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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亲王在得偿所愿面圣之后,在三法司会审的时候供述了。

当然,依旧很傲慢,有些罪名坚辞不认,甚至咆哮公堂,指责大理寺卿“但知道逢迎掌权的老娘们”“把先帝的遗训都忘到脚后跟了!”

大理寺卿气得脸色铁青,而原和礼亲王关系不错的刑部尚书只能在两个人中间打圆场。

一个掌权的亲王被执,问了谋逆擅权的重罪,本来就是极少见的情况。

事情沸沸扬扬地传遍京城,无论是官宦之家,还是好谈国事的旗下大爷们,都说得津津乐道的。谈到礼亲王,说他是必死无疑了,但也未免对他生出二三分同情来,都说,礼亲王跋扈归跋扈,但是也不是对社稷全无功劳的人,太后无非是因为他几次提了收回“御赏”印的事情怀恨在心,必杀之而后快。

太后听到这些传闻,当然极为不快,几次叫昝宁过去,又是申斥,又是诉苦,常常先把养子骂一通,然后又抹着眼泪说:“皇帝,他们这些混账话,真真是要气死我!你小时候在我身边抚育过好一阵,冬日里你午睡我怕你着凉,每每自己都睡不着,只记着给你盖被子;你生病的时候我都日夜求着菩萨保佑你……”

昝宁不得不装着感动的样子:“是,皇额涅对儿子的好处,儿子铭记在心。”

太后用帕子印印眼角的泪痕,随口唤了一声“小邱子”,而后自己愣怔了一下,愈发一脸伤心:“唉,我还是习惯了他……山东巡抚不就是礼亲王的亲信么?找了个借口杀了小邱子,还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叫人简直要气死了!”

昝宁对邱德山实在是毫无好感,一句话顿时没接得上茬儿,而后,他便看见太后尖锐的眼神从帕子后射了过来,跟生锈的钉子似的,肮脏而扎得人浑身疼痛。

太后放下拭泪的手绢,说话声音开始冷冷淡淡:“听说为礼亲王说话的人还不少。你怎么看?”

昝宁犹豫了一下:“清议确实觉得礼邸虽有罪,罪不至死。”

太后冷笑道:“大不敬都可以至死,何况是窃国谋逆,那是逢赦不赦的重罪了。”

“但是礼邸并不承认。”

太后好笑似的“呵呵”两声:“皇帝,你也未免太老实软弱可欺了吧?别说不需要他认罪就可以杀人,即便需要他一纸画押,也不过刑部用点‘花样’的事,随时可以办出来。你这不舍得杀他,是打算着他来日再东山再起?你可要知道,他和你是一个姓儿,日后就是要你的位置也不是说不过去呢!”

她的冷嘲热讽,昝宁听了很多年了。

不错,太后对他好时确实不错,但这样把自卑种进他心田里,逼着他感恩戴德,他如今是越来越厌恶了!

“皇额涅,杀一人容易,只是杀了之后,脑袋是装不回去的。”他微微笑着说,似乎有着劝谏之意。

太后冷笑道:“死了胡屠夫,不吃混毛猪!离了他礼亲王,朝廷就不转了是怎么的?你若觉得处政事上有为难,我不是还在吗?当年先帝身子骨不好的时候,奏折不是叫我看过?你小的时候,不是我在垂帘?如今你需要,我来训政,亦非不可。”

简直是把她对权力的欲望,赤.裸.裸地摆在了皇帝面前。

昝宁道:“多谢皇额涅,儿子亲政这些年,总算长了点见识,若日后遇到难处,再来向额涅请教。额涅辛苦了这么多年,是该颐养颐养了,儿子再怎么不孝,也不忍心让额涅再吃这个辛苦。”

太后垂首斜乜着跪坐在她面前的这位皇帝,半日才笑道:“那就好。你长大了,我也放心了。”

昝宁生恐她又要抢班夺权,又说:“额涅今年五十整寿,儿子定当竭力报效,让内务府拟出章程来,好好给额涅热闹热闹。”

太后这才略略松开绷紧的神情,叹息笑道:“难为你有这片孝心!可惜原来小邱子最懂我的心意,现在却没人那么体察了。”

昝宁要紧说:“荣聿很会办事,太后有吩咐只管跟他说。这次捉拿礼邸的事,荣聿出了挺大的力气呢!”

太后点点头:“荣聿是个好孩子。他们家那个铁帽子王,不妨就让他承袭了。当然,这次当差好不好,就看他的。”

心里那句话想想还是得说,于是在这个话缝儿上又道:“想起小邱子,我是真深恨礼亲王,还有那个但知道‘辅政亲王之命’,不知道‘太后是何许人也’的山东巡抚!山东巡抚这样的大过,若不加理会,只怕人家以为宫里人好欺负!”

闲闲似的问:“对了,查抄礼邸,只怕抄出了不少东西吧?书信之类的,务必好好清查!”

昝宁先就知道她是想借机清理礼亲王的羽翼。江南那一支已经在之前清理干净了,现在就是山东这支算是他嫡系,少不得借这次处置礼亲王的机会,把山东巡抚一道处置。

他问道:“书信之类自然不少,问罪也是由此而始。但是其中牵扯到太后母家的几个远房,上次递过来那个夹片,原也是来问一问太后的处置意思。”

太后此刻只是恨毒了礼亲王,冷笑道:“咦,我上次不就说了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几个不入流的外戚?一例处置就是了!”她掏出先帝赐给的“御赏”印章,往桌上一摆:“你的谕旨,我的钤印,直接可以叫军机处明发!”

好极了!

昝宁不动声色,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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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亲王倒台,他原本针对皇后失德的一系列发作自然也就暂缓了下来。

隔几日是皇后千秋节,宫里按例要给皇后热闹热闹——帝后同岁,皇后还略长一些,这日是二十岁的大生日,宫里在畅音阁摆了好大的戏台,要为她热闹庆生。

太后自然也冷眼看着这对名义上的夫妻接下来的关系。

皇后像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国家需要一个像样的继承人——若她已经彻底跟皇帝闹崩,不可能生育出皇帝的孩子,还不如及早把丽妃扶上位。

太后太知道没有自己亲生孩子的后妃的苦处了!即便是嫡母,是名义上所有孩子的母亲,那些个隔着肚皮的孩子,就是隔着心哪!

昝宁一如既往很是冷漠,按例给皇后赐银两、赐衣料、赐首饰,只不过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内务府进贡的“样子货”——甚至连样子都很老气,完全不般配一个二十岁的少妇。

皇后看着那些东西,不由就是撇着嘴,即便接着是强笑着谢恩,那堆东西也撂在一边,看都不愿意去看。

戏台上热热闹闹唱起来。

年轻的皇后两眼无神地盯着戏台,驼着背捧着一碗暖手的茶,鲜亮的明黄色吉服,衬得浓妆艳抹的脸亦压不住黑黄的底色了。

昝宁看了一会儿戏,起身大概去解手。

稍倾,便见颖嫔也起身了,对身边人袅袅地道一声“方便”,嘴角噙着笑,娉婷地出了畅音阁的门。

皇后胸口起伏了一会儿,然后强笑着对身边的太后道:“皇额涅,妾也去方便一下。”

太后压低声音,用只有身边人能听见的响度喝道:“你给我坐下!”

皇后一脸委屈,挫着牙根半晌不言,但关节发白的手指已经把一块绢帕攥得全是褶子。

一旁的丽妃冷眼观望,又过了一会儿起身去围房了——她坐在旁侧,不需要和太后单独交代什么。

但回来之后,她便是冲皇后使了个眼色,俩姐妹到一边的屋子里更衣。

丽妃悄悄对皇后说:“……我知道娘娘不放心,悄悄跟过去了。”

皇后看着她,感激地说:“还是你懂我的心意。我不是不放心,只是觉得现在是处置礼亲王的关键时刻,皇上怎么能为美色所惑?”

丽妃一个劲地点头:“谁说不是呢!嗐!都知道颖嫔是礼邸送进宫来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非就是想弄个狐狸精来霸占后宫里纳兰氏的位置——可惜以前太后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城府!”

她添油加醋地说:“哎呀,要说骚是真骚呢!刚刚就在小假山后面,媚哒哒地在问皇上:‘怎么很久没翻奴才的牌子了呀?’”

她捏着嗓子,学得还挺像回事,却更夸张些:“皇上说:‘这阵子太忙了,别说没翻你的牌子,谁的牌子都没翻。’那小蹄子说:‘皇上要保重身子啊!去年奴才给的那张方子,其实是温补的,春日用了,效果更好,皇上不妨再试试?’皇上就笑了,说好呢。”

皇后恨恨道:“进奉这种药给皇上,我恨不得撕了这小骚蹄子!”

丽妃劝道:“她是皇上的心尖尖肉,你看这次礼邸倒台,她都没事人一样,不就是仗着皇上的宠?不过,您也别和她一般见识,一是妻一是妾,她和您一龙一猪罢了,和她计较,简直是小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惨然道:“我还和她计较?不是不愿意计较,是根本计较不起!等皇上再次升她位分之时,就是被她谗言打算废后之时!我呀,活着没意思啊!”

“妹妹!”丽妃用在家里的称呼,带着警告喊她,“我说句僭越的话,与其认输服命,倒不如与命运搏一搏!她颖嫔有什么了不起?您真的对付了她,她能不乖乖顺从?她现在哪还有什么背景!除了皇上的宠爱,她什么都没有!但您可是太后的亲侄女!”

皇后暗暗琢磨着:不错,自己与其灰心丧气叫颖嫔拔了头筹,还不如和她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好歹心底里这口气出了。若是太后肯扶助自己一把,还未必弄得玉石俱焚呢,说不定只是占着这个位置无宠——现在不也是如此?自己哪有一分的损失?

她想得钻在死胡同里,自己感觉自己很有道理,完全没注意丽妃垂头乖顺讨好的模样里,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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