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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姑娘简直要吓傻了,人跟被冻住了似的。直到听见颖贵人失惊打怪地站起来说:“啊呀!万岁爷没烫着吧?!”她心里才“隆隆”地响起一个声音:“完了……完了!”这声音连绵不绝,就像在群山间的回声一样,一遍又一遍飘荡在心房里,撞的她一颗心都要裂了,一时间蹦进脑子的居然是:会不会给阿玛额娘带来祸患?要是害了他们,自己死都洗脱不了啊!

皇帝的声音仍然是不辨喜怒的感觉,又似淡淡的,又似压得沉沉的:“烫倒是不烫,衣裳湿得厉害。”秋天穿的夹衣上还有一件元青色羽缎袍子,水渍没那么容易透进去。

要是平时,颖贵人早跳起来打人了,但是在皇帝面前,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只能拿帕子掸皇帝身上的水渍,吹着气,一边叹息,一边拿眼剜着李夕月。

李夕月终是反应过来,“扑通”跪在地上,“咚咚”地可劲儿磕头。

磕了几个头,皇帝的声音又传过来:“好了,泼几滴水也不是死罪,你这是要把脑袋磕破吗?”

颖贵人终于敢开口:“真是笨得没法说。奴才也要被这些丫头片子羞死了!请皇上的示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奴才也掩面救她不得了。”

皇帝勾着唇角瞥了瞥颖贵人,说:“确实笨,留在你这里丢人现眼。喏,新入选的宫女,换一个聪明伶俐的给你吧。”

颖贵人喜滋滋谢了恩,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扭头瞥过去,见皇帝正好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夕月,俄尔抬眼对跟着自己来的总管大太监说:“李贵,把她带走。”

李夕月像待宰的羔羊,也无法反抗,也无力求饶,只能被皇帝带来的两名太监一拉胳膊,站起身来。

皇帝似乎是生气了,起身也就走了,留着一个失悔又恼恨的颖贵人蹲身相送。

李夕月凌乱着步子,跟在皇帝御辇之后走,两只脚机械而麻木,顺着长长的东长街甬道,也顾不得看一看平常好奇却根本来不了的皇宫各处,终于停在了一座垂花门前。

皇帝下了辇,一句话不说,也不给什么惩处的命令,只是斜眸看了大太监一眼,就昂然地进门了。

于是,李夕月被带进一间屋子,两个太监还客客气气地让她“请进”,她不敢不听,乖乖走了进去站着。其他人便走了。

而李夕月垂首站了好一会儿才敢四处偷偷张望了一下——这并不像刑房,两进的屋子,每一间都不大,四处装饰精简。外面一间有小小的茶桌和橱柜,隐秘的梢间用着碧纱橱,里头放着一张大大的条塌,上面迎枕、被子都是全的,颜色也都搭配的是水红、胭脂一类。

茶桌上有茶盘、茶碗,橱柜里有书函和各式匣子,被子铺放得整齐又蓬松——看起来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她害怕到极点了,那股恐惧劲反而过去了,有点好奇起来。过了又不知多久,一个大宫女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头有茶壶茶杯,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白米饭。这个宫女笑得甜甜的:“吃吧,别怕,吃饱了哟。”

李夕月此刻捞到救命稻草一样,急忙拉住大宫女的袖子说:“姐姐,这是哪里?”

大宫女道:“养心殿的外围房呀,养心殿你总知道吧,万岁爷住的。”

李夕月如雷轰顶,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又问:“万岁爷不会要杀我吧?”

大宫女掩口葫芦:“杀你该发往内务府定罪,关有罪宫人的空屋子有的是,哪有带到这儿来的?”她上下打量了李夕月几眼,又说:“别怕,这是我们住的地方,空着好些单间没人。你先吃饱,我一会儿把最后两件职司忙完了,过来给你讲讲养心殿伺候的规矩。”

李夕月又似松了口气,又似更紧张了,笑得都变难看了:“我……们……住的?我住这儿了?我……这是改到养心殿伺候?”

一叠连声的问题问得宫女“咯咯”地笑:“不然呢?”

努努嘴说:“里头那间,原该睡两个人,前一位姑姑放出去后,我一个人住了半个月了,现在算是补齐了人。”

又说:“我们这里要讲究些,毕竟伺候皇上,到处都得利落干净。你吃完东西,先把到处抹一抹。”

李夕月特别想问一句“皇上为什么让我到这儿来?”但自感问出来反而显得矜夸一样,踟蹰着没开口,而那大宫女边走着急急的小碎步离开了。

虽然心里有些不辨祸福的担忧,但肚子倒是真饿了,李夕月看着看着桌上饭食,觉得肠鸣阵阵,索性把忧烦抛开,先填饱肚子再说。

宫女们用餐的习惯,怕身上出脏味,是从不敢吃饱的,饭至八分就得停筷。李夕月吃到八分饱,却觉得养心殿的御厨做饭好像比永和宫小厨房做出来的香,忍不住又吃了两口。

吃完,就收拾收拾也是应该的。她整理了碗盘,又到处擦抹了一番——实在并没有哪里脏的,只是布置陈设得太死气沉沉。她特别想在几个空瓶子里插点花花草草的,但毕竟没敢出耳房的门,养心殿嘛,皇帝听政处政的地方,不比后宫,万一乱窜被看到了,只怕脑袋是要搬家的。

又过了一会儿,那大宫女回来了,额角有些晶莹的汗珠,进门就是打量的神气,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甚至用绢子裹着指头擦了擦窗棂的支架,然后把灰给李夕月看:“所幸是我们自己住的地方,要是养心殿里有这样的灰尘,伺候的人就该挨板子了。”

李夕月吐吐舌头,倒是在一旁的茶壶里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给那大宫女:“姑姑的指点,我记住了。以后做事,会更细致些的。”

大宫女含笑坐下,呷了一口茶,李夕月又乖觉地拧了一把热手巾:“姑姑擦一擦汗吧。”

“看来是挺懂事的姑娘。”大宫女擦了额角的汗,说,“我叫白荼,伺候万岁爷东暖阁。万岁爷这里,活儿不算重,粗重活儿都是小太监干,但是要细致,还要懂避忌。我过两年放出去了,就指着你接班儿伺候东暖阁了。”

李夕月尚有祸福未知的感觉,又是吐了吐舌头。

白荼说:“一会儿万岁爷还会在西暖阁叫起,趁空档,我带你去东暖阁里,一点一点慢慢学。”

首要地先告诉她:“西暖阁是万岁爷叫起、引见、处置政务的地方,我们不奉召唤连西头的门都不许看;东暖阁呢是万岁爷日常起居、读书用的,是他私密的一块地方,必须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他老人家嫌小太监干活笨、身子脏,都用宫女伺候。我呢,日常负责明间那一进,里头梢间是万岁爷斋戒起卧的地方,更有司寝的宫女照料。后头主殿是正寝,娘娘们日常在围房等候,翻谁的牌子谁才可以进正寝去。”

她笑笑:“不过万岁爷喜欢在东暖阁里就寝。”

于是,白荼在皇帝在西暖阁叫起的间隙里,带李夕月到东暖阁去,首先就是指了指地上一把草秆说:“万岁爷是特别讲规矩的人,这草被称为‘规矩草’,一点不许变动。每日照样要把这金砖地面擦得一尘不染,但这些草秆回头还得依原样摆回去,一丝一毫都不许差。”

李夕月咋舌:“这多不容易!”

“容易也不在御前伺候了。”白荼说,“这规矩草自打万岁爷亲政后就撒下了,这么好几年了都没变过。御前的人总要知道轻重,你还真别不当回事。”

李夕月没敢不当回事。不仅没敢,心里还一直在琢磨,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这草每回都摆得一模一样。

“难也不难,就是费事。”白荼说,“擦这块地,眼看得要准,提起草抹净浮尘,放回去还是原样。”

她亲身示范了一下,果然双手配合又快又稳,那草秆落在原处,完全看不出偏差。

“不练上几个月,没法伺候东暖阁。”白荼最后总结道。

李夕月只能帮着擦旁边的地。擦地并不是困难的活儿,金砖地面是澄泥烧制的精品,不妨碍冬天地龙里的暖气传上来,看起来又锃亮好看。宫室里天天打扫,其实很干净,到处抹一抹就洁净了。

只是李夕月觉得这地方感觉更寡淡:虽然用着精致辉煌的金自鸣钟、碧玉白玉琢的水仙盆景、光泽柔润的古瓷……但件件都给人凉森森的感觉,整齐得没点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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