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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荼一夜翻来覆去,愁绪满怀。
皇帝昝宁那边也是睡得一千遍捶床,一万遍捣枕。
只不过,李夕月只能感觉到白荼的愁绪,感觉不到昝宁的。
皇帝即刻就要回京的消息由李贵传出去,随侍皇帝的群臣不免哗然——毕竟出发时就急吼吼的,现在回去又如此突然,谁在热河的行馆里没些私事?当得起皇帝这么着折腾?
只不过今日是皇帝召见蒙古的亲贵,按着国朝制度,一直对蒙古亲贵极其客气尊重,极盛时尚且如此,如今国力有些衰微,更是不仅要防,更要用人,格外要客气敷衍了。所以有气都得憋着,摆出一副笑脸参加宴会。
中午的大宴用了很久,陪同的群臣累,宴上伺候的太监宫女更是累得双腿都打战儿。
眼见日已西斜,大宴才算结束,席面上杯盘狼藉,正殿外头表演的布库(摔跤)和套马还没停下。布库还好,小小的一方毡毯里就可以分出胜负,套马却跑不自在,纯粹是摆个样子。
昝宁看了一会儿布库,突然解开外头氅衣的扣子,笑着说:“看着心痒痒,朕也玩一玩。”
众人都呆住了,少顷有两个陪着笑劝:“皇上,这,不大合适啊。”
昝宁笑道:“怎么不合适?国朝自来尚武,只是现在大家都习惯着提鸟笼子推牌九了,好日子过舒服了,谁还想着这些顶好的、却要吃苦的旧制?朕自从登基之后,经筵没有断过,这武事却练得太少了。今日即便是输了,即便是面子丢光了,也要开启一个新样子来!”
他氅衣脱掉,又高又瘦的身条儿就被修身的长袍和一条玉带给衬了出来,和毡毯里一个个壮硕矮胖的布库汉子比,除了个子有优势,其他实在叫人看着心慌。
而他真的连朝靴都脱了,像布库汉子一样赤足踩在毡垫上,没穿短打和缺襟袍子,干脆把开气儿的袍襟掖在腰带里。然后说了句:“来吧。赢了,朕给彩头!”
当然,他这彩头没人真敢要。
不过皇帝要玩,布库汉子们也不能不奉陪着,一个个先跪了告罪,然后在皇帝再三的要求下,开始摆出架势,开始“布库”。
昝宁没怎么练过,加之身形瘦高是根本不适合摔跤的,所以一看就是要输得很惨的样子。不过和他比拼的人也晓得分寸,极力做出打不过的模样,用力只敢用三分,最后全数假摔了事。
昝宁面色发冷,重新掖了掖袍襟,大声说:“干什么?这地方是巴图鲁英雄的场子!不是畅音阁戏子的场子!再来。”
这是不输不归啊!
布库汉子都是为难,而一瞧旁边礼亲王的神色,他老人家大腹便便地坐在一旁的赐座上,抹着鼻烟,眯缝着眼睛,微微对他们一点头。
于是心里有数了,这次敢用了五分力,再加点技巧,三五招就把皇帝给绊倒了,不过反应极快,在皇帝后仰的时候,一个翻身,让皇帝摔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哎哟哎哟”求饶:“万岁爷,奴才确实摔不过您。”
旁边几个马上把昝宁扶起来。一边更是夸赞声声。
昝宁掸了掸衣服上蹭到的灰,微微笑了笑。
自然的,没人敢赢他。他们输的那么假,只是因为皇帝的水平太差了,实在装不出来比较逼真的。
他再哓哓责怪也没有意思了,于是笑着打圆场说:“你们呀,都不放出点真水平出来。”
又扭头对李贵道:“赏!一人一件巴图鲁背心,一对新制的锞子。”
他显得很是高兴,路过礼亲王身边时,特特停下来说:“议政王,朕回京之后,要广推布库,重赏勇士。现在旗下兵卒远不如绿营兵卒,大概是忘了本的缘故,这些能耐,必须得拾起来!”
礼亲王忙站起身说:“皇上圣明。”
等皇帝转身披衣,礼亲王那一脸的不屑连在附近的官员们都看见了。
大宴散去,皇帝回到“烟波致爽”,皇后带着三个嫔妃来问候,无比关心地问:“万岁爷今儿打布库,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您可还好吧?别在外面吹了风,又闹头疼?”
昝宁笑道:“还是需得多健健身子骨才行。”
皇后一脸贤惠的笑:“万岁爷得先努力加餐饭才是。”
扭头说:“大家准备的路菜,先让万岁爷尝尝。明儿就要回京了,一路上小行宫里毕竟简陋,吃的不那么趁意。这是大家伙儿的心意,还望万岁爷哂纳。”
昝宁点点头:“那好,你们费心了。”又看了一眼颖贵人:“颖贵人身子好些了没?”
颖贵人吃了两回亏,早给他无情的“宠爱”弄怕了,急忙低头道:“奴才身子还有些发虚。”
昝宁看着她,说:“好吧,本来……”说了半句自己顿住,留给其他人无限的遐想空间,又说:“叫御医再诊个平安脉吧,马上回銮,路上辛苦,别把病症弄严重了。”
想想皇帝到热河行宫这些天,除了“招幸”颖贵人,余外都宿在松鹤斋,皇后不免带着冷诮一笑:“那万岁爷今儿辛苦,也早点休息吧。”
昝宁点点头:“好,今儿大家都忙,‘烟波致爽’要带走的东西归置检点,就辛苦皇后监督着了。明儿中午启程,按路程算,明儿晚上到行宫后还能睡几个时辰。”果然拔脚就离开了烟波致爽。
他到松鹤斋,传了李贵,踌躇了一下,又唤李夕月。
李夕月刚刚才瘫倒在条炕上揉腿,白荼笑她:“你这立规矩的‘规矩’,实在修炼得不够,才不过是站了三个半时辰没动弹,瞧你就这副怂样!”
李夕月刚想撒个娇,小太监就在门口说:“李姑娘,万岁爷召见你过去。”
李夕月顿时苦了脸。白荼拿缝衣尺吓唬她:“别躲懒了,你累了一天,万岁爷不也累了一天?你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没得比!奉茶去。”然后自己躺到了炕上揉腿。
李夕月心里嘀咕:虽然同样是三个半时辰,但他坐着我站着,是他和我没法比啊!
到了暖阁门口,她报了名进门请安,等着皇帝要什么茶、什么点心——茶房里已经备了消食解腻的普洱和金桔茶,也有清爽适口的三清茶和云雾茶,就等他一声吩咐。
但是昝宁并没有要茶,他这头正贴近这李贵在吩咐什么,见李夕月到了,点点手也把叫到近前,前面的话也继续在说:“……也是施恩,更是要看看他平素来往的人。说实话,就怕他真的一清如水,不朋不党——不过他那个人品,朕是不信的。”
然后转脸对李夕月说:“皇后她们送的路菜,朕打算赐给礼亲王去。李贵走外,由着他开花厅、点香案地受赐;你呢,走他的内宅,把东西送进去。不光靠腿,还得靠眼睛和嘴。”
李夕月眨巴着眼睛愣神:“万岁爷,赐菜还行……但是您的意思,奴才还要做什么?”
皇帝坐直了身子,笑着说:“你别紧张,这是挑你发财呢。不过,李贵虽然是个‘公公’,讲究些的内宅他还是进不去,所以简派御前的侍女也是对礼亲王的恩遇。反正又不要你偷,又不要你抢,送进东西去,再放出你的手段和他的几个妾多聊聊天,摸摸家底总不难吧?侃完大山,人家少不得再送点衣料首饰给你、拍你的马屁,不是挑你发财?”
李夕月不知该不该高兴地笑,反正心脏是在“怦怦”地跳:“但是万岁爷要奴才和她们说,奴才也不知道说什么;要奴才看,奴才更不知道看什么……”
上一回去了礼亲王的大帐,回来被他骂了半天“废物”,她虽然脸皮厚不怕骂,但心里忐忑还是有的,这次又来这么奇怪的差,估计回头又要被骂很久了。
皇帝只能这样说:“神吹胡侃,这能耐你肯定有,朕信得你,消息么,说说就有了,端看你能不能把这个近乎套起来;至于‘看’,机密的你肯定也看不到,但是生一双慧眼,自然能看出许多趣味来,你只管瞧着,瞧到多少都行。日后再磨炼磨炼,指不定他们家什么大事里,你还能去做个‘知客娘子’。”
说完,他就得意地一笑,回头对李贵说:“你且看看,朕的眼光如何。”
李贵顺手拍了皇帝几句马屁,然后对仍然一脸懵的李夕月说:“夕月,没啥好担心的,万岁爷自然都是好差事给你。奴才们告退吧,办完差再回来给万岁爷缴旨。”
李贵那待遇,说起来是替皇帝赐食盒,东西一概不经手,全数由小太监捧着。平平当当的大车一路拉到礼亲王行馆的正门口,他趾高气昂下了车,大大咧咧对门房说:“皇帝恩赐礼亲王!”
谁敢怠慢啊!
门房一厢点头哈腰把人让进去,请了厅堂里坐着,好茶水上着;一厢赶紧去里面传话,让礼亲王准备着谢恩。
李夕月当然不能抛头露面,大车在门口等着,一旦话传出来,门房的小厮已经带着她坐的车马往内宅的角门去,那里自有礼亲王行馆的管事嬷嬷接待。
她下车的时候,已经在二门里面了,管事的嬷嬷客客气气,先把她一顿夸:“到底是皇上身边的姑姑,俊得什么似的,走个路咱们府里的姑娘都得学很久。”
然后帮她捧着食盒,引着她往后院里走。
李夕月在这儿不必像在宫里时走步那样,必须垂头小碎步快走,而是可以吹着弄堂里的小风,四处打量礼亲王宅邸里的风光慢慢散步而去——虽然只是行馆,看起来也不比行宫差多少,仅只屋瓦得用绿琉璃,规制上略逊一筹罢了。
到得后院,礼亲王的四个妾按着位分大小,已经迎在门口。
李夕月算是“口含天宪”,前来恩赐的,所以她一捧食盒,四个王府的侧室都是肃身行礼,叩谢着皇恩。
旗人仪节多,好容易国礼、家礼都行过了。李夕月寻思自己不过是个宫女的身份,移交过了食盒,便打算给这几位王府的侧妃什么的蹲个安。
刚说了句“给侧福晋、给各位夫人请安”,为首的一个就扶着她的胳膊肘,刻意地一脸埋怨:“李姑娘怎么客气?上回咱们姐妹几个就说李姑娘可亲得很,好容易这回又见着了,李姑娘要再多礼,真是多嫌着咱们姐妹,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
她那睫毛扑扇扑扇的,口脂用得又浓又艳,李夕月一看她心里就想:上回进营帐里,只见她事事占先,丫鬟唤她“吴侧福晋”,这大概就是礼亲王最宠的那位侧福晋了。
果然,这位俨然是这王府行邸的当家王妃,吩咐着自己的小丫鬟把东西收好,故意对大家解释:“万岁爷体谅,特特赐菜给我们,我们却岂能独享?自然先放在我这儿,日后孝顺王爷。”
其他几个一脸敢怒不敢言,讪讪地赔笑。
而吴侧福晋故作矜持地对李夕月说:“李姑娘,上回住帐篷,实在是简陋得不能看,太怠慢姑娘了。今日上我屋里坐一坐。”
不由分说挽了李夕月的手,带到了自己的那间面南的正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多多支持我吧!亲亲mu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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