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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夕月觉得自己没法伺候这条。

她试探地问:“万岁爷走路没问题吧?”

昝宁不高兴地说:“废话!外感风寒又不是中风瘫痪了。”

揭开被子起身。

但确实浑身无力,一瞬间头晕目眩,幸得李夕月眼疾手快扶住了才算稳住了。

李夕月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去一旁的矮屏上够他的厚袄,给他披上。

等他缓过来,才小心翼翼扶着他到用门帘挡着的暗间里,说了好几声“万岁爷小心”。

里面传出的声音叫她有些尴尬,但怕他稳不住,也只能硬着头皮在帘子外站着,随时准备他传唤。

一会儿,帘子揭开,他走出来,迎面也愣了一下,嗔怪着:“你在门口听什么?”

李夕月活天冤枉:“真是……这有什么好听的?”

脸比刚刚还要红,气得不想理他。

但那个脸皮厚的理直气壮伸出手:“扶着点。”

好好被扶也就算了,越扶越醉一样,沉重的身子直往李夕月身上靠。

李夕月忍不住说:“万岁爷,奴才快扶不动您了,要不要叫值夜的小太监进来帮忙?”

“不要。”他说,大概有点不高兴,但身子竖直了,没再全力靠过来。

李夕月艰难地伺候他上了床,又把他被角掖好,让他依样儿握着手,然后才可以眯着眼打会儿瞌睡。

瞌睡了两下,外头小太监说:“李姑娘,药熬好了。”

李夕月瞬间清醒了,到门口端了药,搅和得不烫了到得皇帝身边,把他叫起来:“万岁爷,喝药了。”

昝宁睡着了,此刻惺忪得不愿意起,翻个身裹住头又睡。李夕月好言好语地劝:“万岁爷,熬一熬吧,起来喝了药再睡。喝完这药,说不定明儿病就好啦!”

叫了半天,他一脸起床气地睁开眼:“困得不行,还喝什么药!”耐不住李夕月不断地劝,终于竖起身子,就着她喂过来的银匙喝了一匙。

“苦!”他一偏头,“不喝了。”理所应当一样,倒下准备睡。

李夕月拦住:“不成,药得喝完!”

他不理,睡。

李夕月摇摇他,没反应,劝了几声,不理会。她急了:“得,奴才伺候不了万岁爷吃药了,奴才去燕禧堂请丽妃娘娘来吧。”

皇帝“腾”地坐起身,皱眉气呼呼盯着她:“李夕月!你敢威胁朕?!”

李夕月执著地把舀了药的银匙伸在他嘴边。

昝宁跟她僵持了一会儿,执著不过她,没办法把一匙药喝了,喝完还要发牢骚:“要不是看你是个女孩子,我已经叫人把你扠出去打了!”

李夕月不理会他的威胁,又舀了一匙药伸过去,银匙带着明晃晃的褐色药汁,抵着他干得起皮的嘴唇。

昝宁已经从惺忪中清醒了,对着这样胆大妄为抗旨的人居然毫无办法,只能把这一口也喝了。然后又是下一口,他觉得这药实在苦得要命,最后几乎是恳求着:“太苦了!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外感风寒而已,多大个事儿?以前李贵都只让我喝几口就偷偷帮我把药倒了的!”

李夕月没说话,舀了一匙又送到他唇边。

昝宁愣了愣,换了个法子:“这么苦,喝两勺你总得给我个甜头吧?”

他指的是蜜饯。

说完,无奈地喝了面前的药。

然后,李夕月放下药碗,用柔软的嘴唇亲了亲他带着药苦味的嘴唇。

说:“这甜头够不够?”

意外之喜。

昝宁讨价还价:“每喝一匙要一个‘甜头’。”

“三口。”

“两口!”

“成交。”李夕月答应下来,心想:连吓带骗,还得讲条件、给好处,简直和哄我弟弟吃药一个样!不过若是自家的臭小子,不耐烦了完全可以捏着鼻子硬灌,这位好像还不敢灌他……

一碗药喝完,李夕月累得不行,舔舔嘴唇,感觉亦都是药苦味。

昝宁倒喝得精神了,问她:“不容易啊,要是我刚刚硬是不喝药,你打算怎么办?”

心里美滋滋想:要是她说以口相渡这种,下回她再侍奉我喝药我就试试。

结果李夕月说:“捏着鼻子灌。”一字一字说得恶狠狠的。

昝宁一愣,本能地说:“你敢!”

她“噗嗤”一笑,拧了一把热手巾给昝宁擦了脸,又带着些肃穆说:“奴才开个玩笑。不过,万岁爷接下来要乖乖睡。也让奴才休息休息嘛!”

昝宁看她确有倦色,也不舍起来,连连点头:“我这就睡。你要不要上来躺躺?”

“不要。”一声峻拒。

昝宁嘟囔着:“好像没抢过我的被窝似的!”

“睡罢!”

皇帝乖乖闭上眼睛。病中人特容易像个孩子,娇气、幼稚,但是也真实。

李夕月用给值夜的人准备的毡子裹着自己,倚坐在皇帝御榻边的脚踏上,听着他很快沉酣的呼吸声,她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李贵在外头轻轻地叩击着门框:“夕月,李夕月……”

李夕月一激灵醒过来,先本能地“哎”了一声,然后想:啊,按御前伺候的规矩,值夜偷睡,要挨二十板……

接着想到了床上躺着的是个病人,要紧起身,顾不得发麻的双腿,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已经下去了,昝宁额角有一层密密的细汗,脖子里汗水更已经纵横了,她低声说:“万岁爷,奴才打水给您擦一擦汗吧。”

皇帝日常习惯于早起上朝,加上病最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给她轻轻一叫就醒了。

他习惯地问:“几时了?”

李夕月看了看墙角的自鸣钟:“回禀万岁爷,卯正了。”

“啊,该上朝了。”他说,撑了撑自己的身体。

李夕月忙阻止:“等等,万岁爷昨晚上喝了药之后出了汗,这会子突然出被窝被风一吹,当心再反复。您要上朝,奴才叫人送热水来。”

她快步到门口,脆生生说:“李总管,万岁爷退烧了,出了不少汗,这会子着不得凉。得叫人进来伺候,加熏笼、手炉,拧几条滚热的手巾,再送些早晨新烧的玉泉水。”

她嘱咐得井井有条,李贵甚至都不用再重新吩咐,只听他在门外说:“听见没,谁的职司谁赶紧去办。”

只片刻,宫女太监鱼贯而入。

几个熏笼加上,屋子里顿时如春更暖;几个伺候皇帝盥洗的小太监娴熟地到床边,为昝宁更衣、擦身,司寝的宫女则备好了熏暖的中衣,干松地套上,浑身适意;换穿了常朝的袍子,擦牙漱口洗脸梳头一套结束,李夕月已经泡好了他最喜欢的君山茶,送到他口边。

昝宁对她一笑,喝了茶,又看了一眼自鸣钟:“虽是常朝,朕也不能迟到。该走了。”

他勤政,李夕月虽然担心他的病体,但不能说什么,看司寝宫女为他披外褂和端罩,她只能像家人一样嘱咐一声:“万岁爷别累着,不舒服就叫御医。”

皇帝又是感激的一笑,对她说:“给病人值夜,只怕累坏了,今日不传你的差,回去补觉吧。”

李夕月回到自己屋子,一夜没休息好,真是感觉头重脚轻,走路踩棉花似的。

强撑着把自己洗漱干净,又擦了擦身上的汗,连早点都不想吃,忍不住就倒在榻上要睡。

迷迷瞪瞪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了,李夕月感觉谁在推她身子,还在跟她说话:“醒醒,吃饭了。”

李夕月勉强地睁开眼,眼前是白荼。她挣扎着坐起来,却觉得肠胃里胀满不适,头脑更是昏昏沉沉的,大概昨天大半夜都没能睡觉,半天再怎么补都补不上。

“姑姑,今日厨房里有没有粥或者清汤面?”她问。

白荼看了看她脸色,还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然后说:“这会儿是晚膳的时候了,都是常供的饭菜。你怎么了?”

“不知道,许是累得慌?”李夕月强撑着起来披衣,垂着脚在炕边坐了半天才站到地上。

看到了饭菜,她也一点胃口都没有,吃了两口油渣熬白菜,两口老米饭,实在咽不下去了。恰听见养心殿那边也在传膳,李夕月悄悄问白荼:“万岁爷也才传膳呀?他身子好些了没?”

白荼抿嘴儿笑了笑:“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不过,看精神劲儿还过得去,上午叫了两拨‘起儿’,我奉茶时感觉他精神不济。但歇了半个时辰,又引见了一拨官员,特别是江南省的,一起儿引见就足足问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等我去奉茶时,感觉他脸色不好,赶紧派了御医又请了个脉,这才肯去打个中觉。这会儿才起身,大概人舒服了些,所以方始传膳。”

李夕月有些忧心,脸上不便显露,盘算了一会儿说:“姑姑白天辛苦了,传完膳之后,我去伺候万岁爷茶水吧。您歇歇。”

白荼嘴巴愈发笑得弯弯,故意问:“干嘛呀?我不累。”

“不干嘛。”李夕月装傻充愣,“让姑姑歇歇嘛。”

白荼知道她的小心思,点点头道:“行,有点事做,说不定你也还精神点——看现在这蔫嗒嗒的劲儿!诶,再吃点去,不然万一饿晕在万岁爷暖阁里,算是怎么回事呢?”

“实在不想吃。”李夕月老实地说,“要有粥或清汤面倒也好。”

白荼最义气,顿时说:“不过是粥或面,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走,咱们上小厨房要去。万岁爷的膳都开出来了,御厨里早闲着了,叫他们下碗面还累折了他们的手?”

没成想两个人兴冲冲地到了御厨,管事的太监可劲儿地摇头:“姑娘们,平日里一碗面也不算什么。可今日万岁爷身子不适,太后和皇后那里都晓得了,都派了人来嘱咐,道是无论如何要拿出手段做些新鲜软烂好克化的膳食,不准摆平日里的‘温火膳’。大家伙忙了半天了,好容易前头万岁爷叫了传膳,这会儿提心吊胆的,唯恐他老人家吃了哪一口不满意,要拿咱们开刀,随时准备着继续伺候——这哪有闲人给您两位下面熬粥?”

病人口苦,确实会挑剔饮食。昝宁又是出了名的挑剔、脾气大,大家伙儿在这种细事儿上都不敢得罪。

白荼仍有些气不过,说:“我看你们御厨上是故意躲懒,我们好歹是御前的宫女,天天忙前忙后伺候皇上的,敢情要一碗面都吃不到嘴!”

管事太监给白荼兜头做了个揖:“我叫您声姑奶奶!姑奶奶,大家知道您是御前人,平日谁不要巴结?你看以往哪个敢驳了您的回?还不是今日时辰不对。”

他努努嘴对窗外:“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还在外头呢,说要等万岁爷吃完满意了他才走。咱们如履薄冰的,擎等着万岁爷满意地吃完了,否则,挨顿骂事小,弄不好个个吃顿板子。”

听说皇后的人在,白荼也不敢多语了。

皇后打着关心皇帝的旗号,做派却叫人不敢恭维,只怕今日又是请安问疾时在皇帝宫里碰了钉子,只能拿下人撒气。

李夕月亦拉拉白荼的袖子:“没事,不缺这一顿。咱们走罢,万一叫皇后那里的人传出去什么话,倒说养心殿的侍女派头大——那又是什么好词儿?”

白荼就着她这个台阶下来,说:“好吧,我看李姑娘的面子,今儿你们确实忙活,就算了。”

李夕月饥肠辘辘赶回前殿,恰见皇帝那里也在撤御膳,而且看见皇后亦站在寝宫旁的体顺堂门口,一句接一句地询问负责侍膳的太监:“皇上今儿胃口好不好?”“皇上吃了什么?吃得多不多?”

那太监不敢怠慢,一个一个问题都答得流离。

但皇后最后还是一皱眉:“胃口不好,也得劝他努力加餐饭呀!已经生了病,再吃不好,身子怎么能恢复呢?”

那侍膳太监陪着笑:“御医说这段日子倒是要饮食清淡些,就清清静静饿几顿也无妨。”

皇后眉毛一竖:“胡说了!这叫什么话?你这是和我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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