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罪与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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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章罪与罚（六）

季兰昌看了他一眼，道：“你说那个女人啊，她确实有点特别。”

她低头玩弄着自己手上的指甲，笑着说：“毕竟她是我来西京城以后杀的第一个人。”

傅遐迩的心头一震：“季兰昌！”

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可以把事情说的那么云淡风轻。

这可是命案，不是她们在闺阁里玩的小孩子过家家！

她这样的态度，只会让自己堕入更深的泥沼！

季兰昌莞尔一笑：“遐迩哥哥难道这个时候突然要开始关心我，教我怎么做人了？不用白费心思了，我知道自己的罪行有多重。我也没打算在今日之后好活！”

今日她被人当众揭露罪行，就不可能再安然离开大理寺。

她再蠢也明白杀人偿命的道理。

季兰昌如实交代道：“杀朝议大夫庶女的理由很简单，她太小瞧我了。”

季兰昌看着傅遐迩问道：“遐迩哥哥还记得那一日朝议大夫家的小庶女是因何跟我起的争执吗？”

傅遐迩愣了愣。

季兰昌哂笑道：“你果真是我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但也多亏了你从来没注意过我的存在，才会让我这个真凶在你身边待了那么久都没有被发现。”

傅遐迩的脸色一青，此刻却没有什么可反驳。

这时候小石头凑到了傅遐迩的耳边，提醒道：“公子，傅府举办宴会那一日，季家两位表小姐还没搬出去。那一日季兰香在前厅和各位世家小姐熟络，结果季兰昌就在后花园和朝议大夫家的庶女冲撞了！”

傅遐迩当真对她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

即便小石头不久之前才提过这件事情，他也还是忘了。

小石头又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庶女的玉佩：“是因为这个，两人才吵起来的。”

季兰昌看了一眼，对傅遐迩道：“看吧，就连你身边的一个侍卫，都比你对我的事情记得上心。”

他还有什么脸面当自己的哥哥！

傅遐迩看到这个玉佩才恍惚想起来，那一日季兰昌在后花园散步之时不慎撞到了朝议大夫家的女儿，还撞丢了这一块玉佩。

朝议大夫之女当时没少给季兰昌脸色看，还嘲讽她是乡下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当着众人的面各种阴阳怪气。

但他当时记得自己过去的时候，季兰昌表现的谦卑冷静，还不停地跟朝议大夫之女道歉，俨然一个被欺负的乖娃娃。谁能想到这之后不久，季兰昌竟然就直接将人给杀了！

大抵会咬人的狗不叫，就是这个道理。

季兰昌道：“当日傅府中的宾客几多，我不好在人前露出凶狠的样子，才让了那个小庶女几分。谁知道她竟然得寸进尺，一再羞辱我。你知道她那一日在我面前说的最讨厌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季兰昌说：“她当着我的面说，像我这样的破落人家出来的女儿，就算是想了个法子住进了傅府。也一辈子别想攀上高枝，不要对你傅公子怀有任何的痴心妄想！”

要说季兰昌是在什么时候真正变坏的，那大抵就是那个时候。

“别人倒也罢了，个个高门显贵，我比不了。可她算什么东西，一个丝毫不被看重的庶女，也有资格瞧不起我？”

说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季兰昌的拳头紧握，两个硕大的眼珠子恨不能当场瞪出来，可见她对当时的事情是有多么气愤。

季兰昌道：“论起关系，我们季家可和前朝宰相还有关系，她算个什么东西！”

那个庶女越是觉她不配得到，她就越是要自己去争。

而那个出言不逊的小庶女，就是这条路上她第一个要除掉的人。

但好在她能忍。

当天在傅府里，她故意惹着这些事情不出声，就是为了等宴席结束以后一次性报仇！

季兰昌：“想要骗走她很简单，这西京城里的女人执念都太深，所以都太好骗了。我当日只不过是跟她私下里说了一句我想要为今日冲撞她的事情道歉，宴会结束以后想约她河边见面。为了报答她，我会告诉她一些傅遐迩的喜好，然后她就真的来了！”

都是想要嫁给傅遐迩的人，所以她太清楚这些人要怎么哄骗了！

季兰昌说：“之后杀死她很容易。一个石头狠狠地砸中她的脑门，再将她和石头捆在一根绳上丢进河里溺死，她的尸体也不糊飘荡到湖面上，一切就都解脱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庶女的尸体都泡发了，还没浮上来被发现的原因。

要不是当日楚家的人用机关画舫游湖，恰好把尸体给搅了上来，估计那个尸体到现在还没被发现呢！

从杀了第一个人到现在，季兰昌始终没有觉得自己有错过。

季兰昌看着堂上的傅遐迩道：“大人，你也觉得我有罪吗？”

傅遐迩道：“你为一己之私连杀数人，还不知道自己的罪孽有多深？”

季兰昌冷冷笑了笑：“若是我有罪，那这西京城里就没有一个清白的人了。谁不是在为了自己想呀求得的东西暗中筹谋，能爬上高位的人谁没有杀过几个人啊？”

她神情狰狞地看着殷慎说道：“莫说是这个慎小王爷，就算是当年他的父亲，不也是杀了无数人，才成了大齐里人人畏惧的国舅爷吗？你敢说他杀的那些人里，没一个是无辜？就各个都罪该万死？”

殷悦一愣。

“不许你在此诋毁我父亲的名讳！”

季兰昌笑道：“到底是我诋毁还是们不敢承认？你父亲当年多高的地位，不也是自私自利地没有管傅遐迩的母亲？”

殷悦顿时噎住。

她看了傅遐迩一眼，心想他到底是多在意当年的事情，才会让季兰昌也知道了这件事。

季兰昌道：“说起恨，我只恨自己的手段不够干净，没有将这些脏污的证据都处理清楚。我只恨自己不像殷薄煊一样杀死那么多人，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权势和地位！我恨的是自己不够狠……”

殷悦怔怔道：“那你可曾想过，你做这些的时候，你姐姐都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杀她的时候，她心里会有多痛？”

季兰昌：“我不在乎。”

她想要的只是傅家的荣华而已。

季兰昌想到了那一天季兰香死的画面，忽然笑了起来。

“说来也好笑，我杀了她的时候，她竟然还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抓着我的手叫我妹妹。”

季兰昌一脸无辜地问道：“你说她怎么不早一点把我当做她的妹妹呢？她那时候是不是很想活下去啊？如果她早一点成全我嫁入高门的愿意，她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她已经成全你了！！”殷悦看着她疯癫的样子，终于歇斯底里地叫到。

方才还嚣张狂傲的季兰昌一愣。

她怔怔地看了殷悦半晌，好一会儿没从殷悦的话里回过神来。

季兰昌表情僵硬地提起一边嘴角：“你，你在胡说什么。”

殷悦红着眼睛说：“虽然不是傅府，但也是个西京城里的高门府第。你知道吗，季兰香已经给你寻了一门公爵世家的亲事！”

季兰昌彻底愣住。

她怔怔地看着殷悦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从来不知晓？”

殷悦擦去眼角的湿润，抽泣道：“你以为她当初那花穗来拜访我，是为了什么？真就只是为了请我去一场乔迁宴吗？”

殷悦看着季兰昌的眼睛问道：“在你的眼里，你姐姐就是一个攀附虚荣，丝毫不为你着想的虚伪小人吗？”

殷悦难过地说：“那一日季兰香带着一个金色的花穗，惴惴不安地来到了我府上。楚府装扮豪奢，她进来后就显得分外局促，我看得出来。可她还是走进我的闺房了。”殷悦看着她说：“为了你。”

季兰昌怔了怔：“她做了什么？”

殷悦苦笑了声。

“她求我帮帮你。你那唯一的姐姐，她当初带着花穗来到我身边，除了说要帮我追求傅遐迩以外，还求我允你一门上好的亲。”

别人看到的只是季兰香的一心付出，却不知她也曾在私下里求自己为她唯一的妹妹在西京城里谋一个好的去处。

季兰香若真的想要嫁给傅遐迩怎么会没有办法？

但是她没有。

她放弃了那个机会，她把接近傅遐迩的机会全部推给了殷悦，就是想为自己的妹妹先求得一门好姻缘。

她是用自己的未来在换季兰昌的未来。

她对季兰昌难道还不够好吗？

可是季兰昌最后都做了什么？她怨愤姐姐没有让她嫁入傅家，怨愤自己得到的一切不够多。

她甚至因为自己心底的那一丝不甘，就杀了她的亲姐姐。

殷悦：“西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那么多，但是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若没有一两个人的引荐，显贵人家根本就不会将视线放到一个名气不大的次女身上。你姐姐自从认识我之后，便一直都在为你铺路！”

季兰昌怔在了哪里。

“不可能……她分明还在不久前嘲笑过我痴心妄想，叫我不要和你争！她那不是向着你是什么？”

她都和姐姐争了好几次了，怎么可能是自己会错意了呢！

这根本就不可能！

殷悦道：“她那是想你有一个更好的去，何曾是向着我？”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姐姐会不偏爱自己的妹妹。

哪怕这个妹妹自私任性，在姐姐的眼里她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是要被爱护的人。

季兰香也是一样。

殷悦说道：“你想嫁给傅遐迩，无非是因为他的家世好。再加上他的样貌英俊，跟在他身边，自然数不清有多少人羡慕。可是你应该也清楚，以你的身份，就算嫁入傅府，那也只能是一个侍妾。”

可季兰香却道：“侍妾怎么了，就算是侍妾我也愿意！”

殷悦：“你姐姐替你不值！她说你虽未能生在高门大户，但从小也是季家的宝。若是当了侍妾，日后定然要受正室的气。你又任性高傲，不肯屈于人后。她不想看你难过，才央我为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殷悦道：“郑国公府三代袭爵，虽然不掌朝中大权，但是次子却也是一表人才。这在西京城中已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亲事了！”

殷悦道：“可是她相中了却不想要自己嫁过去，而是央我把你推荐给郑国公府。你若是嫁过去了，怎么也是次子长房，一辈子都得以衣食无忧。届时你风光霁月，这不比你嫁给傅遐迩当个妾室要痛快磊落？”

季兰香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心气高，更知道季母没有大才更没有远见。

她这个当姐姐的只是想为季兰昌谋求一段良缘，想要季兰昌能在未来有个舒服点的日子过。

甚至季兰香都在自己牵线她和郑国公府以后，私下里跟国公府的长夫人接触过几次了。

长夫人也觉得对季兰香很满意，开始想要见一见她的妹妹。

若是不出意外，若是季兰香当日不死，季兰昌现在已经得到了一门西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亲事！

可是季兰昌这个疯子都干了什么？

她就因为自己的嫉妒不满，杀死了她唯一的姐姐。

殷悦道：“你说那个花穗是你从季兰香那里拿来的，那当傅遐迩去找她问话的时候，她应该早就猜出那些事情和你脱不了干系。她倘若不爱你，当日去大理寺说明缘由的时候，就不会说自己丢了一根花穗，而是大义灭亲了！”

季兰香当时说那样的谎不是为了护着葳蕤。

她私心里最想护住的还是她的妹妹……

可是这些话季兰香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季兰昌当时但凡不那么气血上头，仔细一想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她最终还是杀了季兰香。

当她被自己的亲妹妹一刀捅入肚子了，被她推下山坳的时候，她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后悔？

她是不是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疼爱着长大的妹妹，会变成一个将她推入地狱的魔鬼？

“你闭嘴！！”

季兰昌听完殷悦的话，愈发地气急败坏。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宁愿闭目塞听也不愿意相信殷悦的话。

季兰昌神情恍惚地说：“姐姐她不是好人，她怎么可能会为我做这么多事情。她如果做了，她应该早就告诉我了……一定是你们为了让我难过后悔，才故意编出了这些谎话都给我听。一定是假的……”

殷悦看着她道：“是啊，如果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于你手，她应该早就把这一切告诉你，而不是等你去杀她。”

季兰昌的身体猛地一颤。

若不是殷悦亲口告诉她这些，她怕是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觉得自己有罪。

季兰昌的身体一软，摔倒在了季母的面前。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里滑落下来。

也许到这一刻，她是真的后悔了……

季母看向自己这唯一的女儿，跪着爬到了傅遐迩的面前，哭哭啼啼道：“傅大人，你就饶昌儿一条生路吧。她还小，不懂事。她一定是一时糊涂才这么做的的！”

可这大齐的律法摆在那里。

傅遐迩就算觉得季兰昌应判的刑罚对季母来说太残忍，他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去改变。

况且若是他饶了季兰昌，那被她杀死的那些无辜女子，又该如何去饶？

他不能徇私……

最终傅遐迩于公堂之上判处，季兰昌罪行恶劣，择秋后问斩。

殷悦看着她道：“这样也好，秋日主杀，就算现在判了你斩首之刑，你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在牢房里悔过。到你死之前，你就一直在牢房里愧疚忏悔吧。只是从这以后，你再也没有新生了。”

季兰昌的一下瘫倒在地。

殷慎抬手一剑砍断殷悦手上的镣铐，葳蕤公主还是这大齐的公主。

她转身走出大理寺，路过季兰昌身边之时，忽然说：“你姐姐所求的一切，你终究是配不上！”

听到这一句话，季兰昌终是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