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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书堂,一匹骏马来到了门外。马上之人利落下马,走到门前敲了敲,无人回应。
如此反复两次,里头仍旧安静。
“这书堂没开了。”一街坊走过,对敲门的人道。
男子朝那街坊和熙拱手:“不知里头夫子可还在这儿住?”
“没住了,今日都惊蛰了,整整一个月没见过孟夫子。”街坊脸上闪过一丝讥讽:“有人说巴上了杨府,住到里面去了。”说完便走了。
男子眉头微蹙,回头望住门楣匾额的金漆大字,轻叹:“这小子,如此没有恒心。”
“吴班主!”
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里面跳出一高瘦男子,正是钟府二公子钟静。
他拱手大步迎上去:“吴班主,有失远迎!您来多久了?”
“刚入城。”男子温文尔雅,一头银发被阳光照得雪亮,正是河家班老班主吴闫真。
此次会到崇延,是因这些天刚巧在附近州县,钟静得知,即让人去信春节鹤棠发生的事,请他过来拉鹤棠一把。
爱徒遭大事,吴闫真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如今进出城盘查森严啊,可是因为唐掌柜的事?”吴闫真问道。
“没错,是我托府衙帮忙盘查,我夫人至今卧床不起。”钟静眉宇忧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总不能就此放弃。”
吴闫真沉吟:“鹤棠如今在哪儿?”
钟静:“请吴班主随我来。”
钟静带着吴闫真绕过书堂,来到唐宅大门。
昔日有生铺的热闹仍历历在目,如今大门紧闭,悄无声息,吴闫真不由在铺前站了站,想到只是时隔数月,就如此变数,也是无限感叹。
“吴班主请。”
吴闫真随钟静进入宅内,以为里面会是一片杂乱,没想里面被人拾掇地井井有条。
厨房墙角整齐堆放的柴,切面崭新,显然是这两天刚劈的。
厨房门大敞,没见人影,灶火却烧得旺旺的,锅里不知在烧着什么,白雾自严严盖好的锅盖边缘,往外腾腾冒着。
吴闫真从门前走过,抽了抽鼻子。
蒸的是包子。
走过厨房,他注意到厨房侧面晾的衣服。
全是男人的衣裳。
晾了一竹竿,显然刚晒不久,衣裳下端还在滴水。
穿过前厅,来到了庭园。
庭园很小,除了靠墙几株不知名的树外,便是那棵几乎高过阁楼的大柳树。
地面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片落叶杂草,树木有经过修剪,大柳树抽了芽,枝条如绿丝带般垂挂下来,煞是好看。柳树下有一小堆扫好的落叶灰尘,扫帚还靠在一旁,似乎在等待着簸箕。
他们穿过庭园,来到阁楼前,没有上楼,而是拐过阁楼,来到楼侧与围墙之间的空坪里。
这里搭着个小棚子,靠墙的位置都放着架子,架子上整齐摆放着许多材质不一,大小不等的长型木头,显然不是用来烧火用。
而棚子前方,一个男人正坐在敞亮处,低头削一根细竹子。
男人口鼻绑着布巾,头上挽着简单的包头,身着无袖短打,戴着手套的手在有节奏地削棍子。他健硕修长的臂膀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随着手上的动作,折射着健康的光泽。
显然他极为投入,低垂的脸虽只露了一双眉眼,却能看出他的凝神贯注,视线一刻未离手上笔直而小巧的竹子。
“鹤棠,吴班主来了。”
男人动作一止,随即向他们抬起了头,望向立在钟静身侧的吴闫真。
他缓缓拉下脸上的布巾,露出一张布满乱胡子的瘦脸,眼睛憔悴无神还透着些呆滞,加之粗糙的打扮,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乡下汉子。
可这是吴闫真从恶魔手中亲自救出来的孩子,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吴闫真都能一眼认出他。
吴闫真静静看着他,嘴角含着欣慰:“不愧是我的徒儿,既能为家族挥戟打仗,也能为心爱之人守一个家。”
孟鹤棠眸光微闪,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平静的声音:“师父,您来了。”
钟静请吴闫真来此,是想让他说服孟鹤棠振作起来,一起去找唐幼一,而不是窝在幼一家中,做笛子酿酒。
没想到吴闫真听了,有趣地望向一脸疲倦仰靠在墙边的孟鹤棠。
“你会酿酒?”
孟鹤棠没有睁眼,含糊念了句:“摸索着。”
吴闫真把身体转向他:“自己自学?”
孟鹤棠懒懒嗯一声。
“他想开店。”钟静无奈道:“想把幼一的店重新开起来。”
吴闫真闻言更是来兴趣了,一向平淡的眉眼简直似活了过来:“为师喝过唐掌柜的酒,那叫一个醇香。鹤棠你酒都不沾,居然想学唐掌柜酿酒,还开店售卖……”他毫不客气奚落:“小心砸了她的招牌。”
钟静随声附和:“就是,别浪费功夫在这里,随我一起出门找人比较实际。”
吴闫真:“钟公子说的不错,你若只是玩玩,还不如去找人。”
“找着。”孟鹤棠又含糊一句。
钟静以为听错:“什么时候?”
“每天夜里。”孟鹤棠脸上每一根胡子都在表达着他的丧,说话的时候,嘴巴都不愿动大点幅度:“睡不着,便出去找。”
钟静怔愣看着他憔悴的脸,原来他比任何人都痛着、着急着,不安地难以入眠。
“找到什么线索吗?”吴闫真淡淡喝茶。
“几无。”孟鹤棠:“不是死了,就是故意躲起来了。”
他声音低低冷冷,听起来毫无感情:“她憎我。”好像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憎极了。”
“既如此,你还住人家的地方。”吴闫真提壶给自己倒茶:“还有,你别忘了,她是个妇人,不怕口舌?”
孟鹤棠懒懒回道:“我踏马就是她男人,她的姘头,她的奸.夫,谁敢吱一声?”
钟静差点没噎着自己,吴闫真也不由失笑:“那为何非要开店?”
孟鹤棠:“铺子是她父母的夙愿,也是她的心血,自然要替她照看。”
钟静吴闫真互视一眼。原来他是这样的心思。
“为师陪你吧。”吴闫真吹着茶水,声音平缓:“开店可不是简单的事,须有人搭把手。唐掌柜的话,为师来这儿的时候已托人寻了,只要她活着,就能把她找到。”
孟鹤棠撑开眼皮望住他的师父,似是有些不能置信:“您,不寻二师兄吗?”
吴闫真呷茶的嘴唇微微一笑,杯盏轻放:“那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被他溜了。”他也不介意钟静狐疑的目光,叹了口气:“如今为师和你一样,是个被无情抛弃的可怜人。”
说完,撑膝站起:“来吧,带为师去看看你酿的酒。”
原本还满怀期待的吴闫真,可看到那颜色奇怪的酒糟,又品尝到那味道怪异的酒,几乎动了劝他放弃开店的念头。
钟静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喷了出来,救命似的冲出去找水漱口。
看着孟鹤棠那双巴巴等着他称赞的眼睛,吴闫真欲言又止:“……你自己尝了吗?”
孟鹤棠点头。
“什么感觉?”
孟鹤棠眼睛犹豫地往外移了移:“没什么感觉,酒不都差不多吗。而且,我没敢怎么喝……原因师父您知道的。”
吴闫真这下明白了,问题出在他对酒一点都不了解,当务之急,是提升他的鉴酒能力。
可是这样一来,他便要与酒为伍了。
想起他醉酒之后的状态,吴闫真浑身一凉,蓦然有种会短寿几年的预感。
无奈瞥孟鹤棠:“看来,为师最近要穿厚实点儿了。”
孟鹤棠闻言,会意一笑:“谢师父体恤。”
钟静回来的时候,看到孟鹤棠脸上的笑容,发觉这是他这一个月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钟静终是明白了吴班主为何没有规劝他回去做夫子,或去做他擅长的事,反而支持他守在这里,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是为了向唐幼一忏悔,也不是为了让他振作起来。
而是,这是孟鹤棠从过去到现在,第一次不戴面具做他自己,不再掩饰他的真实情感,虽然方法很笨很傻很吃力。
他不走这么一遭,不能将内心那个质疑自己唾弃自己的孩子放生。
唐来音得知孟鹤棠开店是为了完成侄女父母的夙愿,大受感触,不再日日以泪洗脸,亲自到唐宅教孟鹤棠酿酒。
一个月后,有生记重新开张。
在开张的前一天,孟鹤棠拆了唐宅与麒麟书堂的后门,将两个院子打通连接,变成了一个院子。
又过了一个月,孟鹤棠在麒麟书堂大门侧边,盖了间屋子,开了间书肆,专卖姑娘妇人爱看的话本。为了让话本奇趣,吸引更多的客人,他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一次性买三本送一本小笺,什么以登记的方式,记录经常来买书客人,下次再来光顾,给她们额外的折扣优惠。
最绝的是,书肆还兼收书稿,挑选好看的免费印刷成书,并帮其贩卖出去。
第三个月,书堂也正式恢复授课,只是,招生情况不乐观,学子只有八位。
对此,孟鹤棠不甚在意,一如从前那般,用心教授学子念书写字,下了堂就到三个铺子巡视。除了酒铺子生意普通外,其他两间铺子生意挺不错。
如此过了四个月,崇延酷暑将至,唐幼一却仍旧音信全无。
除此之外,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连行踪诡异莫辨的冯四余,都被吴闫真给逮到了。
这对师父吴闫真来说是一件大事。
多亏师父这般帮助孟鹤棠,孟鹤棠才会慢慢振作起来,在师父需要自己的时候,他自然也会倾力相助。
所以,得到冯四余的消息,孟鹤棠便火速随吴闫真去堵人。
没想这一堵,还让孟鹤棠给堵到了一个意外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两章就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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