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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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向明在西南跟着父亲打仗的时候,偶有闲暇时出去打猎，曾经捉到过一只银耳相思鸟。

倒也不是偶然所得，而是他刻意捕捉下来的。

颜向明的意图很简单，回去之后就将银耳相思鸟送给姜家五姑娘。

每每他想起来姜五姑娘,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他做事向来有些张扬,也不会去避着人。

颜向明反倒这样想,等日后亲事定了，他还要告诉那些人，他是为了姜五姑娘而笑的。

他要把姜五姑娘娶回家。

有一回不小心还让父亲看见了，勇毅侯便问他为何无端笑起来，他便直接借着这次机会提了：“我要娶安国公府的五姑娘。”

安国公府与勇毅侯府一向有些交好，颜向明还被扔到安国公府管教过一段时间,勇毅侯想了想儿子的要求也算合理，两家是门当户对,便也应下了。

只是不忘告诫他说：“你性子跳脱，在未说定之前不许到处嚷嚷,免得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颜向明心里开心得直想去外面跑一跑跳一跳,面对着父亲只能先点点头，又认真提醒道：“父亲记清楚是姜五姑娘，他们都叫她皎皎的那个,安国公府那么多姑娘，可千万别说错了！”

那时西南战事还未很吃紧，勇毅侯带着他原本也只想稍稍历练历练他。

不过这般能够闲适度日的日子很快就一去不复返了,夷族人很有些韧性，不仅久攻不下，还变着花招来骚扰西南边境的百姓，竟是丝毫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颜向明何曾能忍受得了这种气，当晚就带人放火烧了夷族将士们的营寨，凯旋而归。

本以为能让他们知道大梁的厉害，结果这些夷族人不但不知退却，反而被颜向明一把火烧得士气越发高涨。

于是战事越演越烈。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远方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又传来新帝登基的消息，后来又有皇帝立了皇后的消息。

战火蔓延许久，这些对于天下人来说很重要的消息，他们也只是听过就罢了。

哪有这个心思去关心这些呢，能在生杀场上搏下一条命，能够击退敌军，这才是他们所求。

在这场持续很久的战争中，颜向明也失去了他的父亲。

那晚他陪了父亲的尸体一夜，到了天明时才伸手摸了摸父亲的手。勇毅侯的手上还沾着些干涸的鲜血，虎口处因长久持刀握剑也已被震裂，血肉模糊。

父亲的手冰凉冰凉的，颜向明突然低下头去，即便周围没有人，他也不想让人看见，一大滴泪水从他眼眶中滚落，一下子便落到泥地里。

颜向明这才惊觉，父亲是真的死了。从小他以为无往不胜的父亲死了。

勇毅侯虽以身殉国，但该做的还是要继续下去，颜向明更不可能丢下战事不管，即便不是为了父亲遗志，于国于家他也不能退缩。

颜向明放下一切对生死的恐惧与儿女私情，心里头什么都不想，只是拿命去拼着。

若说先前他还是被庇护在父亲的羽翼之下，那么如今便只有他自己一人去面对了。

他的虎口也变得与父亲死前一样，裂得血糊糊一团，裂了也没有愈合的时间，还没长好便又裂开了。

有几回他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可老天不收他，他还是只能继续。

有那么几刻里倒是想过姜五姑娘，遗憾的是若自己死了，便娶不了她了。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明明也才见过姜五姑娘那么几面而已，两人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自己无非是给了她一颗糖，怎么就那么惦记着她，心心念念。

他想，他这么记在心上，姜五姑娘或许也与他一样。他同人家说过要娶她，若食言，她该多伤心难过。

九死一生，耳朵下落下好大一条疤，差点毁了容，也差点丢了命。

颜向明却松了一口气，好歹是捡回一条命，活着总比死了好。

他摸了摸那条疤，一时又有些担心，姜五姑娘看到会不会害怕，或是嫌他不好看了？

不过姜五姑娘肯定也没见过多少外男，他肯定还是最俊朗的那一个。

等终于回了京城，颜向明的银耳相思鸟终是没有送成。

姜五姑娘早就嫁作人妇，原来新帝的皇后就是她。

颜向明自己失落，却一点都没有在心里怪过姜五姑娘。

说要娶她的是他而已，她从未答应过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本就未与她谈婚论嫁，怪也只能怪他迟了一步。

若没有西南的战事，或许还有机会。

他将自己养了好几年的银耳相思鸟挂在了勇毅侯府自己的院子里。

送不出去，便自己继续养着吧。

这鸟养久了也通了些人性，看见有人过来便叫得颇为婉转悦耳，见了他尤甚。

庆功宴回来后的那个晚上，颜向明立于院中，呆呆地看着鸟笼子里的鸟。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过这样的神情，呆之一字实与他无关。

他在庆功宴上见到了已是皇后的姜五姑娘。

他不敢多看她，却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去瞥。

皇帝与皇后相敬如宾，可是他总以为，相敬如宾对于夫妻来说并不是好话，夫妻怎能对待彼此像宾客一般呢？

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悲喜，只是一位端庄有度的皇后。

颜向明想起当年，她被姜老夫人打了手心，明明很疼却自己一声不吭忍了下来。

他不是这样能忍气吞声的人，却知道这样的人活着最为艰难。

他再也娶不了姜五姑娘了，不能再告诉她，不要总是自己忍着，做了他的妻子，他也不会让她忍着。

那么现在，她真的会开心吗？

颜向明不敢再想。

他虽无意再去探听姜五姑娘的消息，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宫里是最藏不住事的地方。

姜五姑娘生了一个小皇子，明明是中宫嫡出，却久久未被立为太子。

帝后二人关系不能说不好，但也不似寻常爱侣亲密无间。

从姜五姑娘入宫起便是这样，皇帝没有很厌恶她，但看起来最喜欢的却是贵妃和淑妃。

每每听到这些，颜向明总会沉默，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母亲也催促着他娶亲，可是他却怕，怕自己像皇帝对待姜五姑娘一般对待自己的发妻。

于是他的亲事被他自己一拖最拖。

人人皆道勇毅侯年少时潇洒不羁，本就是不爱受约束的性子，如今历经大战见过生死，便愈发看透世间，如此才迟迟不愿成亲。

传言不断传入勇毅侯府，传入颜向明耳中，其中亦有无端揣测甚至不堪之言。颜向明听了皆是一笑而过，连一个字都懒得说，但若是换了他从前，定是也要刨根问底将始作俑者揪出来，再好好教训一番的。

颜向明的酒量甚好，只是慢慢的，他喝酒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起来，倒也不算酗酒，他总归是怎么喝都喝不醉的，常一个人坐着独酌几杯，有时候是几坛子酒。

他想给自己一个慢慢遗忘的机会。

如此又过了不到十年的功夫，颜向明的母亲愈发在他耳边念叨成亲的事，不过颜向明倒不像先前那般拒绝得干脆了，只是也没有满口答应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宫中突然传来皇后病危的消息。

颜向明的心都抖了抖，却仍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了皇后就是姜五姑娘。

姜五姑娘，她的年岁也还不大，颜向明记起那时她如花一般的脸庞，这样灿若桃李的姑娘，又怎么会病危呢？

颜向明实在不敢相信。

没过几日，姜五姑娘的长子被立为了太子，颜向明霎时觉得不好，果然又过了几天，皇后薨逝。

姜五姑娘去的那晚，他静静地看着庭院中挂着的鸟笼，里头的银耳相思鸟正在扑腾着。

早年间他亲自捉来的银耳相思鸟已经不在了，如今这只是当年那只的后代，他特意托人又从西南捉来了另外一只与其交配，孵出来的小雏鸟倒是多，但是后来也只活了这一只。

也远不如当年那只那般伶俐。

檐下鸟儿不知愁，仍在月夜中婉转啼叫。

月朗风清，原本是很好的日子。

颜向明一步一步走向了鸟笼子，又在旁边立了会儿。

然后他打开了鸟笼。

笼中相思鸟竟也不往外飞，仍是继续着自己方才的动作。

颜向明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将鸟从笼中拿出，轻轻摸了摸它漂亮的羽翼，道：“飞走吧。”

他手掌一摊，相思鸟或许是听懂了他的话，或是生灵生来本能，在颜向明头顶盘旋了三圈，终是朝着勇毅侯府外飞走了。

其实他的银耳相思鸟，早就等不到那个要送的人了。

颜向明久久地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脸上竟现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他将挂着的鸟笼摘下，放进屋里收好。

然后拿了一坛子酒出来，随意坐于地上。

那酒又香又醇，颜向明忍不住喝了好几口。

银耳相思鸟早已无踪迹，颜向明默默地看着鸟儿飞走的地方，有些出神。

若有来生，若是能够，他甚至愿意以自己不与姜五姑娘在一起为代价，只求姜五姑娘一辈子如意顺遂。

作者有话要说：　　颜小将军的愿望其实还挺殇的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