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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夕月暗暗叫苦,浑身发冷,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那人也才反应过来,冷冰冰开口:“哪个宫里的?没长眼?!”

李夕月有时候有捷才,这会儿生死攸关,想不了长远,但想得到躲过眼前一难的急法子,她开口.爆豆子一般说:“对不住,实在急着要如厕。一会儿出来,奴才再给您赔不是!”

再是万岁爷,能不让女孩子上厕所?

男人总不作兴这么小家子气的!

她也不等他答应,甚至不等他反应过来,横了心一垂脑袋,迈着大步往围房那里奔。一头扎进一间空屋子,感觉那小心脏“嘣咚嘣咚”地没命地跳。

尿好像都给憋回去了。

李夕月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儿,隐隐觉得她冲进围房之前,那人在她背后冷哼了一声,牙缝里挤出个“好”字。

“好”什么?

好等她算账?

好拿她作法?

反正是没啥好事。

李夕月愁得敲自己的脑瓜崩。

进宫还没熟悉二三呢,都得罪了万岁爷了,要给亲自处置!

她泪汪汪想:只怕要被打死了。被打死前,她好歹要求个情,她不是存心的大不敬,不是存心的要冲撞圣驾,她自己死也就完了,千万千万别牵累她的家人。

说辞她都想好了:“万岁爷圣明。奴才犯了大过,死不足惜,合该给宫里粗心的奴才们做个榜样。只是奴才的家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若是为了奴才的无心之过被牵连了,奴才就太不孝了。万岁爷以孝治天下,断不会为奴才的一条狗命伤奴才一片孝心。恳请万岁爷担待奴才的家人。”

也不知有用没用。

李夕月转了一会儿圈圈,感觉尿意又回来了。

估摸着肯定要挨打了,甭管打不打死,自己总不能挨几板子就失禁——挺大的大姑娘了,这也太丢人了!横竖横到了这地步,先别委屈自己。

她揭开里间的帘子,痛痛快快解了手。

整理好裙子,洗了手,心里又忐忑了。

小心地猫到窗前,从玻璃窗格儿悄悄往外瞧。

妈呀,黑塔似的还竖在那儿呢!

李夕月死到临头还是怕的,打算再耗一会儿;又想着如果自己偷偷溜走,会不会他也认不出她来?

只是围房四周没地方出去。

她打算再挺一会儿,如果万岁爷真叫人来拿她了,她再出去跪着给他求饶。他总不至于计较她如厕时间长了点吧?

再想想,他还居然真等着!真是睚眦必报的小器鬼了!

焦躁间,没成想她的救星出现了。

她主子颖贵人,风摆杨柳一样,慢悠悠往里头走,见着那大黑塔似的影子似乎吓了一跳,拿绢子捂着胸口喊了声:“夕月!”

那大黑塔的影子转过去,问:“叫谁呢?”

颖贵人就着月光看清楚了。眨巴着眼,突然意识到这是惊喜临门啊!

她佯做紧张,“呼哧”就跪了下去:“哎呀,奴才叩见万岁爷!”

大黑塔好像是背着手打量她,半天说了句:“起来。”又问:“你来这里干嘛?”

颖贵人支支吾吾的,大概说要“解手”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皇帝也意识过来,自己咳了一声化解尴尬,问:“夕月是谁?”

颖贵人说:“是奴才宫里的小宫女,刚刚说要解手,就跑没影了。”

皇帝好像是转了转头,停了片刻问:“你哪个宫的?”

颖贵人好像胸脯子都挺起来了,说话的声音瞬间变得又娇又媚,带着三分做出来的羞涩,说:“奴才是永和宫的。”

“哦。”皇帝简单答应了一声。

颖贵人有些不甘心,小声说:“奴才……小名儿叫桂儿——就是这秋天里生的。”

皇帝好像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哦”了一声。

颖贵人想起皇帝在中秋这日按例是要陪伴皇后的,心里有些凉,但又想:又不是只有今日,来日方长!

于是表情上越发腼腆,小小地斜瞟上来,含着笑低声问:“中秋了,万岁爷在风露里站着,凉不凉?奴才叫人给万岁爷拿件斗篷去?”

皇帝说:“不用。”

颖贵人说:“那么,奴才伺候万岁爷到前面去?刚刚唱到《牡丹亭》,估计要到‘还魂’一折了,万岁爷喜不喜欢?”

皇帝嚅嗫了一下。

远处戏台上的箫声隔着墙边杨柳和活水溪岸传过来,在一轮明月下显得声音静谧而悠远。

他原是有些没好气的,发作一个宫人既可以出口气,也可以名正言顺以“不高兴”为借口,避开今日会与皇后的一场难堪。

但此时,又觉得自己堂堂至尊,站在围房门口等着捉一个如厕的小宫女,实在是乏善可陈——甚至有点落入笑柄之感。

顿时,觉得实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也只能让那可恶的小宫人躲过一劫。

他又咳了一声说:“去听一听吧。”

李夕月在屋子里见皇帝背转身离开了,简直想给她主子磕几个响头!

估摸着皇帝离开有了一会儿,李夕月才蹑手蹑脚地从围房里出来,左右瞥瞥没看见那大黑塔般的影子,她又蹑手蹑脚重新回颖贵人身边去。

站在颖贵人身后,颖贵人磕好手心里的一把瓜子,才横眉悄悄问:“你掉马桶里了?”

呃……

李夕月腹诽:还主子呢!说话这么粗俗啊?

但只能皮了脸一笑:“哪敢呢?奴才有些闹肚子,时间久了,请主子恕罪。”

大概是因为寻她李夕月,还侥幸遇到了圣驾,颖贵人情绪不错,又抓了一把瓜子,绽开樱桃小口磕:“罢了罢了,明知道你是偷懒,大节里的,饶你一回——下回可不能够了。”

突然瞥见皇帝在往她这里看。颖贵人那小腰板“腾”地就坐直了,放下瓜子,端茶小小地啜了一口,眼风那么媚答答地一扫,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所以浑不觉皇帝的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在搜寻她身后那个犯了过失的。

李夕月只能缩着身子往后躲,让脸低落在灯烛的阴影里,让他看不清楚。

好容易太后打了个哈欠,笑眯眯说:“哟,今日这么好的月色!可惜年岁不同了,困乏上来了,大家也散了吧。”

扭头对身边的皇后说:“皇后伺候着。”

皇帝见太后扶腰欲要起身,赶在她前面立起来,伸手去扶太后的胳膊:“皇额涅,儿子伺候您。”

太后瞥他一眼笑道:“好,你和皇后一起。”

自然是些定省的功夫要做。

之后呢,大家都晓得,中秋佳节,帝后是要团聚的。

所以其他人也就好没意思地纷纷“散了”,按着地位的高低,排着序各自回去休息。

颖贵人心绪大概有些复杂,回去后即便看到了卧榻,好像也没有睡觉的心思,倒在绣花上很着急:“不仅仅是这件藕紫的,其他的衣衫也要改。腰身里要重新掐一掐,领口袖口的细节要做得精致,新衣服的绣片不能打马虎眼……”

吩咐了一堆,最后,就连她的亵衣和袜子,也要求得绣上花。

“来日伺候万岁爷,哪儿哪儿都不能磕碜!”她最后总结道。

李夕月几个费了老鼻子劲儿伺候颖贵人卸妆、梳洗,用西洋进贡的玫瑰油擦脸沤子拍了三遍脸和手。颖贵人还嫌自己的脸不够完美,对着镜子瞧自己的额头,大惊小怪地叫:“哦哟,这里怎么有个疙瘩?”

李夕月心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劝道:“主子,早些安置吧,睡得好,说不定明早这疙瘩就消了。”

颖贵人总算上床了,还不忘吩咐:“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再见万岁爷的面。你们几个晚上闲着也闲着,把几件衣物该改的改,该绣的绣,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李夕月捧着颖贵人簇新的一堆袜子,打着哈欠挑灯给袜沿和袜缝上绣花。

“还是老寡妇好伺候!”她想着衣着朴素的禧太嫔,顿生感慨。

熬了夜,她第二天就起迟了一点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身边一屋子睡的两个被她惊醒了,瞧了瞧外头的天光,也都蹦起来。

其实外头只露着鱼肚白,她们赶进颖贵人的屋子里时,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连同值夜的宫女也都还在睡懒觉,叫了好几遍才叫起来。

“主子,今日要到太后和皇后那里请安呢。”

小姑娘不情不愿地起身,但看了看屋子里的自鸣钟自己就先急了:“怎么回事!到了卯初就该叫我!耽误了今日的请安,叫太后、皇上和皇后怎么看我?!”

急得都快哭了。

几个人不敢说话,忙着调和热水,取牙刷、青盐、手巾、胰子、梳子、篦子等伺候洗漱梳妆。

梳头的时候,颖贵人嘴巴闲下来,又开始着急骂人:“上夜居然睡着了,这是什么规矩?!——哎哟扯着我头发了!”

越急越气,越气越急,最后忍不住要撒气:“值夜的、梳头的,今日都在门口台阶儿边给我跪着!跪到我回来才许起来!”

她是主子,谁敢发声?

都只能同情看了两个倒霉蛋一眼,赶紧地再伺候主子往太后那里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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