走,伱们是无法从我这里得到它的。”
四个黑色官服的黑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他们似乎只是死人。
“一者以杀业故。令诸外报。大地咸卤。药草无力。”允诚说,“我可以死去,但还请放过无关者。”
锁住允诚的锁链越发收紧,地上的允诚渐渐被那股四边发力的力量抽得悬空起来,撕裂的剧痛蔓延在他的四肢上,但那如弥勒般的染血脸上依旧保持着平和。
“也罢。”他说,紧接着一声叹息。
李星楚能清晰听见骨骼的折断,肌肉的撕裂声缓慢地响起,他盯着梅园中那发生的残酷景象屏住呼吸,死死地看着每一个细节,似乎要将这一幕刻在脑海中。
忽然之间,允诚大师侧头,看向了黑暗中的一个角落,那正是李星楚藏的地方。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愧疚?叹息?祈福?李星楚从未看过如此复杂的眼神,那是临终者寄予的期望,对于一线生机的期望。
随后他听见了允诚大师最后的一句话:
“施主,无妄,刚自外来,而为主於内。动而健,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无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佑,行矣哉?天命不佑,行矣哉?天命不佑,行矣哉?”
三遍最后重复一遍比一遍大声,愤慨,悲叹,惋惜,太多情绪交杂在内响彻了整个梅园。
随后梅园中响起血肉爆裂的响声,大量的鲜血泼天洒出,如同一场大雨浇灌在了梅花之上,也浇在了那三位早已经身陨的主持尸首上。
一切又陷入沉寂。
落地的锁链垂在花田里,顺着它们来时的方向缩回,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梅园之外,李星楚方才躲藏的地方早已经空无一人。
—
无妄卦,从根本上是亨通的,利于坚守正道。如果不正就会有灾祸,不利于前往。
以正直获得非常亨通顺畅的结果,这是符合天道的。如果不能坚守正道,那么就会有灾祸,不利于前往。盲目地妄动,能到达什么地方呢?老天都不护佑,又何必前往呢?
回头是岸。
—
他冲到了洞窟之中,费劲全力推开了石床,见到了藏在暗格中的宝盒。
他打开宝盒,盒中是早已枯死如同果仁般缩水的黑色心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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