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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构吩咐阿福看好了徐璧玉,不许他出门,便往后院歇了些时候。

如今朝中明面上一桩人命案烧得天火燎原,暗地里赵陆二人都盯着杨乃文手里的那笔东西。

苏构知道陆匡义清高,用了她便不会再疑她,倒是权势滔天的赵公,瞧着轻描淡写,实则深不可测。

而东宫那位太子殿下,分明事事早得先机,却无一样肯沾到手上,其中缘由,颇为耐人寻味。

外头的天儿将要入冬了,吹过来的风拍在窗缘上都是冷漠,夹杂着一些低低的声响,要惊入人的梦中。

苏构伏在案上,睡的并不安稳,只觉置身在一片火光之中,可是梦里头的火光却是冷的,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挣扎间却是一个跟头栽到了一片黄土中。

她摸索着想要起身,手指尖却碰到了森森的白骨,叫她猛然间惊醒了过来,额前挂了许多的冷汗。

外头的风声渐渐起了来,她安静地坐了半晌,将那些从前往事都重新按了下去,才发觉天色不知何时开始阴沉的不像话。

“大人。”

阿福隔着一道院门来请,“天黑了。”

“好。”

她应了一声,徐璧玉将字画儿都收拾好了,与她一道出了门。

等他二人的身影走远了一些,阿福从老宅子的后门也一样出来,到的却是忠定侯府的后门。

到忠定侯府要走过长安街,在皇城脚下稍远些的地儿,因而在一众簇拥皇城的王侯官邸之中不甚显眼,连门前的灯笼都点的暗极了,似乎是主人家不愿意叫人瞧见。

不一会儿忠定侯府的大门打开来,将小侯爷徐璧玉与苏构迎了进去,约摸是一盏茶的时间,就见到苏构手中拎着个书囊便从其中踏了出来。

她走过两个转角,听到后头响起来了一些脚步声,心头定了定,便径直往皇城脚下的兵马司衙门前头过去。

“探微兄!“

后头的人追不及便叫了一声,声音里头是熟稔,苏构停了停脚步,见到是徐璧玉,皱眉道,“小侯爷?”

她明明告诉了徐璧玉,今夜不要出门。

徐璧玉手中是一柄油纸伞,递到苏构身前说道,“忽然变天,恐逢有雨,探微兄瘦弱,愚兄想着禁不得病。”

迎风来果然是一些细细的雨珠,密密莽莽地扑到人的面上,声势虽不浩大,却难缠极了。

苏构沉默了片刻,他二人所站的位置离了兵马司衙门还有一个转角的距离,她低声道,“差了一些时候。”

徐璧玉抱着油纸伞愣了愣,就见到苏构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推开,一柄雪白利刃横插进他二人之中,贴着苏构的衣袖划过了半边手臂,一些细细的血珠便从其中缓缓浸了出来。

好快的刀!

细密的雨丝贴着人的面庞扑过来,苏构将书囊抛向远处,来人长刀一挑,将书囊捞回了身前,劈开来瞧见其中空空如也,又另外折刀前来。

直取苏构的性命。

赵丰年一心要求红帖案的东西,不会轻易要她的命。

苏构面色一变,“你不是赵公的人!”

那人极其沉默,只管持刀向她劈来,徐璧玉离得她近,眼看着也一样要被刀锋伤及,忽然一阵金石相撞之声,另有人持兵抵住了那人的长刀,叫那人的刀锋堪堪停在了苏构与徐璧玉二人的身前。

那人持的一样是一柄长刀,形制与夺命的来人相似,更有一段流金纹样蜿蜒过整个刀身,横刀过去,便划开了细密的雨丝。

两人各退了一步,夺命的来人以刀指着另一人,哑着嗓子说道,“十五年前的流金刀,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说话,将刀横在徐璧玉的身前,显然为的不是苏构,是忠定侯府的小侯爷。

来人哪里看不出来对方护着的根本不是苏构,冷笑一声,避开了徐璧玉,仍要折刀向苏构而去。

破空的声响擦过苏构的耳边,一枝箭自另一边方向铮鸣着而来,击中了来人持刀的右手。

五城兵马司方向涌起了人声和火光,眼瞧着声势要向这处前来,来人毫不犹豫,扶着受伤的右手便迅速退走。

“不能让他走。”苏构低声道。

如今形势,徐璧玉被瞧见了,便是一桩隐患。

那人沉默了一瞬,持着手中流金刀向远处追去。

“小侯爷,”苏构将油纸伞递到徐璧玉的手中,低声道,“不要出来。”

徐璧玉从前身处都是温床软枕,如今已是话都说不出来,愣愣地瞧着苏构替他将雨伞撑过头顶,塞到他的手中。

就见到她只身迎向五城兵马司处的火光,阿福领在一行人的前头,见到她手臂受了伤,惊慌着叫了一声大人。

“你叫小厮来报了时素行,找到的东西呢?”徐平章见到她手中空空如也,皱着眉头问道。

苏构拱了拱手,丝毫不掩饰受伤的的血迹,指了个相反的方向说道,“是下官无能。”

徐平章面色极冷,吩咐道,“追!”

自然有一队人冲着方向去了,火光映着便破开了细密的雨丝,向着远处追去。

“徐大人。”苏构叫道。

“下官甫一查到红帖案代笔,东西寻在手中便遭人抢夺害命,下官担心那代笔……”

徐平章带着余下的一队人马,另外吩咐道,“去风雅集。”

便转身向长安街另一头方向奔去,也不管苏构独自在细雨中失血的狼狈。

“大人!”阿福见苏构受了伤,连忙要去扶她。

苏构让开了一些,捂住了半边手臂问道,“如何?”

阿福便低声回道,“按照大人的吩咐,东西已送到了信阳公主府上。”

苏构点了点头,几步走过方才的转角,才见到徐璧玉已经不见了,约摸是方才那位流金刀回来将人带走了。

苏构俯身自地面捡起了半枝折落的箭羽,向着阿福问道,“五城兵马司队伍中,可有人持弓箭?”

阿福摇头道,“那些大人们佩的都是军刀。”

苏构便低声道,“他是要提醒我,局势有变。”

阿福听不明白,便问道,“大人在说谁?”

手臂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只余下与雨珠混在一起的血迹印在衣衫之上,苏构便说道,“阿福,下雨了,回罢。”

阿福这才想起她家大人受着伤还淋着雨,一时无伞,只得伸了手过去要替苏构遮一遮细雨。

是天公无情,要湿透人的衣发。

忽然有一柄湖蓝色的绸面伞撑过苏构的头顶,悄然投下一片沉默的阴影。

苏构抬头看过去,见是个侍卫模样的人,从前也不曾见过,瞧着是捉惯了兵刀,并不习惯为他人打伞,神色冷硬却带着一些刻意为之的柔和,像是怕吓着了她。

他沉默了片刻,想到方才得到的吩咐。

身上的杀气卸了,别吓着了读书人。

便竭力放缓了语调说道,“奉命来为苏大人送伞。”

苏构转头向着方才箭来的方向瞧了瞧,只能见到不远处紫禁城的望楼上,忽明忽暗的火光。

阿福接过伞,撑在了苏构的头顶,就见到那侍卫模样的人拱手告退。

“明晚秦淮河畔胭脂楼,请苏大人。”

苏构点了点头,“多谢兄台的伞。”

阿福打量了一眼手中的绸面伞,见到连竹节伞骨都打磨的漂亮极了,最后一节手柄还镶了玉,坠了一穗的回龙须。

“这是哪家贵人的伞,气派极了!”

“嗯。”苏构淡淡应道,“是个挥霍的主儿。”

阿福便笑道,“小的瞧着这么气派的伞,得是戏文里头的太子爷这样富贵才行!”

苏构转过头瞧了瞧阿福高兴的模样,忽然想到白日里头阿福拎着福德楼的汤包,对着徐璧玉开口便是一句,尊贵人儿,像个小侯爷似的,不由觉出了一些笑意。

便向他问道,“你家大人这样的,在戏文里头又是个什么模样?”

阿福回道,“大人样貌生得好,搁戏文里头,那得是太子爷骑着高头大马来求娶的美娇娘模样!”

苏构听了便瞧着他道,“往后不许去看戏了。”

阿福顿时有些委屈,执着手中那柄气派的绸面伞垂头丧气地应了是,在秋末细细的雨珠溅落下,护着苏构一路往前头走去。

瞧这天儿,是要入冬了。

“殿下,望楼上头冷,早些回文华殿安置罢。”

方明手里捧着另外一柄绸面伞,走上前替他遮住了细细落下的雨珠,向着独自立在前头的秦誉低声说道。

秦誉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拎着把强弓,瞧着长安街尾渐渐消失的石青色影子笑了笑。

苏构这是借徐平章的势吞了赵丰年的东西,还想要反将一军说是赵丰年杀人夺物,赵陆二人这一局,是都走了眼。

这一局不能如她所愿,真是可惜了。

“方明,你瞧见过读书人没有?”

“殿下何出此言?”

“瞧着斯文,”秦誉轻声笑了笑,“剖开来是一肚子的黑墨水。”

他回过身,将手里头的强弓丢给了回来复命的厉长青,也不管撑着伞的方明,负着手往文华殿的方向大步而去。

今夜的雨丝又轻又软,隔了宫里头常燃的灯火映在夜行人的眼中。

城墙上头,是一道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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