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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星没有想到,她重聚灵体,再一次从画中世界挣脱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一切都已经完全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样子。

一千年后的世界,好像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停在清晨时分的雨,在午时再一次来临。

雨滴打在廊下的池塘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响声。

逐星坐在廊前的栏杆边,伸着手去接从檐上淌下来的雨水。

在炎热的夏季,在此刻唯一清凉的雨水里,淅淅沥沥的声音掩盖了所有的蝉鸣,也将阳光炙热的温度收敛。

院子里雾色湿润又朦胧,天空阴沉半透光。

这好像,和千年前在卞州时的那个院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里,也有这样的一棵老槐,也有廊外凝碧般的芭蕉叶。

逐星好想念以前在卞州的生活,那是她才拥有灵识时,第一眼看见的一方小世界。

红尘千万丈,唯有卞州,是她开始学着去成为一个人时,最开始的地方。

那里也同样,是慕攸最留恋的地方。

曾经那些再痛苦的记忆,也没有办法阻挡她和他对于某些过去的怀念。

逐星把下巴抵在栏杆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湿润气息,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思绪飘忽。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踩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轻缓。

逐星下意识地回头。

阴雨朦胧,雾色渲染,回廊里都积聚着浅薄的水气。

而他就站在她的身后,雪白的衬衫外,搭着一件黑色的开衫,有些禅意的元素,衣襟处垂下两缕流苏,又好像是千年前魏朝外衫的款式。

他的头发也不再是逐星记忆里深刻的,总用金冠玉带束缚着的长发,而是极短的短发。

额前的碎发稍稍遮住了他的前额,又仍隐约可见他浓淡适中的双眉。

金丝镶边的眼镜后,他的一双眼睛,瞳色深邃,神情好像永远是疏淡的。

他的容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却又比她记忆里千年前亲眼见他被锁进地宫的棺椁之前的模样,要多了几分岁月沉淀过的沉稳。

沉睡了一千年,他的容颜与身体,就定格在了他陷入昏睡之前的那一刻。

“吃糖吗?”

她眼见着他忽然在她的身边坐下来,然后偏头望着她。

他的神情,永远是那样认真又专注。

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这或许就是沉睡了那么久的后遗症,令他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要怎么开口说话,要怎么与人交流。

即便是治疗了好几年,他也仍然很少有什么要说话的欲望,而他一旦开口,就会如同他在做某件事时一样,永远将所有的心思与神情都不自禁地收拢,认真专注于一件事。

逐星眨了眨眼睛,直接张开嘴巴。

慕云殊撕开糖纸,捏起那颗淡绿色的薄荷糖,喂进她的嘴里。

然后他自己往嘴里也塞了一颗。

逐星看见他的一侧脸颊有点鼓,她弯起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一下。

慕云殊猛地被戳了一下脸颊,口腔里的那颗糖直接抵到了齿背,他大睁了一双眼睛,偏头望她,神情是那样茫然又无辜。

逐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看见他这样一副模样的时候,她咬住了自己嘴里的那颗糖,没忍住,像是一只毛毛虫似的,使劲往他怀里钻。

她太黏人了。

慕云殊抿起唇,睫毛颤了又颤。

但是他到底没有舍得,把她往外推。

好像,

也挺好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忽然小幅度地弯了弯唇角。

“有人来了。”

逐星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的时候,耳朵忽然动了动,她抬起头,望着他。

然后,她的周身就开始散发出一种淡金色的光芒。

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透明了许多。

有人撑着伞走进院子里来,踩着水的声音很清晰,慕云殊回头,就看见了朦胧雨幕里,那是贺姨的身影。

早上她来过一趟,给慕云殊送了早餐。

彼时,逐星正裹在他的被窝里打呵欠,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贺姨也看不见她。

只是在瞧见他微红的鼻尖时,就问了一句,“少爷,你这鼻子是怎么了?”

慕云殊当时浑身一僵,错开贺姨目光的瞬间,就瞧见了窝在他被子里的女孩儿正在那儿捂嘴偷笑。

他盯着她,开口时却是在回贺姨,“……没戴眼镜,撞门框上了。”

他的语气有点闷闷的。

“你的度数又加深了?哎哟,少爷你晚上就不要再画画看书了,你看你现在不戴眼镜连门框都能撞上……”

贺姨当时就开始了一番唠叨。

慕云殊听得心不在焉,因为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被窝里的那个女孩儿脸上。

她皱起脸,故意扮丑,硬生生挤出了三层下巴来。

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眼眉微扬,笑出声来。

闻到属于中药特有的苦味,慕云殊回过神,直接皱起了眉头。

贺姨已经将伞放在檐下,端着药碗来到他的面前,“少爷,喝药吧。”

逐星这会儿已经从他怀里钻出来,趴在栏杆上,望着他接过药碗,又一脸抗拒的模样。

慕云殊慢吞吞地把嘴里那颗糖咬碎吃掉。

又喝了一口水杯里的水。

他望了望贺姨,又望了望逐星。

贺姨见他往旁边看,也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这时,慕云殊已经闭起眼睛,认命地凑近碗沿,喉结一动再动,迅速地将碗里的药喝光。

“过会儿我会送午餐过来,少爷你还是回房间里去吧,今儿雨大,天凉,可别感冒了。”贺姨收了碗,又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

慕云殊撕开糖纸,将糖果喂进嘴里,应了一声。

贺姨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逐星盯着贺姨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慕云殊脸上,她忽然问,“你每天都要吃药吗?”

“嗯。”慕云殊轻轻地应。

当逐星从花种世界挣脱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重拾了自己所有缺失的记忆。

包括一千年前遇见他,失去他的种种,也包括她在画中世界里的每一世轮回。

记得他来到《卞州四时图》里,也记得他是那样认真地想要帮她躲过既定的宿命。

记得《燕山图》里的祭神楼,也记得他站在高高的檐上,她手里提着的灯笼,照见的他的侧脸。

她也记得《庐溪初雪图》里,那一抹承载了所有他被封存的记忆的载体,那个一如当年那样纯粹干净的少年,在提着她送给他的灯笼时,他回身对她说:

“逐星,我在等你。”

她更记得,他身上微苦的药香。

逐星不知道,在她被困画中世界的这十年以来,他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但此刻,她是这样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他的眉眼轮廓。

她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

身形清瘦,一身病骨。

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涌,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抿紧了嘴唇,用那双圆眼望着他时,她的眼眶开始有点泛红。

“怎么了?”

慕云殊望见她微红的眼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最讨厌苦的味道了……”她咬着嘴唇,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

慕云殊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嘴唇微弯,“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味道。”

“我在地宫里被锁了千年,地底的寒气已经入骨,”

他忽然抬眼,望向檐外的雨幕,他忽然说,“逐星,只要是还活着,这就已经很好了。”

即便他已经活了一千年,但那些岁月,都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悄然流逝的。

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他未曾认真经历过的时光。

也没有办法成为他人生里累积的阅历,他也无法体会那种活得太久,阅尽千帆的苍凉感。

或是因为逐星,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世间还留有几分期待,所以,只要是活着,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人间百味,他曾尝遍辛酸,但也并不妨碍他,感受温暖。

逐星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又好像并没有听懂。

她埋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忽然望向他,“反正云殊,现在的我可厉害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曾经的逐星,只是一只初生的小画灵,她的灵力尚且低微,并不能帮助慕云殊做任何事。

但在他被锁入地宫,当她的灵气散落天涯。

经过千年的沉淀与洗涤,当她再一次重聚灵体的时候,她的灵气居然已达臻境,变得更加纯净浑厚。

现在的逐星,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

“你看你看!”

逐星像是怕他不信,她手指在半空点了点,淡金色的光芒涌出来,好像还带着细碎的铃声。

然后,在她的身后就出现了三四个半透明的,像是蘑菇形状的灵体。

像水母一样在空气里游弋,尾部还时不时放出不明气体。

“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不要乱放屁。”逐星皱起眉,戳了一下那只脑门儿上有一个发光的月牙形状的小蘑菇。

那只小蘑菇发出唧唧的声音,一下子就躲到了另外三只的后面去。

“……这是什么?”慕云殊呆住了。

他很难形容此刻他眼前看见的这一幕。

在她的身后,有着三四个悬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的……蘑菇?

逐星笑起来,像是有点得意,“这些都是我的小弟!我厉害吧?”

……?

小弟?

慕云殊愣住了。

这世间万物,皆有灵。

逐星是画灵,而这些半透明的小蘑菇们,是来自天涯海角,如蒲公英一般四散的小生灵。

它们有幸能够借由逐星分散的灵气来修炼自身,拥有灵识,再随着逐星重聚灵体的时候,陪她一同经历她在画中世界里的每一次轮回,通晓人类的情感。

也幸而是它们,能够在逐星的无数次忘却前尘的轮回里,默默无声地守着她。

“应琥没有死。”

逐星想起了那个阴鸷的老太监,她那张小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凝重,“云殊,我能感觉得到,他还活着。”

慕云殊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世间万物,山川灵气,皆可在他的一笔一画里,找寻到丝丝缕缕的生机气韵。

当年魏明宗自裁前,曾亲自给还曾年少的慕攸灌下了一杯酒。

和着一颗药丸在其中。

当时的慕攸以为,那是毒药。

北魏国破,山河蒙尘,当时还被称作明熹帝的魏明宗,万念俱灰,悔不当初。

慕攸以为,他的老师原是想让他们师徒同行,黄泉路上。

“云殊,这是应卿沅最想得到的东西。”

那时,魏明宗看着那个被烈酒穿喉,正扶着脖颈,猛烈地咳嗽的少年,他忽然说了一句。

那位一向将自己收拾得规整洁净的帝王,那时却发髻散乱,白发丛生。

像是一夕之间,便老了许多岁。

他笑了几声,手握在那黄金所铸的龙头扶手上,摇了摇头,神情苍凉又复杂,“朕怎么会让他如愿……”

那个时候,慕攸还不明白,帝王话里的意思。

直到他昏昏沉沉再醒来。

他的老师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唯有脖颈间皮肉外翻的血痕,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而他却因为那颗丸药,从此跳脱了轮回之外,永得长生。

那是应琥最想得到的东西,是应琥费尽千辛万苦,杀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磨难,方才得到的一颗仙药。

却最终被魏明宗用计,落入了他的手里。

或许,魏明宗从未想过要自己服下那颗药丸。

他这么做,也不过只是最后的报复。

应琥曾是那样真心地与他共同度过人生中最艰难晦暗的时光,生在帝王家,魏明宗生来就面临着各方的诡诈算计。

为了活下来,他只能逼着自己一直往前走。

应琥算是从年少时,便一直陪着他共渡难关的人。

在魏明宗心里,应琥早已是他的朋友。

但,或许应琥从未这么想过。

北魏覆灭,也不全因应琥为了长生之药的下落而通敌,魏明宗很清楚,他坐在那张龙椅上几十载,即便是他有心想要肩负起身为帝王的责任,可他却总是力不从心。

而北魏几代君王在位期间累积下来的贪腐懒散的风气,已经使这个国家的根在慢慢腐烂。

魏明宗没能除掉依附其中的腐肉,这便是注定的结局。

世间有神明,自然也有灵。

魏明宗无法作为一个亡国之君,服下长生之药继续苟活,他已经如此失败,也没有办法再去面对更加漫长的人生。

而对于慕攸。

接连失去了自己的三位皇子,又失去了自己挚爱的皇后。

无论朝堂之上的老臣如何劝谏,魏明宗都没有要在宗亲里选择一位世家子过继到自己膝下的打算。

慕攸是他在创办画学后的四年里,唯一看重的学生。

也是他一生之中,唯一亲授过的学生。

对于魏明宗而言,或许慕攸在他心中,早已不知是学生那样简单。

他待慕攸,或许更兼父子之情。

虽无血缘,但对于魏明宗而言,这世上再无一人能如慕攸这样,在他此生最为看重的书画创作上,能有这样的天资。

画学四年,魏明宗对慕攸几乎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而这个少年也不负他的期盼,不过四年时间,便已令这世上无数学画之人无可企及。

魏明宗将那颗药丸给了慕攸,应琥得知后,怒极。

原来那灵药不但只有长生之效,还能使洗髓伐骨,使凡人拥有吸取天地灵气的能力,借此修炼术法,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来的那些邪门歪道的阵法,竟想出要用慕攸来作为阵眼,来达到他借由慕攸作为吸收灵气的容器,获得异能的目的。

也是那个时候,应琥发现了逐星的存在。

因为在慕攸在被禁锢之前,逐星作为才来到人世几年的画灵,她还没有办法离开慕攸太远。

所以,在慕攸被锁进地宫里的时候,逐星也受到了牵引。

她眼睁睁地看着慕攸被沉入棺椁里,看着他闭上眼睛,却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当时逐星灵力低微,加之那阵法诡异,难以挣脱,所以逐星被应琥作为测试阵法的可行性的实验对象,被吸走了一半的灵气。

那几乎是逐星的立命之本。

但因为应琥还是□□凡胎,没有任何有效的药物或者灵器的帮助,他只剥夺了逐星一半的灵气,身体就已经出现了排异反应,所以逐星才没有彻底散去灵识,反而在灵气四散的时候,逐渐获得更多,更纯净的灵气。

或许也正是因为应琥当初夺走了她一半的立命之灵,所以逐星才能感觉得到,应琥他还活着。

同样的,应琥也应该已经察觉到,她的变化。

“他或许,早就已经找到我了。”

听逐星提起应琥,慕云殊的眉眼间也渐渐添了几分冷意,他沉默片刻,忽然说。

在他失去记忆的这十年,他作为慕云殊,或许单凭这么一个名字,他就已经被应琥盯上了。

又何况是,他的那些画作。

当年除了魏明宗之外,应琥便该是第二个最为了解他的画作的人了。

一千年的时间,阵法在多年的消耗中逐渐受损,因此他才有机会醒过来,离开那里。

而阵法被毁,应琥一定会有所察觉。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却没有找上门来?

“别怕云殊,我现在真的特别厉害的!只要他敢来找你,我就揍他!”逐星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甚至还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她身后的那几只小蘑菇也已特别的姿态在空气中游来游去,发出激动的“唧唧”声。

仿佛是在应和着逐星的话。

慕云殊或许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逐星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过是自己生而为灵,当初却并没有能力保护她最珍视的少年。

人类的感情太复杂。

逐星在画中世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地轮回,尝过了他所尝过的所有世味辛酸,才终于能够明白,作为一个人所要经历的苦乐悲欢。

她在那样冗长的轮回转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人生练习中,终于明白了属于人类的种种情感。

“好。”

慕云殊在听见她的这句话,在看见她气鼓鼓的模样时,原本内心里凝聚的所有深沉晦暗的情绪,都在他的那双眼睛里,转化成了这样的阴雨天里,最清亮的柔光。

他轻轻地应她。

又忍不住细细地端详她。

她真的……

好可爱啊。

他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地想。

此时此刻,他这样温柔的神情,多像是千年之前,少年准备放她远走时,那样的情态。

应琥的爪牙遍布朝野,而慕攸来到魏都时,他的身边只有逐星,此后也有万千吹捧,多少人的追随,可他终究还是年少,棋差一招。

没有护住他的老师,魏明宗的性命,也没能……保护自己的国。

于是去时,他想丢下逐星。

孑然一身,如他的老师那般,从容赴死。

逐星应该活着,她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年,她还有许多河山没有看过,还有许多她喜欢的食物没有吃过。

那时的少年理所应当地想,他不该困着她。

他不该让她陪着他一同陷在泥沼里,陷在黑暗里。

明明前夜,他还那样害怕地问过她,“逐星,你也会离开我吗?”

可后来,他却又说,“逐星,你迟早要走的。”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必要陪着我去死。”

“你或许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他说,“死后,你再也没有办法看见这样的天空,没有办法再闻到院子里老槐花的香味,也没有办法……听到任何你想听到的声音,看见你想看见的人了。”

逐星还记得那时,他是那样认真地捧着她的脸。

少年嘴唇干裂,嗓音嘶哑,眼里有泪滴落下来,就落在她的手背。

她听见他绝望地说,“我原本……原本是想让你陪着我一起死的。”

他是真的抱有那样的私心。

他想让这个因他而生的小画灵,也合该陪着他一同死去。

“可我舍不得。”

他笑起来的样子,在逐星眼里,却比哭还要难过,“逐星,你要好好活着。”

那时,他以为他什么都算到了。

他甚至理所当然地替她铺好了日后所要走的每一条路。

所有的金银珠宝,都给她。

所有他收藏的名家字画,都给她。

所有他珍视的一切,全都毫无保留地留给她。

好吃的食物,好玩的东西,好看的风景……所有他能想到的,都写满了一张张的信纸。

他怕她不快乐。

他希望她快乐。

望她能去到这世间最美最好的地方,体味这世间百味。

他也盼她,最好不必去懂这人间所有的复杂情态。

少添烦忧苦,努力加餐饭。

而他的心思,她不必知道。

他也从未对她轻易吐露出“喜欢”这两个字,因为有些东西压在心底太久,就会变得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无法开口。

可他绝想不到,她会花一千年的时间,等待他的醒来。

再用十年的重复轮回,来让自己懂得生而为人的复杂情感,再回到一千年前的所有记忆里,在他至始至终的沉默里,发现他从未对她宣之于口的,喜欢。

可惜当初,还曾年少的慕攸没有料到,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没有办法离开他一步。

于是他为她所做的那一切,最终成了泡影。

但是逐星,永远不会忘记。

于是此刻,这个眼圈儿已经红透了的女孩儿,忽然又开始往他怀里钻。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但却没有被他看见。

“为什么哭?”他听到她发出的细微的抽抽搭搭的声音。

他低眼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儿。

此时此刻,一直悬浮在半空的几只小蘑菇居然都凭空伸出了两只半透明的手,捂住自己并不明显的眼睛,几只开始团成团地飘着,再不敢发出“唧唧”的声音打扰到那两个人。

等了好一会儿,慕云殊才见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然后又直愣愣地望着他的下巴。

慕云殊被她盯得有点不太自在,他抿了一下嘴唇。

逐星忽然伸手,去够他压在鼻梁上的眼镜。

“做什么?”慕云殊抓住她的手腕。

“给我看看呀。”逐星说。

女孩儿柔软的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亲昵撒娇的意味。

慕云殊的手在刹那,就很诚实地松了手,甚至还主动低了低头,任由女孩儿摘下他的眼镜。

他的眼睫颤了一下。

低头时,他和枕在他腿上的女孩儿,是那么地接近。

逐星新奇地拿着眼镜看了又看,问他,“你为什么要戴这个?”

“不戴的话,眼睛会看不清。”他解释。

逐星他说着,自己就学着他的模样,把眼镜戴在自己眼前。

“我好晕啊……”

逐星晃了晃脑袋。

“咦?”

她看地上的时候,发现地都变得陡了一些。

她摘下,再戴上,摘下又戴上。

一会儿看这里,一会儿看那里,隔着朦胧的雨幕,把院子周围给看了个遍。

最后她趴在慕云殊的怀里,脑子已经有点犯晕了。

慕云殊伸手捏了捏她的鼻梁,忍不住弯起唇角。

好像这么多年,

也只有这一刻,能让他感到如此的安宁与轻松了。

仿佛这十年,他忘记了的,丢失了的,终于被找了回来。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二更合一鸭!!!爱你们么么哒!!!

我们明天见!!感谢在2020-03-1723:35:38~2020-03-1923:2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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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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