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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蛮力抑或巧劲呢,李夕月当然不是昝宁的对手。
他小时候在上书房念书,每天会有一个时辰学习弓马、布库,虽然不是水平高超的那类,不过对付一个小宫女绰绰有余。
手一伸,快如闪电,顿时把她圆嘟嘟的小鼻头给捏住了。
“啊!”李夕月不由自主叫了一声,不由自主被捏得仰起脸、张开嘴。
然后,“咕嘟嘟”,药就灌下去了。
由不得她想喝不想喝,只能“咕嘟嘟”往下咽。
可是昝宁毕竟从来没有给人喂过药,更别提这法子他听都是第一次听说,用起来自然是想当然。
李夕月被灌着不能挣扎不错,但人一口气总归是有限的,到了极限了还不能呼吸,还被一个劲地往下灌汤药,身体本能地不答应啊。
于是她突然一阵猛咳,一大口药喷在皇帝新崭崭的貂皮袄子上。
这是呛咳,完全克制不住的。所以即便昝宁发现不对,赶紧撒手,也晚了。
李夕月一手指着他的衣服,一边还是拼命地咳嗽,脸咳得通红,肺都要咳出来了。
好容易消停点,她一嘴苦涩,难受加生气,嘴一扁就想哭了。
昝宁顾不得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顺着她的背赶紧地先道歉:“哎呀,没想到把你弄呛了!这会儿好些了没?”
李夕月憋着泪意,心里道:这一哭,是撒娇,也是认怂,得憋着。
“奴才好得很。”她揉了揉鼻子,又瞥了一眼皇帝的衣服说,“完了,司浣洗的宫女要哭了。这药汁子可没法洗。”
昝宁见她没有闹起来,自己先舒了一口气:“没事,她哭随她哭吧。”
想想不对,又说:“大不了这外头的面子不要了,重新换套面子就结了。”
除了端罩,貂皮的衣裳都是毛朝里,外头加织锦或宁绸的面儿,面儿脏透了不能穿,就换个面儿。
李夕月却抓了话柄,叹口气说:“可不是,小宫人哭不哭,贵人们可不在乎。”
“不是……”他垂眉耷眼地赔不是,“我莽撞了,只是想你好好吃药。”
李夕月瞧他这样,估摸着自己还可以再进一步,再作一作,于是冷哼一声:“万岁爷这话,奴才可当不起。万岁爷要威胁,只管传奴才的姑姑拿把尺站在一边,一口不喝抽一下,管保奴才全喝了。”
这也是他昨儿的话,全部璧还!
昝宁觑着她的脸色,不得不陪着小心、伏低做小:“没有,说着玩儿的,我哪舍得呢!”
“捏着鼻子灌就舍得。”她身子一偏,红红眼眶说。
“哎哟喂小姑奶奶!”他简直要被逼疯了,“你实在生气,你打我两下,咬我一口都成啊!说这些酸不酸、咸不咸的话,真是气死了都没法说。”
李夕月想:你平日不就是这样的?放别人身上那是该受着的,放你身上你受不了了啊?
不过看他愁眉苦脸的,李夕月毕竟不是个心肠硬的人,还是缓下声气说:“谁敢打万岁爷呀。”主动抽出手绢把他衣裳上的浮渍先给擦了,免得继续往里渗,脏到皮毛部分会脱硝。
昝宁让她擦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手:“不生气了?”
“奴才不敢生气。”
“甭管敢不敢,只说心里真的气不气了?”
李夕月看看他,他眉头又蹙起来了,她生怕他那眉间的折痕愈发深起来就会祛除不掉了,只能自己先退一步:“好吧,是心里不气了。”
“那笑一个?”
李夕月心里骂:这混蛋怎么得寸进尺呢?
“笑,倒也笑不出来。能不哭就不错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他就没有得寸进尺,而是小心地问:“要吃蜜饯吗?”
李夕月心一软,点点头。
他屁颠屁颠地又拿了蜜饯匣子,显摆地说:“给你带的都是进贡的好东西:穰荔枝、紫苏梅、木樨藕、金丝枣……”看她这个吃货似乎不动心,小心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李夕月拈了一个话梅:“这个挺好的。”
含进嘴,酸酸甜甜咸咸的,外带先头药汁的苦涩,口腔里倒是五味俱全,颇似自己与他相处以来心里的各色滋味儿。
昝宁捧着点心匣子,大气都不敢出似的,等她品鉴这蜜饯果子。
终于得了一句“挺好吃的,到底是贡上的东西。奴才再尝尝穰荔枝。”
依旧是点头赞许:“口不苦了。”
皇帝也放下心来,笑道:“刚刚真像我小时候,先帝突然到上书房来考评各个阿哥的背书,心一直乱跳呢。”好在这姑娘不作,偶尔作一下也不过分,反觉怡情。
然后他耍赖皮:“你要补偿我吧?”
贱兮兮笑着,抱住李夕月的腰,求她一吻。
李夕月敷衍地亲了他脸颊一下,然后说:“病着呢,您不怕被过病气,奴才可担心着。”
昝宁所求不奢,坐在她的通铺炕上,说:“无聊吧?我陪你说说话。”
李夕月犹豫了一下:“万岁爷不忙么?”
“忙。”昝宁说,“但是我想和你聊聊。”
李夕月心里觉得应该让他离开,可不知为什么又舍不得,迁延了一会儿,终于说:“就说一会儿吧,可别耽误了万岁爷的正事,不然,奴才的罪过就大了。”
昝宁点点头:“我知道。”
他想了想说:“说件你一定关心的:陈如惠的妻子打算京控了。”
李夕月睁大了眼睛:“京控?就是进京告状?”
“嗯,”他点点头,“我的老师,名讳为张莘和,常州才子,人称‘滆湖居士’,曾经也是先帝给我挑的顾命大臣,被礼亲王排挤出京,担任江南学政,亦是徐鹤章的座师。徐鹤章的私信从军机章京白其尉那里发出,抵达他那里,劝他出面说动陈如惠的家人京控。”
李夕月眨巴着眼睛听着,最后问:“是不是像戏曲里写的,越级京控得滚钉板?”
昝宁笑道:“这个没有的。越级上控,是有罪责,若是诬陷,自是重处;若是实告,或也会杖徒——但是真是苦主,一般都会加恩免除,恩自上出,全在朕一句话间。”
他收了笑容:“但真正担心的,却是上告无果,甚至被反诬。陈如惠的妻子,确实是个勇气可嘉的女人。”
“啊!那万岁爷一定得帮帮她!”李夕月说。
昝宁沉沉点头:“自然,扳倒礼邸,这是一步要棋。只是我的帮忙不能在明处,端看下头‘养’的那些人能不能起到作用了。”他虽然病了一场,也没有敢停下听政问政,就是怕耽误任何时机。
他又说:“还有,我打算在日精门里设布库房,挑选一些旗下子弟陪朕演武。”
李夕月歪着头,眨巴眼睛看他,显见的不懂他的用意,他笑着摸摸她的脸:“身体要练得强健些,将来榻上就不怕你调皮。”
这话自然是“荤话”,她听懂了,不由红了脸啐他一口。
昝宁笑起来:“好吧,这自然也有我的用意。”
聊了一会儿,李夕月觉得他已经在她这儿待得够久了,心里到底有些担忧,推推他说:“好了,谢谢万岁爷陪伴,只是大白天的,您还有许多事呢,在奴才这儿耽搁太久别惹人疑心。来日方长。”
因着她最后四个字,昝宁恋恋不舍地起了身:“好吧,来日方长。你好好养病,礼邸那里还有差使得交给你来做。”
亲了她头顶一下。
“别!”她捂着头,“出了汗没洗头,臭。”
“不臭。”昝宁揉揉她的头顶,把梳得平平整整的头发愣是摸得毛糙,然后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指指她,“小丫头片子,今天干件大坏事!倒弄得我一身药气。”拎拎湿漉漉的前襟,到门口后先冲着李贵喊:“叫司寝的宫女先取件斗篷来。”
一裹圆儿,把胸前的药渍挡住了。
李夕月从窗户的一条缝里看着他的背影翩翩而去,心里暖融融的。这一场病,倒似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一样。
李夕月身体也是比较强健的类型,外感风寒头一天比较难受,再过一天,烧已经彻底退了,人除了流些清水鼻涕之外,也没有什么不舒服了。她住在鹰房隔壁这间小屋,倒似世外桃源一样,不用打扫东暖阁,不用在茶房看火候端茶,每天就去鹰房溜一圈假装熬鹰——皇帝已经吩咐了,熬鹰要熬夜,她不许熬夜——所以新送进来那只鹰,每天吃着现成的牛肉,又不用驯化猎鹰的规矩,只怕很快就要养废了。
这还不算,她还有个小宫女宜芳伺候起居。李夕月有时一想,自己把自己吓一跳:这不就是娘娘们的日子么?啥都不用干,天天早上请个安,侍膳立个规矩,晚上再到体顺堂等个侍寝的消息,一天就打发完了;没事只有遛个弯,看个花,刺个绣,简直是无所事事。
怪道要争宠。
因为她每天也觉得只有昝宁来看望她的那段时候是最值得期待的了。
闲得发霉啊!李夕月在昝宁隔天晚上再来看她的时候,特别热情,他甫一进门她就蹲了个双安:“万岁爷,今儿个看您,精神头不错。”起身笑嘻嘻的,一脸狗腿子形。
昝宁少见她这模样,心里狂喜,脸上硬是忍着,而且还想着逗逗她:“嗯,已经大好了,今儿御医请了平安脉,已经不需要吃药了。但我还叫他煎两天,说是‘巩固巩固’,一会儿都端过来给你。”
李夕月笑容一凝,而后苦笑着说:“奴才也大好了呀,不是说‘是药三分毒’么?”
昝宁故意想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好吧,准你今儿不用药了。”
李夕月顿时笑得甜蜜,惹得他心里也汪着蜜水似的。正在看不够她的小酒窝,听她又说:“奴才还有一请。”
“说罢。”
“奴才想住回原来的地方去。”
“这儿不好?”
“不是。”李夕月想了想说,“讲真的,奴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天天一个人住着没事做,真是太难受了,跟坐牢似的。每天在茶房有点事做倒还好些,有白荼陪着说话也就不无聊了。”
昝宁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也可以。这地方呢也给你留着。”
他挑眉看着李夕月:“你得照顾朕的鹰啊。”
这地方多好,就她一个,他常常可以借着“问鹰”来瞧瞧她,比两个暖阁里都自在。
李夕月知道他不安好心,不过好歹是同意了,总算欢欣鼓舞。
这时,昝宁说:“朕,也有一请。”
李夕月忙道:“万岁爷这话,可折煞奴才了。您有什么吩咐,请讲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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