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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宁去太后宫里请安的时候,太后正在让御医请平安脉。

他在门外等候了半晌,邱德山趋过来说:“奴才拿高墩儿给万岁爷坐坐吧。”

昝宁瞥了邱德山那谄媚架子一眼,礼节性地微笑道:“不用,候着皇额涅,还是站着好。”

“万岁爷真是太孝顺了。”邱德山顺手一顶高帽子,然后觑了觑昝宁恭敬而无聊的模样,悄声拉家常一样说,“哎,太后身子骨一直旺健,这次急着召太医,奴才看,主要是气不顺的缘故。”

昝宁略一挑眉梢,很关心地问:“这是怎么说?难道谁敢给太后气受不成?岂不是造反了?”

邱德山故意跺脚摇头,压低声音,却显得义愤填膺的:“还能有谁!先帝如此栽培他,他如今哪还有一点知恩的模样?!”

昝宁还没说话,里头太后先扬声问话:“莫不是皇帝来了?”

邱德山被抻着脖子似的,尖锐地应答了一声:“是呢老佛爷,万岁爷来给您请安了!”

“请皇帝进来吧。”

“嗻!”邱德山回了太后的话,紧跟着弓腰,手朝前一伸,一脸谄容,“万岁爷请进吧。”

进了门,看见御医正在收拾药箱,昝宁问:“平安脉请得怎么样?”

御医急忙打千回复:“启禀万岁爷,皇太后是情志郁结,肝气不舒,所以有些面黄头疼,腹胀不思饮食的症状。”

“肝气发得挺重。”邱德山补充道,“这几日下肋疼痛,晚上睡也睡不好,辗转反侧的,真是郁结得厉害呢!”

御医看了这太后宫中的红人一眼,不能不敷衍道:“如此,那臣的方子里还要加减几味药材。”

太后道:“你看该用什么方子就用什么方子,别听他瞎说。”

剜了邱德山一眼。

等御医下去,她又挥退了屋子里其他宫女,目视邱德山说:“小邱子,很久不掌嘴了是吧?”

邱德山顿时矮了半截,“扑通”跪在地上委屈兮兮说:“奴才错了,太后您要打要罚都使得,可您不能再生气了。”

太后叹了口气,说:“礼邸一直是狂妄的性子,当了辅政王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都捧着他,也怨不得他越来越张狂。我这次犯了肝气,也不全是因为他,主要还是担心福晋她的身子骨。当然,礼亲王恋栈,也薄情,我也气他。但是他们夫妻间相濡以沫这么多年,这种时候我也不能为难了礼王,让福晋反而觉得我落井下石了。”

邱德山仿佛就等着她这一句,无声地冷哼,嘴角眉梢俱是不屑。

太后当然看了出来,也很恼怒,质问道:“邱德山,你有话就直说吧。”

邱德山拿捏透了这位主子,顿时又就地碰头,然后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论理呢,奴才是没资格说礼王内邸的事。但是,前几日送太后的赏赐去礼邸,实在是看不下去。”

“怎么呢?”

邱德山说:“礼亲王不是硬顶住了宗人府,不让削掉吴氏的侧福晋之位嘛?”

太后哼一声:“宠是够宠的,不过这样的小事,太过为难也不必了。”

“何止是宠妾的那种宠!”邱德山为福晋纳兰氏叫屈一样,“家里管事的钥匙已经全数挂在吴氏的腰间了!吴氏那行事做派,简直就是新福晋了!估摸着就在等着……”

他话说了一半自己咬住了,但也已经够了,因为太后的下眼睑开始抽搐,额角的青筋暴露出来,手攥着一块绢子,沉默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邱德山也有勇气下狠手,假作被惊到的样子,扬手就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顿时脸红肿了,眼泪鼻涕流出来:“哎哟喂,奴才这张快嘴!太后您可别气着自己个儿的身子!当奴才什么都没说吧!”

太后城府极深,看了邱德山一眼,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只压低声音说了句“滚吧”。

昝宁也是一脸惊惶,说了句“额涅别生气”,太后打断道:“皇帝事情忙,也别在我这儿耽误了。”

昝宁和邱德山一道退出来,两个人都是好一会儿静默无言。

邱德山送皇帝送到慈宁宫大门外,打了个千儿,垂手而抬头,笑嘻嘻说:“万岁爷,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昝宁点点头:“朕有些担心。”

邱德山笑道:“太后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呢。”

昝宁再次点点头,他的暖轿停在一边,邱德山很殷勤地上前帮他揭轿帘子。

皇帝坐进去,说了句:“太后这阵子身子骨不好,只怕离不得邱谙达。”

邱德山说:“奴才也只有多为太后办点事分忧,才能让她老人家高兴些。日日杵在她面前,她老人家还拿奴才撒气呢。”然后躬身斜乜过来:“上次奴才说,要给老佛爷挑些缎匹……”

昝宁不胜其累似的自己揉了揉太阳穴:“只要太后舍得放你,朕自然不会拦阻,毕竟太后的喜好还是你最清楚。”

邱德山眉开眼笑,似乎得到了圣旨一样,于是越发殷勤,放好皇帝的轿帘之后还把四面掖掖好,伺候得极其周到。

昝宁回到养心殿,绷着脸直到进了东暖阁,才露出了笑意。

李贵小心地到他身边问:“内奏事处说御史台有人上了个折子,是代一位护军发声的,奏折虽只此一份,但不知谁已经把抄本传抄得到处都是了。您看不看折子?”

昝宁说:“看着挺重要?”

李贵说:“那御史之前与军机处二把交椅的刘俊德交往较密,只怕这折子里有礼邸的意思在。不过……”他愈发小心:“他找的切入口有点过分。”

昝宁微微蹙眉,不言声拿过那份黄绢面儿的奏折,看了两行,便忍不住喝了一声:“可恶!”

李贵屏息凝声,小心地观望着他的神色。

皇帝发作了一句,气得手抖,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折子看完了,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说:“朕气得有些渴了。”

李贵说:“是,奴才叫李夕月来奉茶。”

紧接着又说:“万岁爷,虽然可恶,但不算坏事。您得沉住气啊。”

昝宁板着脸,把折子往御案上一丢,吩咐:“叫李夕月奉菊花茶。”

等候的间隙里,他看第二遍。

奏折里刺目的地方在那个名字:“骊珠”。

骊珠姓金,那位护军是她的兄长——当年骊珠自尽,原本会牵连家人,但太后怕把事情闹大,只剥除了她父兄身上不当有的职位,还留着他们护军的口粮。这次御史借她的哥哥——金氏护军之口发难,把骊珠获宠后,却被宫内斗争牵连得没有封上位分,又被宫内的妒忌众口铄金,逼到蹈水自尽的故事又搬出来说了一遍。

最振聋发聩的,是他居然大胆地捏造了骊珠当时已经有孕了——而众所周知,皇帝昝宁至今只有两个公主,还没有后嗣。如果后宫有这样的争斗,戕害未出生的皇嗣,皇后管理后宫失职已经板上钉钉;若再狠一点,追问当年皇后以辱人的杖刑逼迫骊珠自尽之事,那么皇后便直接成了罪魁祸首了。

不得不说,礼亲王指使的这份奏折,写得是好极了!

昝宁如想废后,简直不用他脏手,就有人替他把脏事做了。

只是翻起往事,心里针扎一样痛,那个伴随他很久的、笑起来很美的小姐姐,在从井里捞上来之后面目浮肿狰狞,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拿着奏折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突然听见门帘外一声响动:“万岁爷,奴才李夕月前来奉茶。”

他朝门帘处望去,低低说“进来”。

李夕月侧身捧着茶盘,进门抬头,看见昝宁脸上复杂的神色。

以及,眸子里一点点雾光。

她上前得小心,觑着他的神色,一句话不敢多说,把茶碗摆到了他端起来最便当的位置。

昝宁喝了一口菊花茶,温凉适口,他找茬儿都没机会。他抬头看着李夕月,欲言又止的。

李夕月小心问:“万岁爷是不是今天不高兴啊?”

“嗯。”他沉沉地回答,“遇到特别不高兴的事。”

之前还在生他气的李夕月,看他的模样,气就生不出来了,问:“那怎么办呢?有没有什么事能让万岁爷开心一点?”

昝宁问:“你身上好了没?”

李夕月知道他的意思,脸顿时红了,然后摇摇头,让昝宁很失望:“还没呢。”

他那因愤郁而勃发的“感觉”顿时被浇灭了。

气冲冲时,还想去打布库,但是看着李夕月,又想到在日精门养伤的亦武,打布库泄一泄愤的想法又灰飞烟灭了。

“唉!”只能长长地太息,绕室彷徨,最后拿拳头一砸墙,砸得那板壁仿佛都震了震。

“手不疼么?”李夕月倒比他还着急似的,上前捧着他的右手左看右看,生怕他受了伤。

还好,他的手关节只是有些许红肿。

李夕月说:“要开心,难道只有男欢女爱一件事啊?万岁爷以前也不缺妻妾,靠‘这事儿’,能快活多久?”

昝宁觉得以前从不为“这事儿”快活,就跟完成生孩子的任务似的,全部是公事公办的架势,她们再娇羞,玉体横陈于面前,他也没幸福和快乐的感觉,最多完事儿前那几秒,本能地有些激荡,激荡完了就什么都没剩。

和她倒不一样,只可惜今天又不行。

李夕月还在那儿唧唧呱呱继续说呢:“万岁爷和我听金蛉子、斗蛐蛐的时候,不是也觉得挺开心?”

昝宁眼睛一亮:“你再抓几只蛐蛐儿去?”

李夕月摇摇头:“早春哪儿来的蛐蛐儿呢?”

在昝宁失望的时候又笑着说:“万岁爷不是答应带我去看梅花嘛?这真是梅花开的好时候,再往后,梅花就该谢了。”

其实皇帝每年都要去园子里看几回花,总看不稀罕,觉得也就那样红红白白的长了若干树,所以看梅花没带给他多少激动感。

只不过看李夕月很向往,心道:两个人吵架后互相摆了一阵脸色了,她今天看着心情还不错,但笑的也远没有往日多,如果陪着她去看梅花能换得她冁颜欢笑,好像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于是立刻就点头说:“这容易。你去换身出门的衣服吧,带件斗篷,园子里空旷,会冷一些。”

李夕月瞪大了眼睛:“啊?这会儿就去啊?我还以为得明天安排好了再去呢!”

昝宁不由一笑:“乘兴而去,兴尽而归,岂不是更愉悦?”

不仅愉悦,还有些惊喜带来的兴奋。

李夕月的小酒窝顿时就旋在脸颊上,点头如鸡啄米似的:“好呀好呀!皇上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李夕月呢不太记仇,不过罚抄作业是不可能做的。。。

近期调整作息为早睡早起(主要是适应小盆友的起居习惯),所以回复只怕难以及时了,期待着单休的周末。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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