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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兵名字叫陈二,地痞出身,惯会偷奸耍滑,所以在军营里待了两年多,也才勉强当了个伍长,故而他对林傲雪这种一来就能得督军青眼的人很是妒忌。
上回他来找林傲雪的麻烦,本以为要受惩处,担心了好些时日,岂料林傲雪没了声息,他却被提拔成什长,这样一来,陈二心态膨胀,几乎忘乎所以。
这回林傲雪回来,还被分到他手底下,他觉得林傲雪果然是得罪了大将军,连大将军都不待见她,他便越加肆无忌惮。
在军营待了两年,陈二自然认识与林傲雪一起归在他手下的另外一个伍长,大将军家的公子爷北辰霁。
在他想来,该是他时来运转了,只要照顾好了北辰霁,与其打好关系,他何愁不升官不发财?
故而陈二自领命之日起,便一边巴结北辰霁,一边打压林傲雪。
但有任务,功劳全是北辰霁的,而林傲雪则劳神费力,还要被他以公徇私,找着机会就怒斥一番。
他做得明目张胆,转头就又去北辰霁面前邀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时节临近深冬,天越来越冷,也亮得越来越晚。
每天天还未完全暗下去,陈二就叫林傲雪带着手底下五个人去换岗,一站一整晚,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才遣了北辰霁的人来换。
日日如此不说,新派发下来的棉服分到林傲雪手里的竟然是受了潮的,穿上身一点也不保暖,林傲雪手下几人个个都被冻得手脚生疮,却敢怒不敢言。
林傲雪带的几个兵一开始还对林傲雪寄予期望,希望她能站出来为他们主持公道,毕竟她初来兵营的时候可是以新兵魁首之称被督军直接提拔为伍长的,在新兵之中颇具威望。
但林傲雪对陈二的刻意欺凌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连言语上的暴躁和愤怒也不曾有,这让他们不解的同时,也极为不忿。
他们对林傲雪的沉默感到失望,并逐渐心灰意冷。
其中有一人暗中有了计较,给陈二送了些好处,待遇立即就好了起来,另外几人见效益显著,也不再把林傲雪的话放在心上,甚至不按林傲雪的安排出勤站岗。
林傲雪对这些情况视而不见,这些兵是为了讨好陈二才刻意与她为难,却也不敢真正违抗军纪,林傲雪便任由他们拖沓。
但这其中,却有一人不同。
某日黄昏换岗时,林傲雪前往哨口查岗,见一员新兵已先她一步早早就位。
她记得此人姓陆名升,家里原本是邢北的农户,今年秋收的时候,蛮族铁蹄踏破农田,杀了他一家老小共计六口人,他却因为外出去了一趟集市,将新收的部分米粮卖去粮仓而躲过一劫。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陆升在心中仇恨的支撑下来到北营,扛起刀枪,誓要为族亲报仇。对他而言,身外的一切都不重要,唯有更加刻苦地研习武功,好上战场杀敌。
他远远看见林傲雪,挺直腰背朝林傲雪行了军礼。
林傲雪走到他面前,扫了一眼他握在枪柄上冻得发红的手,微微蹙了蹙眉,道:
“你替了孙虎的岗?”
她记得,这一班岗本该是孙虎来站的,而陆升是两个时辰之后才来。
“回禀伍长!孙虎前日里受了寒,身困体乏,托我暂代今天的岗。”
受寒了?
林傲雪想起昨日还看到孙虎鬼鬼祟祟地出了一趟大营,给陈二买了些酒肉,哪里像受寒的样子?
她冷了脸,沉声道:
“你可知说谎的后果?”
林傲雪素来不易接近,此刻板着脸说话更是压抑,陆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兵卒,林傲雪一瞪眼,他心里便是一突,见林傲雪锐利的目光扫来,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林傲雪心如明镜,陆升这般表现,已说明个中尚有隐情。
这些时日来,她对手下几个兵卒的观察也差不多了,知道谁谁胆小如鼠,谁爱溜须拍马,谁又两面三刀不服管教。
她参军入伍,自然不是单纯的如名册上所写那般为了上战场杀蛮族以报家仇,她是要报仇,仇人却不是关外的蛮族。
她需要功名,需要权势,但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
她不急于计较短暂的得失,不刻意与人亲近,为的是更好地观察身边的人。她知道自己单枪匹马难有所成,故而要从与她一样出身最下等的兵卒中,筛选可用之人。
只有从一开始便施与恩惠,这些人慢慢强大起来,才有可能成为她的心腹,为她所用。
她眸色清寒,语调依旧冷漠平缓:
“你有话直说。”
陆升咬了咬牙,悬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挣扎数息时间,双肩颓然一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伍长,什长收了孙虎的好处,就撤了孙虎的岗,叫我来顶班。”
林傲雪的眉头没有松开,眼神却好似更严厉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
陆升深吸一口气,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吐露出来:
“他们都说是伍长得罪了将军,所以没人愿意听您的话,您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管的。”
林傲雪眼里的淡漠之色退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
“你也这么认为吗?”
陆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沉默片刻之后,才言:
“伍长想来该是有自己的理由。”
林傲雪笑了,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
“冬天一过,米粮短缺的蛮族肯定要来抢夺粮草,届时我们都要上战场的,一时忧乐并不重要,到时候能活着回来的人,才有资格选择。”
她俯身拍了拍陆升的肩膀,而后转身离去。
陆升跪伏于地愣了许久,直到林傲雪已经走远,他才如梦初醒,从地上站起来。他望着远处即将消失的背影,心里忽然通透起来,不忿和憋屈悄然消散。
林傲雪去了校场,虽天色已经暗了,但冬天日头本就不长,此时还算不得晚,她打算借着恶劣的气候和昏暗的天光练一练骑射。
她到校场之后却意外见到北辰霁还没回去休息,正拿着一把弯刀练习挥砍,比起两个月前的单薄无力,他如今的招式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力道,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练到位的。
林傲雪远远一看,不由点了点头,这位公子哥改了怠惰的脾性,倒能入眼了。
林傲雪走进校场,北辰霁也看到了她,她朝北辰霁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过身去,欲去一旁的矮棚取操练用的弓箭。
她才刚转身,北辰霁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林傲雪。”
她回头,眼露疑惑。
却见北辰霁将弯刀随手一扔,而后大踏步朝林傲雪走过来,停在她身前两步之外,眼里隐隐有几分愤怒,质询道:
“你就任由陈二如此?”
北辰霁在林傲雪手下吃过亏,一开始放任陈二打压林傲雪不过只是想给林傲雪找点麻烦,他亲身领略过林傲雪的武功,知道她有多厉害,所以根本没想过陈二能拿林傲雪如何。
她现在虽然只是一个伍长,但以后肯定能拿不少军功,区区一个陈二,又怎是林傲雪的对手。
但令北辰霁惊讶且失望的是,对于陈二的刻意压迫,林傲雪竟一点反抗也没表现出来,陈二得寸进尺,林傲雪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如此一反常态实在让北辰霁难以接受。
他甚至要以为,林傲雪一开始就只是虚张声势,她空有一身本事,却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林傲雪听他此言,却不动声色,反问:
“如何?”
北辰霁见她装傻,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林傲雪!枉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一个有骨气有担当的人,却不想你竟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陈二这般嚣张跋扈,欺人太甚,你却忍气吞声不敢反抗,连这么个不入流的跳梁小丑都能肆意欺凌于你,你还何谈杀蛮子报家仇?!”
北辰霁话音落下,林傲雪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从未见过林傲雪笑得如此张扬的北辰霁顿时愣住,有些不明所以。
林傲雪笑够收声,见北辰霁脸上露出羞怒的神情,她轻轻摇了摇头,斜睨着他说道:
“骨气不是逞一时之勇,这种人只要他不死,就一定不会吸取教训,但即便我现在杀了他,又能如何?大将军可会因为我武功好一点就放过我?”
北辰霁闻言一愣,他并未细想林傲雪如果收拾了陈二会如何,但陈二毕竟是什长,而林傲雪只是一个伍长。
她没有特殊的身份,不会被特别对待。
“陈二死不足惜,但我却还要为了父母之仇忍辱负重,为了报仇我已经忍了许多年,又何在乎这区区几天?”
三年街头乞讨,受尽冷眼和欺辱,十年卧薪尝胆,苟且偷生。
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三年?
她以最卑微的姿态度过自己最好的年华,青葱岁月一去不返,而今年近三十,却还要披着这一副掩人耳目的皮囊,用长满老茧的双手一点一点清算往日的恩怨。
她还有什么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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