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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舅把你分到我浣洗房,浣洗房便有三个人了,只要好好干别偷懒,活儿也不多,知道吗?”铁树盆景后面,高壮的冬玲正站在唐幼一面前,语气冷淡地说着:“你年纪小,那就负责全院的被褥吧,每月洗一次晒两次,是最轻松的活儿……”
唐幼一微垂着脑袋,像根旧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她身上的麻衣不知是哪里找来的,又大又旧,下摆长到了膝盖窝上,白布腰带往身上已栓,看起来像穿着皱巴巴的咸菜,寒掺的很。头上披的白巾子倒是崭新布匹裁的,可惜也是过大,不停地下滑,她必须不时地往上推推才不会被遮住眼睛。
但是,把眼睛放出来又怎么样?有什么值得她看的吗?没有,就是有她也不想看。反正她就这样安静站着听他们说话就行了,连话都不需要多讲。
而且她知道,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只需维持这样的状态就可以了。
在爹娘葬身火海的第五天,她也说不上有什么感觉想法,因为她的感知已七零八碎地散在不知哪处,找不回来了。就是找回来了,也拼凑不起来了。
忽然,头上的帽子不知怎么动了动,阳光冷不丁就打到了眼上,唐幼一不由眯了眯眼,长而卷的羽睫微微轻颤。
她恍恍然抬起那双似有雾氤氲的眼睛,一具高大的身影映入视线,视线再上移,便看到了一张神色淡淡的俊脸。
“你还好吧?”
虽然林非献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声音倒是温和的,再配合方才他用手拨弄唐幼一帽子的这一举动,足见他与唐幼一关系匪浅。
这令在场的人无不意外,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只见唐幼一呆愣地看着这个人,圆润小脸露出了困惑,小嘴巴发出细细的奶音:“您是……?”
众人见唐幼一竟像不认识林非献,又更加吃惊了,忙担着头围靠过去,唯恐错过了什么精彩。
这一靠拢,本来站在他们中间前面位置的孟鹤棠便变成站在了最后面,而他似乎也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就这么定定地立在那里,任由所有人将他遗忘。
林非献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她居然忘了他。
不过也无伤大雅。
他淡淡回道:“我是林非献,两天前借手帕给你的人。”
唐幼一眸光终于动了动,接着,她低头在自己衣襟腰带和袖袋上摸索起来。帽子再度将她大半张脸挡住。
找了好一会儿,到最后都没找出来,或许是觉得有些丢人,她没有抬起头来,只能看到在动的嘴唇:“抱歉……我不知放哪儿了,大人……”
就在这时,林非献朝她伸出手,在众人轻微的抽气声下,再次把她的帽子往上扶起了些,将她的眼睛释放了出来,甚至,还用上两手,帮她把帽檐别到她耳后,以防它再次滑下去。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要看着别人。”林非献轻声责备,这一系列动作话语是如此地自然,好像这对他俩来说很稀松平常。
这次,唐幼一表情有了变化,眸光不那么黯淡涣散了,终于正眼看住眼前的人。
但也只是看住他,表情里没有欢喜也没有反感,然后听到她讷讷地应了声:“是,大人。”
这样清淡的反应令想看到精彩的众人有些失望,好些个直接没了兴致,一脸败兴地走开,只有上官绾和钟静看得眼都不眨,只是,上官绾是带着审视猜疑的意味,钟静则纯属凑热闹。
钟静狭促哼笑,摇扇侧身对孟鹤棠道:“学着点儿……”蓦地发觉身旁并没有孟鹤棠,回头一张望,他竟不知何时跑到后面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了,坐姿一如既往毫无仪态,没腰似的几乎躺下来了,不知哪来的一只白猫,正蹲卧在他平坦的腹上,与他玩耍着。
“怎么跑这儿来了?”钟静走过去。
孟鹤棠百无聊赖地把视线放在试图用小肉爪按住他手指的猫儿,声音也透着疲态:“站累找个凳子坐罢了。”
钟静斜睨他一眼,装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发现上官绾对比他高猛的男人花痴伤心了呗,这种感受他太明白了。
钟静也不戳破他,没好气地坐到他身旁:“昨晚叫你别喝,非说喝了好睡觉,完了又不肯走,硬和我抢床,最后还要忍受你一整晚的梦呓!”
孟鹤棠身形微不可察一僵,眼睛快速扫过他,语气寥寥道:“有吗,我说了什么?”
钟静叹道:“我也不知你当时在说什么,就是不停地喊弯儿弯儿。”
孟鹤棠一听,悬起的心顿时一松,没好气瞪他:“你确定只是弯儿?我后面还说了钟静你是不是皮痒呢。”
钟静一脸煞有介事:“没骗你,你真的一直在喊绾儿。”见孟鹤棠居然一反常态兴致缺缺不搭腔,他更觉得事有蹊跷。
喊绾儿名字是假,梦呓确是真,而且还有点梦魇的样子,当时钟静都担心地想去把他叫醒。
钟静凑过去,低声问:“难道是上官绾要走了?”
孟鹤棠打了个哈欠:“没有的事儿。”
钟静又想了想:“我知道了,院长训你了?”
失火那晚场面混乱,好些纨绔书生还跑到事故地点耍酒疯,分身乏术的孟院长想让孟鹤棠负责将烂醉的书生们带回舍区,却怎么都找不着人,愣是让宾客们看了不少笑话。最后,居然在那座阁楼里发现睡成死猪的孟鹤棠,气得孟均差点当场家法伺候。
孟鹤棠不在意道:“我爹哪天不训我?”一边说一边朝孟均那头望去,发现他爹娘与赵开已向火灾现场走过去,没睡醒的脸顿时一醒,迅速直腰站起跟了过去。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眨眼就走出去很远,钟静微愣地看着他难得矫健的背影,诶?早上上官绾拉他来这里听调查结果时,他不是表示没兴趣吗?
赵开领着孟均夫妇俩,来到一片焦黑的残桓断壁上,指了指地上的碎瓦片:“看,这就是他喝醉酒打翻酒坛烛台的证据,而且,床前这个位置是起火点,”他又朝一侧角落位置指了指:“火势催烈不可收拾是因角落摆的两坛纯度极高的酒,以至火势升的更快。”
“如此。”孟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火烧的再快,也不至于把两个大活人硬是烧死在里面。”一旁的康氏淡淡出声道:“他们难道是傻子,不知逃吗?”
这位康氏长得很瘦,身高倒与孟均持平,精致而深邃的五官透着股冷感美,像现在这样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精明不好欺之感。
“夫人言之有理!”孟均满脸堆笑地夸赞自己的夫人,再转向赵开时,已和康氏同一个鼻孔出气了:“你是不是查漏了什么?”
这时,孟鹤棠已来到了他们身边环臂聆听,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在往这头走近。
“两位请听在下细细道来。”赵开不卑不亢继续说着:“夫人说的没错,平常人着火了第一时间是逃跑找人救命,可唐有生当晚的确做不到,因为他已经几近昏迷,醉得不省人事。”
“不对。”一旁的孟鹤棠肃脸道:“再醉的人,身上着火了也会疼醒跳起。”见他们齐齐望住自己,又吊儿郎当一笑:“茶馆说书的说的。”
“我儿说的没错。”康氏沉声附和。
“这绝非赵某空口瞎扯,诸位可以开棺看看唐有生的尸身。”赵开没有恼怒,胜券在握的样子:“因为死的时候毫无知觉,所以四肢是放松张开的,这一点,绝不可能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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