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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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明几净的单人病房内，支着几束金黄色的暖阳，细微的尘色在阳光的聚光下飞舞，病床上的小孩子不哭也不闹，就看着上下纷飞的小颗粒渐渐出神。

“宝宝。”苏尧轻悄悄地进到病房之中，一手拎着保温瓶，另一只手朝着宝宝的额头探去，苏尧发现宝宝的额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滚烫，她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笑道，“宝宝今天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呀。”

“没有，妈妈，我感觉好多了。”宝宝的脸上还有一些不正常的烧晕，他犹豫了一会儿，有些赧然地说道，“妈妈以后能不能不要叫我宝宝了，我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

宝宝说“大孩子”的时候还伸手比划了一下，输液之后贴在针口处的胶带刺进了苏尧的眼睛，苏尧唇角努力上扬，但是鼻尖还是忍不住酸涩了起来。

宝宝继续说道：“幼儿园的孩子们都是互相叫别人的名字啦，要是叫名字，就等于是长大了

——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可以长成像妈妈一样的大人，帮妈妈处理工作，然后妈妈就能多陪陪我啦。”

“傻孩子。”苏尧努力忍住自己的泪意，她看向宝宝的眼睛，宝宝的眼睛清澈纯净，带着他最纯粹和最美好的愿望，还有带着长大的憧憬，苏尧有些感动，她摸了摸宝宝的脑袋，说道：“好吧，苏志博小朋友，妈妈可以叫你的名字，但是只有乖乖喝汤吃药，才能够慢慢长大，成为陪妈妈一起工作的大人哦。”

“好！”宝宝直起身子坐起来，伸手就要帮苏尧拿汤，苏尧拎着保温瓶借着宝宝的力放在桌子上，倒了一碗汤给宝宝，宝宝接过汤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汤，如果有些烫，他还知道吹吹再吸溜进嘴里，含一含再咽下去。

苏尧看着宝宝懂事的模样，有些欣慰，也有些心疼，此时张姐轻悄悄地从门外进来，放下手中刚刚买的水果，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点了点苏尧的肩膀，说道：“苏总，能…能出来一下吗？”

苏尧看了一眼张姐，又看了一眼宝宝，宝宝抬起头跟犹豫的苏尧说道：“妈妈你先去忙吧，我这边没什么事情，如果需要你的话，我可以打电话，也可以按铃叫护士姐姐。”

“乖孩子。”苏尧帮宝宝的汤拿到一边，免得他自己喝没有大人照看的时候打翻在床上，苏尧跟宝宝贴了贴脸，又忍不住亲了亲，从包里拿出一本绘本图书，说道，“你先自己看会儿图片，妈妈和张姨马上就回来。”

“好。”宝宝脆生生地应了，声音似乎也好了一些，喉咙也没那么沙哑了，苏尧心里定了定，稍微松了一口气。

苏尧跟张姐出了病房，张姐有着明显的局促和紧张，她颤抖着声音说道：“苏总，我们离远一点儿聊吧，宝宝生来聪明，要是被他听到了，不太好。”

苏尧有些拿不准张姐要跟她说什么，但是张姐在她们家干了这么多年，信誉倒还是在的，她跟着张姐来到医院这一层的楼梯拐角，张姐垂下眼，不敢看苏尧：“苏总，我可能…做完这一周就要回老家了，我孩子他结婚，说是拿了我的钱盖房子，接我回去享福。”

“这是好事儿啊张姐，您在我们家已经快三年了，真的帮了我们家很多，现在我公司也慢慢起来了，等于说您帮我们度过了家里最艰难的三年，现在您可以歇一会儿了，我为您开心还来不及呢。”苏尧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还是由衷地感谢张姐的，她笑了笑说道，“我们其实还要感谢您给了我们一个缓冲期，您孩子结婚，我这边也应该包一个大红包给您的。”

“不、不用了，钱已经够了……”张姐的声音越来越少，还隐隐有些哭腔，苏尧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看张姐这么感性，她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劝道：“您就当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这些年真的很感谢您，如果以后您再来杭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您也可以跟我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们又不是不能再见了，宝宝也会想您的——”

张姐听到苏尧说道“宝宝”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一对肩膀塌陷了下去，她握着苏尧的手忍不住抬头，眼泪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她隐隐有些皱纹的脸，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跪坐在了地上：“苏总…对不起苏总！我错了，我是真的错了，我不应该鬼迷心窍——他们、他们说给我十万，让我叫您出来一趟……”

苏尧突然一梗，全身上下浮起一种既荒谬又无力的感觉，她愣愣地站着，下一秒眼泪夺眶而出，像是有所感似的大力甩开张姐握着她的手，不顾自己八厘米的高跟鞋就往楼梯上狂奔而去，她怕到哽咽，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脚已经被狠狠地崴了一下！

苏尧疯了一般地冲到宝宝的病房，病房的门口有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她解下高跟鞋就向那两个人砸去，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撞开了病房的门，跌在了地上。

苏尧一抬头就看见几个壮汉守在病床旁边，有护士为宝宝抽血，宝宝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含着泪忍痛，见到苏尧之后，宝宝抬起头似乎还不太明白状况，他弱弱地喊了一声：“妈妈……”

宝宝见苏尧的这副模样，忍不住想跑下床，只是他这么一挣扎，针头就不小心在里面刮了一下，护士胆战心惊地摁住宝宝的手臂，速战速决地抽出了针。

宝宝痛得哭红了眼，但还是坚强地光着脚挤开壮汉们跑下床，一把抱住了摔在地上的苏尧，安慰道：“妈妈，妈妈不哭，宝宝没事，宝宝不怕……”

宝宝怕苏尧为他担心，连忙小大人似的安慰苏尧，但是宝宝的手臂还没有止血，伤口有些大，有些触目惊心，看得苏尧几欲目眦俱裂。

苏尧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一定很狼狈，她抱着宝宝，恨恨地看着坐在轮椅上，在病床边毫无触动的那个男人，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觉得陌生极了。

苏尧坚强地站起身，光着脚抱起宝宝，脚踝处已经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但是她还好似感觉不到一般，看着许林生一字一句地说：“许林生，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再来打扰我。”

许林生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睑，挥了挥手，保镖们训练有素地离开，许林生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想要解释，但是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出了病房。

苏尧后怕地腿一软，将宝宝放在床上之后又重新跌在了地上，她的心已经快要从胸腔里吐出来了，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怕到伏在病床边干呕。

许林生……

你走了之后，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回来，现在，又何必回来！

“妈妈，妈妈我们不怕了，妈妈。”宝宝帮苏尧顺了顺气，看着苏尧难受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地抽噎了起来。

“以后要是还有陌生人来病房，你就按铃叫护士姐姐，或者赶快跑到人多的地方去，知道吗？”苏尧反应过来之后握住了宝宝的手，只是宝宝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乖巧地答应，而是有些迟疑地说道：“可是他说，他是爸爸呀……”

苏尧的脑子突然“嗡”地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她的脑子里响起，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

*

许林生从来没有觉得宝宝会是他的孩子，他甚至荒谬地想到那个叫“苏志博”的孩子，很有可能是苏尧的弟弟，苏父苏母的腹遗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看到苏尧像是小鹿一般慌乱又清澈的眼神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孩子，是苏尧的。

既然如此，不管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苏尧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不仅如此，他还要将这个孩子的生父给掘地三尺地找出来，狠狠地为苏尧出一口恶气。

许林生让人支开了苏尧，他刚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了专心致志地在病床上看着图画书的小孩子，小孩子的病房似乎从来没有生人走进去过，许林生听到宝宝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他：“你好，请问你是……”宝宝微微歪过了头，看起来纯真而又美好。

许林生原本冷硬的内心，轻轻地被宝宝的声音给融化了一角，但是他一想到宝宝有可能是苏尧和其他男人的孩子，他就忍不住呼吸急促，心里的黑暗有一瞬间被完全地释放了出来，他眼前被黑暗笼罩，身心被极大的嫉妒和不甘所支配，他死死地攥住宝宝的手，企图凑近宝宝看出他生父的些许端倪来——

宝宝的眼珠子像是黑葡萄，晶晶亮亮的，像苏尧。

宝宝的皮肤白皙头嫩，脸上带着小小的婴儿肥，很是可爱的样子，像苏尧。

宝宝鼻梁挺翘，睫毛纤长，就像是大号的洋娃娃，让人心生怜爱，像苏尧。

他像极了苏尧，连被欺负之后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都像苏尧。

……

“我是爸爸，你爸爸。”

许林生颓然地放开了宝宝的手，他对苏尧狠不下心，更不能对这个像极了苏尧的孩子狠下心肠，但是他可以狠狠地惩罚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那个离开苏尧母子的，让他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苏尧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男人。

许林生朝着门外挥了挥手，护士和保镖们鱼贯而入，宝宝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些人，有点不确定地问：“现在是要检查身体吗？”

“是的。”许林生一开口就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硬邦邦的了，下一句话他就开始尽量软和了下来，像是他母亲哄着其他人的孩子的时候那样，有些不自然地哄道，“帮你检查一下，不要、不要怕疼……哦。”

许林生硬邦邦地加了一个语气词，宝宝敏锐地发现他的爸爸好像比他还紧张，忍不住扑哧一笑，主动伸出手道：“好，我会配合护士姐姐的，希望护士姐姐扎针不疼。”

“不疼，肯定不疼。”护士也被宝宝逗笑了，抽血到尾声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巨大的一声“嘭”，一个女人的身影，着急而又忙乱地出现在了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