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番外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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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谢四岁的生辰刚过不久,就从娘亲那里知道了一个事：现在的爹爹不是他的爹爹,他的父亲是那个经常来看他的身体有疾的伯伯。

娘亲当时和他说的时候,神情特别温柔,眼里带着小心翼翼,阿谢是个很敏感很聪明的孩子,他知道娘亲是怕吓到了他。

他是有些被吓到了,可爹爹说过,娘亲是他们家最柔弱的人，他们这些男子汉一定要保护娘亲。

所以他强装着没事,娘亲脸上也有了放松的笑容。

他离开娘亲那里,刚出院子,就撒开腿跑去了书房，去找他的“爹爹”。

他像头小牛犊子似的冲进书房，里面爹爹和吉平叔叔正在谈话，他跑的一身是汗，双眼微红的看着爹爹。

李谟见了他先是微微皱眉,说道：“怎么如此莽撞？往日里怎么教你的？”

阿谢小嘴儿一瘪,也不说话,面上渐渐露出伤心的神情。

李谟察觉到他的不对，让吉平先下去了,上前两步一把捞起他，在太师椅上坐了，平静地问：“这是怎么了？”

阿谢一把抱住爹爹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搁在爹爹的脖子里,带着哭音道：“爹爹，我有些伤心，有点害怕，还有点想哭。”

阿谢两岁后，就被李谟带着经常外出，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之间自有一种默契。

娘亲是阿谢最孺慕的人，爹爹在他心里确是一座最高大的山。

“哦？为什么？”李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

李谟时常教阿谢，男子汉是流血不流泪的。哪怕他小，但他也是个小男子汉。

因此阿谢平日里很少哭，哪怕练武伤了疼了，最多红个眼睛瘪个嘴，却从不掉金豆子。

这会儿的阿谢却有些不一样，李谟明显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还未说话，阿谢眼眶里豆大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一时觉得伤心极了，一时又觉得答应过爹爹不随便流眼泪，这会儿哭了就很有些羞耻。

可他忍不住，只要一想到，他那么那么喜欢的爹爹竟然不是他的“爹爹”了，他就觉得……好难受好难受，比上次不小心吃了辣椒，烧得他心口火烧火燎的感觉还要难受。

小男子汉终于忍不住，抱着李谟的脖子呜呜哭出了声。

李谟知道他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以他懂事坚强的性子，必不会哭的如此伤心，因此没说什么，轻柔地拍着他弱小的背脊，无声安慰。

等阿谢终于哭完了，李谟拉开他使劲圈着自己脖子的小手，一把抱进怀里坐着，也不叫人，自己拿了帕子给他擦了眼泪鼻涕。

“可是哭好了？”

阿谢打着嗝点头，不敢看他爹爹的眼睛，很有些羞涩。

李谟微微一笑：“现在可以说了？发生了什么事？”

阿谢抬头看他，一双与李谟十分不同的深刻的丹凤眼泛着不安，他嗫嚅着小嘴儿，半晌才说道：“娘亲说，我……您……说我还有个父亲和祖父祖母……那爹爹您……”

李谟顿了片刻，倒是没想到姐姐这么早就告诉了阿谢这件事。看阿谢的反应……

“阿谢知道，娘亲是不会骗你的。”李谟看着他，平静一笑。

阿谢又有些想哭了，既然爹爹都这样说了，那这件事肯定是真的。

“可是……我，我不想……不想要起他的父亲，我只想要您一个爹爹。”

此时的阿谢与在赵绾绾面前乖巧应承的态度完全相反。

李谟说道：“阿谢，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不能选择的。但是，我是你的爹爹，你是我儿子的这件事，是谁也反驳不了的。”

“你还不知道，你刚刚出现在你娘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然后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娘的肚子，也从开始瘪瘪的样子变得越来越大，后来鼓成了好大一颗藤球的样子。”

阿谢原本正认真听爹爹说他的事，这会儿突然插了一句：“就像娘亲有了弟弟那样吗？”

李谟有些惊讶：“你记得弟弟在娘亲肚子里的样子？”阿韧出生的时候，阿谢才两岁。

阿谢点点头：“记得一些。娘亲的肚子变大的时候，都不怎么抱我了，张麽麽说，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大了，要出来了。还让我小心呢。”

真是聪明的孩子。李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对，你也是那样出生的。”

“我看着你在你娘亲的肚子里长大，甚至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守着，看着你小小的一团生出来，然后一年年过去，你就变成现在这样大了。”

阿谢对自己由来的故事听的很认真。某些方面来说，李谟自己和阿谢有相似之处，所以他很理解阿谢的不安。

“你说，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做你的爹爹？”李谟盯着他的眼睛问。

“嗯！”阿谢咧嘴一笑，依恋的靠近李谟怀里：“我最爱娘亲和爹爹，还有弟弟。”

赵绾绾从小教两个孩子将爱之一字宣之于口，李谟初时不适应，可后来渐渐习惯了，才发现这个字的作用和它的重量。

李谟温和一笑。

阿谢又道：“那我可以不要那个父亲吗？”

阿谢还是有些不安，对亲身父亲也有些排斥。

其实单从李谟自身来讲，他其实很不想和那边扯上关系。阿谢如今是他的儿子，他也并不想他与那府里有什么牵扯。

但他尊重姐姐的意愿。

他想了想，说道：“你还记得黑雪的事吗？”

黑雪是半年前李谟送给他的一匹小黑马，因额头上有一团雪白的毛，阿谢亲自取名黑雪。

母马生黑雪的时候，因难产去世了。那时李谟带着阿谢正好遇见，小马没了母亲，当时他还伤心了好一会儿。

后来黑雪交给了养马人和另一母马一起养着。

“黑雪现在的母亲并不是它的亲生母亲，但它对黑雪也很好。但是这样，黑雪就能忘了它的亲身母亲吗？”

阿谢似是懂了，默默垂下小脑袋，不言语了。

“阿谢，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怎么去看待自己的出生。”

“你有我和你娘亲，还有你父亲和祖父母，我们都对你很好，对不对？这说明你是个幸运的男子汉，有这么多人爱护着你。弟弟以后知道了，只怕也会嫉妒。”

阿谢最喜欢弟弟了，闻言忙摇头道：“不会不会，如果弟弟也想要，我把父亲分给他一半就是。”

李谟：……

好扎心。

赵绾绾担心这件事来的突然，会对阿谢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后面半个月，阿谢一直和夫妻两一起睡。

阿韧这时两岁，赵绾绾也不忍撇了他一个人，因此最后是一家四口睡一个床。

最高兴的莫过于阿谢。自懂事起，他就很少和爹爹娘亲一起睡了，这突然而来的福利，让他对武定侯府也没那么排斥了。

阿韧一如既往的淡定，除了晚上会紧紧扑在他娘怀里，不想挨着两个男人之外。

最痛苦的，莫过于李谟了。他被迫安安稳稳睡了半个月的觉。晚上不用运动，但他并不觉得轻松，脸色反而越来越臭。

赵绾绾就在一旁看他的笑话，对他控诉的眼神视而不见。小伙子太精神了也不好，她这老胳膊老腿的，好不容易能休息几日，得珍惜。

等一个多月后，阿谢渐渐适应了他还有一个父亲的这件事，李谟就带着他，去了武定侯府。

阿谢却不知道，若不是为了他，他爹爹这辈子，最不想踏足的地方，就是武定侯府。

来前送了信，因此当父子俩刚下马，就见武定侯夫妻两竟双双接了出来。

两人看他的目光热烈而期盼，王夫人眼眶微红，扶着孙麽麽的手微微颤抖，很是激动。

“阿谢……”

阿谢紧紧抓住爹爹的手，看着这两位他熟悉的人，如今是他祖父祖母的人，突然有了丝陌生感。

李谟安慰的拍了拍他：“去吧，我一直在呢，等你一起回家。”

阿谢不安的小脸儿放松了些，松开爹爹的手，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跪下就磕头：“阿谢见过祖父祖母。”

“阿谢！我的阿谢！”他还未跪下，已被王夫人一把抱进怀里，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武定侯也同时扶住了他的小胳膊，双眼微红，欣慰道：“地上硬，别伤着。”

阿谢被王夫人勒的有点疼，可他记得娘亲临走前对他的嘱咐：祖父祖母都很爱他，以前他太小，不好相认，如今终于一家团圆了，方式可能会激动些，让他千万忍着，别让老人不高兴。

因此他不发一言的忍着，可听着祖母抱着他哭得那样伤心，他突然感受到了娘亲说的：你只是多了一些和娘亲爹爹一样爱你的亲人。

他顿了顿，抬起小手，学着娘亲抱着他哄的时候一样，轻轻拍了拍王夫人的头，稚气安慰：“祖母别哭了，娘说，哭多了伤身。我以后，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王夫人盼了阿谢四五年，虽从前每月也能见上一两面，可这和抱着孙孙在怀，被他唤着祖母，被他那样懂事的安慰完全是两码事。

这会儿更哭得不能自己：“阿谢！祖母的好阿谢！呜呜！是祖母错了！是祖母错了……”她从没像此刻这样后悔过，后悔当初……

武定侯本站在一旁看着，因儿子和李谟的关系……他本身又是个寡言少语的，因此两人也没什么特别交流。

这会儿听王夫人这样说，忙看了看李谟的脸色，见他一脸平静，略带了淡漠，知道他本来就不待见这府里。

忙吩咐一旁的丫头麽麽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夫人起来，这大门口的……”

好一通忙碌，终于劝好了王夫人，一行人这才进了府。

武定侯陪着李谟，王夫人带着阿谢去看他父亲。李谟亲自陪着他来，都知道阿谢这回不会久呆。

阿谢对几人都是熟悉的，但对这府里还陌生的紧。但他教养很好，一路上并不东张西望，任王夫人紧紧牵着他的手，对他嘘寒问暖。

王夫人看着乖巧懂事的阿谢，真是恨不得心都给融化了。

她道：“阿谢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这里有你父亲，还有祖父祖母，都会对你很好很好。”

阿谢抿了抿小嘴巴，看着王夫人期盼的神情，摇了摇头：“祖母，我得回去，娘亲和弟弟还在家里呢，我会想他们的。”

“可是……可是，祖母也想你呀，祖母天天想你，想的都睡不着觉了。”

阿谢想了想，说道：“那我经常来看祖母。但是我不能离开娘亲和弟弟，离开他们我也睡不着觉。”

娘亲说了，做人要诚实。

都睡不着觉，这怎么办……

王夫人顿时不敢勉强了，小孙孙还在长身体，休息肯定重要。她只好退一步：“那，你一定要记得多来看看祖母祖父，还有你父亲。”

阿谢重重点头，伸出小手指：“祖母放心，阿谢一定会的。不然我们拉钩约定。”

看着他严肃着小脸儿和她认真约定的样子，王夫人真是爱的不行。

送阿谢到了他父亲处，王夫人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她得亲自去厨房安排些阿谢爱吃的东西。

屋里，父子两人面对面。

朱怀信隐隐激动，一月不见，阿谢似是又长大了些。小身板儿站得很挺很壮，可见被照顾的不错。

阿谢小手抱拳，跪下磕头：“阿谢见过父亲。”

“起来，快起来。”朱怀信忙弯腰拉起他，心潮澎湃。

这声父亲，他等了太久太久。

“阿谢……”他唤了一声，却喉头哽住，突然说不出话来。

阿谢也在默默打量他。

这是他的父亲？就像小黑雪一样，生了他没养他，却不得不承认的亲人？

李谟这个父亲的角色在他的生命中是完美的。他在阿谢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成为了一座山，所以，突然出现的这另外一座山，就来的晚了。

他并不怎么期待，只是感觉有些复杂，有时候甚至还有些茫然——我有爹爹娘亲和弟弟了，为什么还要多出一些亲人？一些对他来说，有和没有，没什么意义的亲人？

很多事他还不懂，但他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爹爹和娘亲那样和他解释，他就明白了，这些人，是他的亲人，是对他很好的亲人。

是他出生的源头，是他必须接受的亲人。

后来他渐渐长大，才明白，“家人”和“亲人”，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谢番外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