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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内殿,回到万象神宫的广场上。

瀛洲戏班一行人心有余悸地看着崔尹,会中原语言的使者抖着手指,你你你你了半天。

“怎么?我跳得不好?”

使者还是结巴着你你你你。

崔尹挑眉轻笑:“放心,陛下不会责怪你们,只要你们把这事吞进肚子,不然你们抖出来就是自寻死路。”

而后,使者沉默半晌,用瀛洲话同戏班讲了什么,一行人就什么话都没说了。

他们千里迢迢来这里,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会踏足,只想安全无忧地回去,献舞的女人突然变脸这事,就埋进肚子吧。

正琢磨感叹之间,使者头一转,女人蓦然不见。

御林军邱统领皱眉向他们走来,中气十足地问:“你们献舞舞女呢?!”

使者作揖:“回大人,舞女是陛下钦点的中原女子,献舞完就自己走了,不和我们一道啊。”

邱统领有听闻此事,遣人和瀛洲戏班一起献舞以表和睦,于是没有怀疑,回去回复陛下了。

崔尹一走,李成尧便找宫女唤来殿外巡守的邱统领,让他找人,果然不如所料,找不到了。

下一个献艺的使团上来,李成尧恍恍惚惚地,怅然若失地看了一眼。心脏像被剜掉了一块,空荡荡。

良久,他揉了揉眉,广袖一挥,嗓音沉沉:“下去吧。”

邱统领低低说了声是,垂眼退下。

心里想着,为何在寿辰之日的天子,露出的面色空茫,目光虚惘。

邱统领走出内殿,继续巡守,恢弘壮丽的万象神宫穹顶之上,悄无声息地蜷着一只玄猫。

玄猫睨着热闹繁乐的广场,各国的队伍宛如麦田,人头攒动间,仿若风吹麦浪。半晌,她掠过一个又一个的殿宇青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城。

皇城之外,坊市大街依旧繁荣昌盛,屋檐房顶密集紧凑。

街上人流如涌,玄猫轻松爬过一个个屋檐,蹿入某个里巷,快如闪电一般钻进了挂着[文墨轩]的牌匾的店铺里。

“主子,你回来啦。”老叟兰花精笑眯眯。

玄猫没有理他,一团墨汁洇染在角落的墙上,她一只脚踏进入,接着墙像开了一个豁口,豁口像毛笔勾勒的两笔。玄猫半只身子钻入,最后整个身子不见,墙上的豁口霎时不见。

兰花精自始至终笑眯眯,等会店铺关门了回去,主人定会夸他。

他的变脸伪装术可不是吹的!变成覃姑娘的脸,三个时辰不成问题!

崔尹刚刚进门,大门口站着一个翘首以盼的秦思思,就像个等丈夫回家吃饭的小媳妇。

她不紧不慢地走向秦思思:“怎么?担心我啊?”

秦思思真有点紧张,见她没事回来,心里暗松一口气。

“毕竟替我去跳舞啊,我跳舞那么烂,你要模仿也是难为你啊。”

秦思思并不知道寿辰之上发生了什么,以她的清奇的脑回路只能想到崔尹替她跳恋爱循环,然后找机会接近皇帝。

话罢,崔尹乐了,噗嗤取笑她:“思思啊思思,你的那什么舞唯你独有,我模仿不来。”

秦思思:“......”还真脑补出不来崔尹跳恋爱循环的样子。

二人边往院子里走边闲聊。

崔尹眉一扬,扯唇自哂:“好久不出房门,才知道陈国公把罪名都安到我头上了。”

刚刚路过福味楼,她听了一耳朵,这里永远不缺对她的骂声。

秦思思想起无支祁的话:“陈国公死不死没所谓了,只是个空壳子。”

老狐狸就是精,就是崔尹死了也能拉来当背锅侠。

崔尹扯唇叹了声。

“陈国公有那么蠢么,他不知道皇帝用意?他不过也需要个出头鸟替他做事,替他招恨,甚至必要的时候,就是现在,拉来挡箭。”

“他唯一一件蠢事,就是相信了我。”

秦思思没说话,你演戏演得好呗,奥斯卡影后,还演反串,全洛阳城都被你蒙了。

穿过五色纱幔,崔尹突然不再说话,径自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带上了门。

靠墙的角落里竖着一把油纸伞,太久未用,伞面泛了黄。

崔尹恍恍惚惚想起一桩旧事,那是与李成尧的初识。

......

刚下太学,崔仁思忖着先生的问题,慢步走回寝居,不料忽而落起雨来。

霎时间大雨滂沱。

她随便找了个屋檐躲雨,这个地方人迹稀少,半天也不见宫女内官和同窗。

这里的地也坑洼不平,她数着脚下一圈圈的小水涡,打发时间。

大雨里骤然冲出来个少年,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明明很狼狈,却像个疯子一样笑得开怀。隔着雨帘,崔仁见他径自朝她这里冲来。

也是过来躲雨的么。

崔仁微微凝眉,不动声色往里挪了挪。

少年跑进廊檐下,竟直直看着她,笑嘻嘻冒出一句:“小白脸,你长得挺不赖嘛。”

“啪叽”一下,崔仁方才发现他是带着伞的,他捏着伞骨抖了抖,水滴迸溅上她月白的袖上,旋即洇湿了一小块。

她再次往里一挪,忍着没有发飙。

“喂,你是太学的那群书呆子吧。”

崔仁抿唇不言,旋即,少年不分由说把伞塞到了她手里。

“给你吧,太学远着呢,你怕是迷了路。”

话未落,他再次冲出雨幕,回身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快回去吧。”

很快,他在转角消失不见,好似是住在这里的。

崔仁垂眸,月白的衣袍被湿透的伞面彻底蹭湿蹭脏了。

她微微叹气,准备撑开伞回去换衣服,捏起伞骨,上面还留有少年人的余温。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崔仁翌日下了太学,雨才缓缓停了。

远处的乔木染了潮湿的新绿,树上鸟雀呼晴,天际一片碧蓝如洗。

随便拉了个同窗,问了昨日她迷路的位置,同窗瞪眼道:“你怎会迷路迷到冷宫去的!”

冷宫?崔仁敛眉思忖。

昨日借伞的少年住冷宫里,那想必......是那个宫女所处的庶长子李成尧吧。

崔仁捏紧手中的油纸伞,罢了,东西总归要还给人家的,她可不想莫名承个人情。

行到冷宫,还没到宫门,远远便瞧见门口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泼妇一般骂一个小内官。

“你就给我吃这些?!这是人能吃的东西?我的儿子是陛下的长子,你们居然敢如此轻慢我!”

小内官一脸轻蔑,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知足吧,你有的吃就不错了......”

女人一脚踢翻门口放着的一碗三个白面馒头,还有一碟咸菜。

旋即,大摇大摆走出个少年,捡起地上的馒头拍干净,咬在嘴里,吊儿郎当地挂着笑脸把小内官迎走了。

小内官冷哼走后,少年冷眸,居高临下对地上的女人讲:“母妃,不吃便饿着吧。”

崔仁在门口滞了好久,还是决定去还伞。

走近宫门,女人掩面低泣着。

荒凉的冷宫前庭正中,大白日燃着火堆,少年盘腿坐在地上,烤着一只不知品种的鸟雀。

崔仁走进去,走到李成尧身侧,把伞丢到地上。

“还你。”

少年“哎”了声,咬了口烤鸟,嘀咕了句:“难吃。”

丢了烤鸟站起来,崔仁转身便走,月白的衣袖被人扯住。

轻微洁癖的崔仁彻底忍不住了,抽袖躲开,少年再拦,你来我往之间,稀里糊涂便和他交手起来。

“哟,我小看你了小白脸,不赖嘛。”

崔仁懒得搭理她,退出宫门外,少年双手竖起围成喇叭大喊:“做个朋友罢。”

几日后,崔仁去东宫给太子授课,太子在殿内嗷嗷哭成一个泪包子。

“呜呜呜谁打开的鸟笼,我的鹦鹉八哥不见了......”

崔仁身躯一震,蓦然想起昨日李成尧嫌弃难吃的那只被烤的鸟雀,唇角缓缓扬起,她也小瞧他了,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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