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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夕月贪心,跟着昝宁去园子那天,摘了好多好多的梅花。

梅花用大瓷坛子粗养在水里,开得倒也旺盛。她在皇帝处政的半天工夫里,忙得不亦乐乎,一枝枝修剪、摆造型,再插到选好的瓶子里,布置好东暖阁和皇帝寝宫,擎等着他叫起结束,还有几瓶梅花要摆到西暖阁去。

在东暖阁等待的时候,看着一屋子梅花,颜色各异,形态飘逸,李夕月满足极了。

忽然,听见西暖阁门帘响动,大概是叫起的大臣们出来了。

李夕月心里急着想进去摆花瓶,不由凝神听外头的动静,等他们离开,自己就请两个小太监一起把瓶子捧到西暖阁去。

但外头的动静异乎寻常,首先是礼亲王在养心殿正殿的门边说话:“皇上既然准奏了,这种事事不宜迟,迟了消息泄出去会惹麻烦,立刻叫几个太监传旨到储秀宫去,该逮问的人现在就叫去内务府慎刑司报到,谁敢迟延,就问个‘畏罪拖延’的加罪!”

接着是荣聿说:“得嘞!慎刑司的刑具已经准备好了,几个问话的主事都是老积年了,不信问不出点消息——别说是三四年前的事,就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也能给它扒个底儿掉!”

礼亲王大概是在点头,而后说:“宗人府那里知会了么?”

“是的,和三哥也知会过了。”

“好得很。一旦查实了,先拿内务府的供词,再叫提前准备好御史台的弹章、宗人府的审办书,一股脑给发出来,任谁也弹压不住!还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伴着步伐声,大概有不宜为外人知的内容,正在和荣聿咬耳朵。

荣聿,即荣贝勒,掌管内务府,即是掌管皇帝宫里的所有家事。小到最下层太监、苏拉的吃喝拉撒睡,大到承奉皇帝和太后关于后宫的旨意,由其下设的各个“司”掌管着。琐碎繁杂,但也有实权在手。

这次要查储秀宫的人,明显的是针对皇后的,但是不能直接提溜皇后问话,就只能从她身边的人那儿打开缺口,查实了再徇各种“例”来对皇后的行止进行责处,轻的是发旨申饬,重的甚至能废后。但即便是皇帝也没有一言堂的可能,必须按照这样的办事规矩和各种律例援引,才能处置。

一会儿,李夕月听见荣聿又回来了,在西暖阁门口拍着马蹄袖打千儿请见。

而昝宁踱步出来,对荣聿说:“到隔壁说话。”

李夕月急忙敛衽垂手,等他们俩进门,她不言声地给他们蹲安。

皇帝笑融融的,看了她一眼说:“李夕月泡两碗新进上的雨前茶来,给荣贝勒品鉴品鉴。”

荣聿受宠若惊:“皇上太抬举了,这新茶才供奉进宫呢,奴才真是天大的福分!”

昝宁微微笑道:“这茶,进宫是才进宫,不过想必礼邸早就有了,是吧?”

荣聿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皮,尴尬地笑了笑。

昝宁说:“这样的小事,不去谈它。刚刚朕在西暖阁正襟危坐的,累死人了,这会子在这里可以松快松快。”

李夕月泡了新茶进门,听见他们俩还在聊:

“只要想按事儿,皇后宫里那一批人,没有搞不定的。”荣聿说,“一顿板子不行就再加一顿鞭子,疼到那份儿上了,想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何况皇后一向御下颇严,谁给她卖命呢?”

“嫉妒虽在七出里,但毕竟是一国的皇后,只怕顾着朝廷的面子,也不能不从宽。”皇帝闲闲说,瞥了荣贝勒一眼。

“从宽虽是从宽,不会一下子就夺她的位置。一般呢,先停中宫笺表,停皇后钤印后宫劄子的权柄,想来就够她受的。何况她那种脾气,岂是会收敛的?少不得撺掇着太后整出新的幺蛾子来。”荣聿笑道,“正有果子等着邱德山吃呢!就怕他们不闹事,闹了,就没什么不好办的了。”

昝宁喝着茶,点着头。

荣聿又说:“不过有一条倒是要请旨呢。”

“说罢。”

荣聿说:“若是她真的害怕、收敛了,尚有一个‘无中生有’的法子。金氏骊珠的哥哥,上回已经被纳兰家的人暴打一顿,威胁再上告就要他的命。若他的命真的没了,那就是人命案子了,即便是后家之尊,也逃不得清议和国法。”

他眼睛闪动,语气低沉而神秘。

在一旁等着收拾茶碗的李夕月突然就明白了,怪道他要说“请旨”,这个计谋大概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骊珠的哥哥,然后栽赃嫁祸给当时大放厥词的皇后家人。

牵连起来,皇后家人要被处置,皇后又岂能独善其身?

只不过要的是骊珠哥哥的命,他得问问昝宁舍得舍不得。

昝宁沉吟了一会儿:“不是到非那一步不可,还是留人家一条命吧。”

荣聿却懂:到了非那一步不可的时候,他就同意了。

于是乎他点点头:“奴才明白了!”

正聊着,突然听外头一阵喧闹。

李贵匆匆地跑进来说:“万岁爷,太后来了!”

这会子来,没有好事。

好在昝宁和荣聿也算淡定,彼此看一眼说:“迎候吧。”

又对李夕月:“去茶房备茶,茶叶、水温、汤色的准备都要细之又细,太后也是个懂茶道的人。”

李夕月有点紧张起来,点点头,等皇帝和荣聿出门迎候,她也一溜烟儿地到了茶房。

白荼正在茶房向外头张望,眉头微蹙,神色更为紧张。

李夕月说:“太后来了!”

白荼沉沉说:“我听见了。太后归政后轻易不到养心殿来,来,必是要事。”

李夕月点点头:“估摸着是呢,皇上吩咐我准备茶水要仔细,大概就是怕我被指摘礼节。”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白荼教她的泡雨前新茶的法子,选合适的水温,壶里的水线拉得长长地冲茶,看一片片嫩叶在茶碗里翻飞旋转,腾起细细的云雾一般,茶汤变作浅浅的绿,香气扑鼻。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暖阁里叫茶。

李夕月深吸一口气,把茶碗摆进茶盘里,准备端过去。

白荼说:“我来。”

“姑姑?”

“我来。”她说得笃定,“毕竟我比你娴熟。”

李夕月看她不似说笑,眼神里坚毅而不容反驳,不敢不从。

然而她担心的情况也来得很快,没多久就听见西暖阁传来瓷盖碗砸碎的巨响。

李夕月心慌极了!顾不得多想,发足从茶房奔了出去。

在养心殿外探头探脑的宫人不少,但西暖阁一向是太监宫女的禁地,不奉诏就进门,那是打死勿论的罪名。

大家窃窃私语,在说太后进门时脸色的黑沉,在说皇上迎奉时表情言语的阳奉阴违,更在小声地讨论,谁要被“做筏子”来顶主子的怒火了。

“刚刚进去奉茶的是白荼姑姑!”大家都在耳语。

里头传出太后威严的声音:“皇帝,你不用说什么,身边人替主子受过,素来寻常。不然,你为什么叫人拿问皇后那里的首领太监和大宫女?对了,听说放出去的宫女,也在寻了问话?”

昝宁说:“一码归一码。金家出状子上告,哪怕告的是朕,刑部也该理会——这是国法。查明了,他若是诬告,那就责处他,若不是诬告,该责处谁就责处谁——这也是国法。”

太后大概在冷笑,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却也不和他纠结这一条,幽幽说:“你徇国法办事,自然是极好的。我今日也是为‘法’而来,说起来是宫中的家法,事实上也是国法。”

而后声音不高却异常冰冷:“小邱子,叫传杖吧。”

“皇额涅!”

太后问:“怎么的?我管不了你宫里的人?”

昝宁说:“宫人泡的茶不合皇额涅的意思,薄责也可,不至于传杖。”

太后笑道:“是了,我知道你是个仁君,愈发衬得我们都是心狠手辣的恶毒之人了。若为一份茶就动板子,好像是重了点。不过我今日来养心殿,也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想要问一问宫里那些关于骊珠的谣言是怎么来的。”

“儿子没有听说什么骊珠的谣言。”

太后冷笑:“你御下宽,大家自然只拣好听的你听,哄得你觉得海晏河清,宫里万世太平。我那里却听说,骊珠的哥哥上控,有人推波助澜;宫里头一份就在传说当年都是皇后的不是,硬要把屎盆子往皇后头上按;更有笑话呢!居然说骊珠当时以宫女之身,已经怀了龙种,你说这屎盆子多脏多臭,就构陷一国的国母啊!”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既然有这样的话,朕叫内务府好好查就是。多谢额涅的指点。”

“不用了,你还当你的仁君。”太后说,“这样脏手的事,不劳你,我来办就是。话呢,是养心殿传出来的,当年和骊珠亲密的,大概就是这个一道服侍过圣母皇太后的白荼了吧?”

于是,停了片刻,太后又扬声说:“小邱子,传杖,我要打着问呢。”

邱德山趋步出来,傲慢地环视了暖阁外的一群宫人,最后看着李贵,嘴角一笑,说:“李总管,皇太后叫传杖。”眉梢一挑,等着他回话。

在养心殿,自然传养心殿的散差来责打宫人。

这是看李贵敢不敢不遵太后的懿旨。

李贵脸色很难看,但确实只敢犹豫了片刻,就对后面传话的小太监说:“听见没有,传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啰嗦两句。

作者呢比较历史控,所以没个背景板写起来会浑身难受。

这篇背景板是偏晚清一点的,所以虽然不会写太平天国和八国联军,但是很多体制背景沿用的是晚清格局。

啊,如果啰嗦起来我可以啰嗦很久,因为这是我非常想尝试的一个时代。

不过总而言之,其实宫斗也好、政斗也好,绝不是想象中的高位者可以一言堂的模式,有法徇法,无法徇例,至少表面功夫都是要做到的。所以非常直接粗暴的虐和爽都不会有。一写这些我挺容易枝蔓的,会尽量缩减我的啰嗦笔调,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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