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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唐幼一抬手指了指鼻子下面。
北条橘男不解眨了眨眼,接着又会意一哦,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上唇:“下午剃的,好看吗?”
唐幼一没有回答,接过酒,掏出三十文递给他:“谢北条大人。”
北条橘男大方接过:“举手之劳,对我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对了,你们北翰人满月宴都送什么?”
唐幼一蓦然想起上午刘货郎与他在路上说话:“刘家双生子满月宴?”
“对,刘炳的双胞胎。你怎会知道?”
唐幼一再次怀疑这是他的计谋,瞥了瞥他的脸,依旧看不出任何破绽。在北条困惑的目光下,一言不发转身走出房门。
唐幼一没理会方伯略带揶揄的眼神,让方伯帮她把十五斤椒柏酒都装在一块,再将婆婆的东西交给他,迅速离开了。
外面天已擦黑,刘货郎的家在城西,还得跨大半个崇延,唐幼一提着酒快步走在路上,担心要赶不上刘家的宴席。
马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唐夫人。”北条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随马车来到唐幼一身侧。
“方伯说你也要去刘炳家,既然同路,一起去吧?”
唐幼一自然不会上他的马车。
北条显然明白她为何不理会自己:“方伯也和我们一起。”
话音刚落,身旁的马车上当真响起方伯催促的声音:“快上来吧唐掌柜,北条大人不会卖了你。”
这倒是出乎唐幼一意料,脚下微微缓下,扭头看去,看到车窗内不耐烦的方伯:“还看,上来吧,别耽误我吃好事菜!”
唐幼一终是上了北条的马车。
上了马车,唐幼一问方伯是不是认识刘炳,方伯摇头,北条橘男随即大方承认,是他让方伯同来。
“方伯不在,你怎肯接受我的好意?”北条神色坦荡:“我都听方伯说了,你急着要送酒到刘家。”
唐幼一对他的坦白无言以对。
方伯也是聪明人,显然明白这两人之间有事,也没不识相去问,一路上只是不停问唐幼一,她婆婆究竟去哪儿了。
“不清楚。”唐幼一窝在车窗边,老实回答:“婆婆没说。”
坐在对面的方伯无奈一叹:“她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也不看看自己老婆子一个,身子骨怎么撑得住这餐风饮露的日子,外面豺狼虎豹呢么多,被欺负了怎么办……”
唐幼一抿了抿想笑的小圆嘴:“方伯放心,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有吴班主在,哪会让他吃什么苦。
看着方伯那张略显惆怅的脸,唐幼一暗暗惊叹,婆婆都走了大半年了,方伯还在惦记着她,可见是真的钟情于她。
方伯年轻时候应该挺俊的,现在已是六旬年纪,身体各方面都挺好的,看起来最多四旬的样子。听说十年前没的妻子,后面一直独居,性格越发古怪易怒,直到遇到婆婆,竟死心塌地起来,被婆婆砸了脑袋还上门提亲。
可婆婆是个男人,还是个道士,再说了,他身边已跟着与他似有故事的吴班主,绝无可能和方伯有下文。
要不,她找个时机,帮方伯斩断情丝?
唐幼一靠着车厢壁胡思乱想,没发觉坐在最里侧的北条橘男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方伯自然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咳道:“北条大人与那刘家人是朋友?”
北条橘男摇头:“我曾帮他救了他的夫人。”
“哦?”方伯额上浮现抬头纹:“有这么回事?”
北条点头:“偶然遇上,他抱着他夫人在大街上跑,我见他夫人不太好,就把他们送到医馆。”
他说的稀松平常,方伯和唐幼一却恍然大悟,原来是救了刘货郎夫人一命。怪不得会邀请他这个武桑人参加满月宴,因为北条橘男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
刘货郎家在一条溪河边,幸得今日天晴,桌席家中放不下,逐在门口位置摆了几桌,唐幼一他们来到时,客人几乎到齐,堂前屋内站满了人,气氛一片乐融融。
刘货郎见崇延酒仙方继城也来了他家,还送给他想买都买不到的酒,欢喜地几乎受宠若惊,虽然椒柏酒只有十五斤,也是千恩万谢,热情地让他们快快入座吃饭。
唐幼一备有薄礼,获得刘家人的准许后,便带着贺礼入内去看双生儿。
外面天气冷,双生儿不敢抱出屋,妇孺们都在屋内陪伴两个孩子和孩儿娘,忽然进来个面生的女子,目光都有些好奇。
唐幼一早已不是畏生的孩子,在众人的目光下有礼有节地对刘家夫人说了些恭贺的话,将贺礼交给了刘家人。
那刘夫人看起来仍有些虚弱,面色疲倦地半卧在床上,可一看清进来之人,即满脸热情.欲起身去迎。
一刻钟前,他们刘家还在心中骂着唐幼一,无非是忐忑她会不守信,让他们刘家被客人笑话,宴席竟无酒招待。
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是和他们刘家的恩人北条橘男同来,甚至还带了方继城这个崇延有名的酒仙,给他们刘家添了不小的脸面,刘家上下又怎会不热情相待。
不仅是刘家人,在座的客人一看这名声不太好的唐寡妇居然和崇延的名人如此熟稔,立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唐幼一现在就是个香馍馍,怎么看怎么喜欢。
唐幼一又怎会不知此中波折,所以将贺礼送到,夸了会儿双生儿后便欲出去。刘夫人却是不肯,忙拉住唐幼一的手,要她再坐坐聊聊天,还让照顾孩儿的家人抱着双生儿给唐幼一鞠躬道谢,感谢她的善良真诚。屋内妇孺也随之附和,对唐幼一盛赞不已。
唐幼一被夸地不知如何接话,干脆就不接,抱过一个裹成颗蚕似的婴孩,专心地逗着玩。
妇人们见她喜欢孩子,又开始叹息她孤苦的身世,叹息她年纪轻轻没了男人,男人又没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如今婆家撒手不理,又不肯还她自由身,还丢两个铺子给她一人看,实在是天妒红颜,前世造的什么孽。
唐幼一听着她们愤慨的话,笑得温和:“我丈夫和婆婆一直待我极好,如今简简单单过日子也挺好的。”
“对啊,你们把唐掌柜想得太苦了,她这么标致玲珑,不愁没人疼。”这时,角落位置有人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家吃惊看过去,是一向口无遮拦的张嫂子。
这张嫂子也是个寡妇,连着没了两个丈夫,无儿无女,被人背地里安了个张克夫的花名,平日光靠给人做点豆饼维持生活,大家见她这么阴阳怪气说话,都以为她是嫉妒唐幼一不仅比她年轻比她有钱还与崇延的大人物有交情。
然而,张寡妇的嫉妒不仅为此,还为她知道些唐幼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这些事,都是从她那在杨府做仆从的情.夫口中听得。
“张嫂子,你长得也不错啊。”刘夫人忙打圆场,给张寡妇台阶:“三十岁还嫩地像个新妇。”
张寡妇偏不领这个情。
“我要敢说嫩,那唐掌柜人家就是天仙了,既能得到麒麟书堂夫子的青睐,转眼又与武桑高官共乘马车,和方酒仙一同赴宴,实在是……”
“这位张嫂子。”唐幼一蓦然出声。
她背向着张寡妇,声音细幼,语调轻缓,却是能听出坚韧不屈:“不知您是哪儿听说唐某得了麒麟书堂夫子的青睐?您确定能为您的话负责任吗?”
张嫂子不以为意一哂:“这事多的是人知道,说的有鼻子有脸,又不是我捏出来的,要我把细节告诉你吗?”
在场妇人们都噤声静观其变。她们其中不乏知道些内幕的人,亦是极想知道这唐寡妇究竟是不是和传言那样,与邻居夫子纠缠不清。
唐幼一脸上的恬淡的笑意未减半分,眼睛仍是放在怀中婴孩身上,语速不急不缓。
“那,您可听说,那书堂夫子是我婆母的师弟,是我的师叔呢?”
众人哗然,显然没人想得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那张嫂子亦不知情,脸色顿时僵了住。
“张嫂子,不怕告诉你,我这位师叔为人冷傲严谨,是个极重纲常的人,他要知道有人嚼他舌根,怕会被他第一个抓住教训。”
唐幼一偏过头来,朝张嫂子弯了弯唇:“您消息如此灵通,不会是没听说杨家四小姐的事儿吧……”
张嫂子视线往外一让,有些不敢迎视唐幼一。
但心里仍是不甘。
“……那,那你怎么解释你和那个武桑人的事?”张嫂子嗤道:“很多人看见他今天跪在你铺里不知做什么呢,怕不是因为前两天,坊间流传你被武桑人掳走的事吧?”
这句话比方才的更有威力,屋内顿时抽走了所有声音,全都噤声看住唐幼一,连唐幼一自己,都滞住了逗弄孩子的动作。
“因为上午我在向她求婚啊。”
门口忽然出现一把口音极重的男声,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门口站着高瘦的北条橘男,正微微弯头撩帘地对屋内的人展颜:“可惜,她拒绝我了。”
他扫了眼疏冷看着自己的唐幼一,俊秀的脸上浮出苦笑,叹道:“你们看她的样子就知我有没有说谎。”
众人立马看向唐幼一,发现她脸上毫无被人表白后的羞涩失措,反而写满了对这个武桑人的戒备和冷淡。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们别误会了,不然她该更讨厌我了……”北条难为情地挠挠头:“还有,请各位夫人姑娘帮我北条橘男保密我求婚失败的事。”
妇人们都被这位武桑人的可爱逗笑,夸他比其他武桑人亲切多了,甚至还有妇人为北条说好话,让唐幼一可以考虑考虑他,说他看起是个会疼人的。
“谢谢。”
从屋里出来,入席准备吃饭的时候,唐幼一向在旁落座的北条致谢。
虽然只这么两个字,而且模样仍旧冷淡,但对北条来说却是象征着收获。
他几乎心花怒放,开心极了,手中的筷子都抖了抖。
但他还不能得意忘形。暗吸口气平息内心,回以淡笑:“只是实话实说。”
唐幼一知他仍未放弃追求自己,可是,不可否认,他的贴心与礼貌令她感到舒适。
“方伯呢?”唐幼一向四周张望。
说起方伯,北条橘男脸上出现一丝忍俊不禁:“他啊,方才和人喝了很多酒,后面好像喝醉了……”
唐幼一不能置信:“方伯哪那么容易醉,是不是不舒服?人在哪里?”
北条橘男举筷子往河边指了指:“我刚刚看他去了那边。”
唐幼一眯眼去看,果然,看到河边一棵树下,坐着个人……不,是两个人,相偎依地并肩坐着。
唐幼一迅速扭回了头。
无可厚非,方伯单着,身子骨硬朗,又潇洒不羁,不招妇人喜欢就怪了。这样更好,方伯也就不会太痴迷婆……冯道长了。
唐幼一吃饭饭便准备回去,进去屋里和刘夫人告辞时,听见刘货郎正在训斥他们三岁的女儿。
不知什么原因,一向乖巧的小女儿忽然滚地大哭,怎么哄都不停,还弄的一身污泥,刘货郎本就忙乱,又有如此多的客人看着,觉得丢脸,便大声训斥起来。没想越训,小女儿哭的越是厉害,令人十分费解。
唐幼一默默看了一下,便大步上前,和把脸都怒红了的刘货郎说了几句不知什么,刘货郎慢慢停止了训斥。
接着又让看热闹的客人们散去,她才蹲下去,靠近躺地打滚的小女孩,与她温声说话。
她说的很小声,几乎没人能听见她说什么,也没见她碰孩子,可那闹腾的小女孩真就安静不少,最后抽着噎向唐幼一怯怯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
唐幼一好似没看到她身上的肮脏,二话不说将她抱到了怀中,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轻声细语地抱她走了出去。
在唐幼一温柔的哄抱下,没有多久,方才还大哭大闹像个小恶魔的小女孩便睡着在她肩上,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
唐幼一站在树下,小心地换了个抱姿。
小女孩睡得还不是很熟,小身子一阵痉.挛,唐幼一忙低头在她耳边轻吟歌谣,一边哼,一边轻轻晃悠。
不意转身,冷不防发现树旁站着个男人。
唐幼一也不知他站在那里有多久,直觉绝非刚到,因为他的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显然已呈沉迷的状态。
不是炙热,不是爱恋,只是一瞬不瞬的那种沉迷,好似没有什么能让他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唐幼一几乎吓一跳,有点措手不及。
北条橘男嘴唇闪过一丝窃喜:“你的样子真像害羞……”
唐幼一已转开了身:“您想多了北条大人。”
北条已经对她的冷淡免疫,这样的话语根本不能将他赶走。他垂了垂视线,忽然问:“方才为何说谎?”
“什么?”
“你与孟夫子。”
唐幼一脚下微顿。
北条橘男看着她安静的侧脸,一向温润的目光,此时却是冷幽,似能将她看穿:“为何不让他们知道,你和他是恋人关系?”见她不回答,又道:“他还不够好是吗?”
唐幼一不喜欢私事被人问地这样深,声音出现一丝怒意:“与你无关。”
北条却觉得她的怒正是告诉他,他猜对了。
孟夫子,这个空子是你给我钻的,可不是我北条橘男不绅士,是你自己留不住你的女人……
北条嘴角闪过窃喜:“当然有关,因为我要证明给你看,我比他更适合你。就算你们相爱,但是,你们并不适合。”
唐幼一发出低低的一声笑。早在三年前她就知道,所以她选择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不妨告诉你,今日上午从你家离开的时候,我是真的准备放弃……”北条橘男缓道:“但是中午我知道了一件事,一件孟夫子瞒着你做的事……”
他蓦然冷哂一声:“因为此事,我不仅觉得你们不合适,还觉得他,根本配不上你。”
唐幼一不动声色背对着他。她不想让他得意,警告着自己不要掉入他圈套。
可心又突突直跳,并下意识地相信了北条的话。
看来,她和孟鹤棠真的无法重新开始,她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
这时,北条橘男感觉到一阵微乎及微的风,从身后刮来,于半丈外的一棵树后止住。
北条橘男眉峰微挑,握打刀的手缓缓收紧。
唐幼一心乱如麻,正想说话,身后传来北条的声音:“别动。”
距离很近,近得她都能听见他嗓音的厚度。
“你肩上有一条黑色的毛虫。”
唐幼一怕虫,还真吓了一跳,方才的忧愁顿时被恐惧霸占,僵住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了。
“快拿掉它!”
“好。”北条的声音更靠近了,几乎是就站在她身后一寸远,都能闻到他的气息了。
唐幼一却只听出他声音里的惊惧。
“天啊……我还没见过那么粗那么多毛的虫,这有点棘手啊……”
唐幼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拿树叶或什么弄掉它!”
孰不知,他正向她微微弯下腰,将鼻子探到她耳朵后方,那一片看起来又白又嫩的位置,一嗅,便嗅到一股软软的甜香。
又嗅一口,那甜香即被他深深吸入了胸中。她真是个尤物。
从后远远看过去,他们之间的气氛十分暧.昧,姿势令人无限遐想。
看着就像北条橘男从后抱住了唐幼一,而唐幼一则温顺地任他抱着,安静接受他探过来的嘴唇,与其耳鬓厮摩。
“你们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来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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