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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的阵法损毁时,应琥也一定是受到了重创,所以这十年来,他才没有对慕云殊出手。
失去了慕云殊作为媒介来替他淬炼灵力,应琥就只能通过阵法来杀人,用人的血肉来作为他维持自己生存和获得力量的主要途径。
而那些被他杀了的人的魂灵,则会依附在这一根根的红色丝线上,彻底被炼化成一根根的魂针。
逐星不知道的是,曾经的慕攸在被应琥锁入地宫里的冰棺内时,曾被应琥用这样的魂针刺穿过每一寸关节,红色的丝线化作无形的气流,锁着他的骨骼,令他犹如傀儡一般,在应琥的手指牵动间,他的身体再不由自己控制。
这也是他一千年来一直被动地陷入沉睡,无法挣脱束缚的原因。
阵法损毁,慕攸失踪,应琥就只能杀更多的人,借此来维持自己的术法,填补自己缺失的灵力。
“看来现在,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慕云殊被逐星扶到屋子里,在床上坐下来,他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如纸。
“我会守着你的。”
逐星扶着他躺下来,又把被子给他盖上,将他裹成了蚕蛹,因为想要去替他压好里面的被角,她一个不稳,就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
慕云殊不防,身体一僵,又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逐星连忙支起身体,还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胸膛,然后她就趴在他的床前,探身摘下他的眼镜,说,“云殊,你睡一觉吧。”
慕云殊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轻缓平稳,逐星仍旧趴在他的床头,定定地望着他好久好久。
眼眶变得有些湿润,逐星吸了吸鼻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腿弯已经有点发麻,逐星索性站了起来。
手指间有淡金色的光芒如流火一般浸入他的额头,丝丝缕缕,如水脉脉。
或许是感受到了温暖的温度从他的识海里流散去了四肢百骸,睡梦中的慕云殊终于舒展了眉头。
逐星从未想到过的是,他的识海早已变得与常人不同,犹如深不见底的冰渊,极寒极冷,没有半点温度。
她的灵力不断地输送进去,最终也只能像是点燃的薪火一般,燃尽之后就不会再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云殊,你的病,会好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天问过他。
“或许……会吧。”
他的声音有些渺远,犹在耳畔。
逐星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身体已经到了现在这般无可挽回的地步。
正如他所说,他不会死。
灵药能保他此生长续,可在地宫里那许多年的冰封沉睡,寒气已经侵蚀了他的每一寸骨髓血肉。
这该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
当贺姨提着一食盒的早餐过来的时候,先是敲了敲门,没有听见里面传来丝毫声音,她就提着食盒推门走了进去。
将食盒放在桌上,贺姨往雕花的木制隔断那边走了几步,见慕云殊躺在床上,像是仍然睡着。
少爷不是贪睡的人,他的作息一向很规律。
贺姨察觉到不对劲,就连忙走过去,又叫了几声慕云殊,见他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像是仍在沉沉地睡着,她觉得有些不大好,就连忙去给郑医生打了电话。
当所有人都聚集在慕云殊的床前,而那位穿着白大褂,匆匆赶来的郑医生正仔细查看着慕云殊的状况时,他们看不见的是,有一个女孩儿,缩在那边窗棂下的墙角里,正在抹眼泪。
应琥。
逐星将这个名字在心底念了许多遍。
她的手指收得紧紧的,指甲盖儿嵌进手掌里,她眼见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因为忽然的头痛症而翻来覆去,乌黑的短发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她什么时候见过他这副模样?
或许是慕云殊在她眼前向来都隐藏得极好,就如同千年前的他一样,所有的苦痛都由他自己咬牙承受,从不肯在她面前流露出半分脆弱,也从来都不愿让她替他分担些什么。
当初的少年,是那般纯粹的,想要把他的小画灵留在身边。
他也是那般清傲,且极重尊严。
也从不肯借由她,替他做任何事情。
故而那许多年的时光,都是他自己强撑着走过来的,而逐星,至多只是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被人踩在尘埃里,也看着他踩着那许多人的尸骨站起来,看他遍体鳞伤,也看他锦衣华服。
那么多人的阴谋算计,到底没能折断一个少年的脊骨。
“你只要,陪着我就足够了。”少年曾那样认真地捧着她的脸颊,说。
逐星自始至终,什么也没能为他付出过。
捂住嘴唇,逐星始终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她缩在墙角里,看着那个穿着白色长褂的医生把针管里的液体推进他的身体里。
片刻后,他终于安静下来,像是彻底陷入了睡梦之中。
阳光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灼热,灼烧着外头院子里的石板间细碎的青苔颜色渐渐变深了许多,树梢压低,只影阑珊。
这一朝的阳光散漫慢慢地淹没在了黄昏时,屋檐后的流霞里,光影转啊转,从天亮到夜幕。
从阳光到灯盏。
屋子里始终有人进进出出,逐星也一直蹲在墙角里,看着他们来的来,去的去。
直到他,终于醒来。
时值深夜,守在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云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慕羡礼问他。
慕云殊起初睁眼一见眼前的他,像是有些恍惚,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师父……可,或许是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的光芒有点刺眼,令他回神时,便怔怔然地唤了一声,“父亲……”
即便是这么多年早已见惯慕云殊病发时的样子,慕羡礼每每见了,还是会觉得难受至极。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在遇见他之前,到底经受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染上这样罕见的寒症……
慕羡礼没有孩子,他也始终没有办法忘记亡妻,所以这十年来,慕云殊早已是他心里,如亲生儿子一般的存在。
他想要替慕云殊治好寒症,可十年来,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云殊深受这病症的折磨,却始终束手无策。
此时此刻,他看着慕云殊那张苍白的脸,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见到慕云殊醒过来,慕羡礼也算是稍稍放下了心,因为此刻已经是深夜,他也没多打扰他,让贺姨去端厨房炉子上煨好的粥,自己就跟郑医生他们离开了。
贺姨端了一碗香菇鸡肉粥过来,想去把慕云殊扶起来,却被他拒绝。
“放那儿吧贺姨。”他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哑,也没有什么力气,他的目光落在那边窗棂下,缩在书案后的角落里,身影看得有些不分明的女孩儿身上,他再开口,对贺姨说,“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
贺姨清楚他的脾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少爷可千万记得喝粥。”
慕云殊沉默应下,看着贺姨踏出房门,关上了门。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连檐外铜铃被风吹响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也是此刻,他微哑的嗓音忽然响起:
“过来。”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书案后,那一抹蜷缩的身影,神情始终专注深沉。
逐星的腿弯早已酸麻,听见他的声音,她乖乖地抓着窗框站起来,在这样明亮的光线里,她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他的脸庞。
或许是因为没有戴眼镜,他只能半眯着眼睛看她,却始终看不真切。
直到逐星忍着腿部的酸麻,走到他的面前来,他方才将她看得清晰了一些。
于是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轻声问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饿吗?”
逐星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她又摇头。
“把粥喝了。”慕云殊微扬下巴,示意道。
逐星摇头,“你喝。”
她有的时候很倔强,慕云殊很清楚她的性子,于是他垂着眼帘片刻,半晌又抬眼看她,“扶我起来。”
逐星连忙去扶他坐起来,又把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靠在床头。
慕云殊端着碗,在逐星的目光注视下,舀了一勺粥,凑近她的唇畔,“喝。”
这粥熬得很浓稠,鸡汤的味道也很香浓,里头的香菇被切得很碎,几乎毫不费力就可以吞咽下去。
逐星一开始还不愿意张嘴,直到慕云殊把勺子贴近她的嘴唇,稍烫的温度令她“嘶”了一声。
她还没说什么,慕云殊便皱了眉,当即收回了手,“很烫?”
“一点点……”逐星的声音闷闷的。
贺姨是直接从炉子上端下来的,用来盛粥的碗隔热性太好,令他指腹间没有感受到什么太烫的温度,却没想到,这粥倒是烫得很。
逐星只是这么答了一句,未料她再抬眼的时候,就见他正低眉,仍有些泛白的嘴唇微张,正在细细地吹着那一勺的粥。
他唇畔吹来的风,好像若有似无,轻轻拂过了她的脸颊。
逐星眨了眨眼睛,胸腔里的那颗心犹如被拍在了鼓面上,不断地上扬下坠。
她的呼吸已经凝滞。
“张嘴。”慕云殊再一次将勺子凑近她的嘴唇。
逐星望着他,嘴唇微动,最终还是乖乖地张嘴。
他见她吃了,就弯了弯唇角,一张苍白的面容因为此刻的笑容而终于又变得生动了几分,那仍是一张漂亮得令人心惊的容颜。
在他那双明净的眼瞳里,逐星看见自己化作了渺小模糊的影,却仍不妨他从来都是那样认真且专注地望着她。
那本该是一双天生冷淡的眼。
可每当他望向她时,却又好像也曾显露几分温情。
“好吃吗?”他忽然问她。
逐星脑海里恍惚闪过许多的事情,他的声音在她耳畔显得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就又被他喂了一口粥。
眼泪一颗颗砸下来,逐星伸手捂着眼睛,吸了吸鼻子,躲开他凑近的勺子。
“逐星?”
慕云殊唇畔的笑意消失,他将手里的那碗粥放在床头柜上,想伸手去拉下她挡住眼睛的手腕,却被她再一次躲开。
慕云殊抿着嘴唇,他伸手攥着她的手腕,强硬地将她的手拉下来。
逐星的眼皮已经被她自己揉红了,眼泪在眼眶里停留了片刻,还是掉了下来。
她的鼻尖也有点发红。
她好像变得越来越爱哭了,这或许就是她已经开始拥有一个凡人的情感的证明。
学会了凡人的情感,却仍没学会该如何将这些情绪很好地控制隐忍。
他最见不得她哭。
慕云殊沉默地审伸出手指,指腹一点点地抹掉她脸颊上的眼泪,然后他捧住她的脸颊,稍哑的嗓音里还带着刻意的温柔,“怎么了?”
逐星呜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泣着说,“他,他把你给锁在地底下冻坏了……”
说完她又控制不住,哭得更大声了。
慕云殊初听她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我要杀了他……”
逐星抹了一把眼泪,“死老太监不要脸呜呜呜呜……我要把他弄死然后把他冻在冰窖里……”
“……”
她一开口就很有画面感,慕云殊都不由得联想到了那样的一幕。
他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逐星想打他一下,可举着拳头,她在泪眼朦胧间望见他那张苍白的脸,她瘪着嘴巴,到底是没舍得,最终只能收回手,哽咽地说,“你还笑……”
她挣脱开他的手,站起来就要往另一边走。
“去哪儿?”慕云殊问她。
逐星的声音仍然带着几分哭腔,还有些闷闷的,“我收拾东西。”
慕云殊一听,他骤然拧起眉,当即掀开被子,“收拾东西做什么?”
她,这是要离开?
慕云殊的指节收紧。
“我要去把那个老太监找出来,我要杀了他,我现在就去!”逐星已经蹲在打开的柜子旁,往自己的虚空袋里装小零食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慕云殊脑海里紧绷着的弦骤然松懈,他的神情也终于柔和了许多。
“你知道他在哪儿?”他问她。
逐星装零食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答,“不知道……”
“但是我能感知到他,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她又连忙说。
“那你走了,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慕云殊盯着她,语气稍淡。
逐星愣了。
现在的应琥,比之当初,虽然灵力微弱到只能依靠杀人而获得短暂的强大力量,但他修习的术法却日益精进,他甚至不用亲自前来,就能借由一缕红绳络子来伤他。
何况,如今跟在应琥身边的,怕是还有旁的妖邪。
逐星把自己的虚空袋一下扔进了柜子里,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我不走了,我守着你,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他要是敢来,我就打死他!”
她说着,还咬了咬牙。
慕云殊的唇畔终于又有了微弯的弧度,他拉住她的手腕,在他的床上坐下来,然后他摸了摸她的头发。
但半刻,他却是忽然不笑了。
他收敛了笑容的样子,一张面庞瞬间清冷了几分,他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逐星。”
是那样严肃认真的语气。
然后,在逐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肩头。
逐星隔着半开的窗,看见了此夜浓深的天幕里,缀满在檐后的漫天星子。
夏夜鸣蝉,声声入耳。
撩人的夜风拂来,更有他清泠的嗓音就在她的耳畔,柔和又清晰,“你在这里,就很好了。”
生或死,都没有什么重要。
活得再辛苦,只要他一想到,这冗长的岁月里,还有她在,好像也就没有多难以忍受了。
人啊,不都是这样吗?
之所以眷恋生命的长度,之所以留恋这人世间,不就是因为,这红尘里有岁月磋磨不去的山水依旧,有一直等在记忆里的故乡倒影,或是有那样一个人,总能令你重新燃烧起对这个世界的热切期盼,会让你在某一瞬间觉得,活着真好。
这夜浓深,星子疏漏。
逐星和慕云殊一起吃光了那碗粥,然后他捏了捏她的小腿肚,“还麻吗?”
逐星摇头,“不麻了。”
慕云殊摸了摸她的脸蛋,抿着唇笑。
她忽然变得好乖。
要睡觉的时候,逐星跑到柜子那边去拿被子。
“逐星。”
慕云殊望着她的背影,不自禁开了口。
逐星扯了一半的被子出来,回头去望他。
“你……”
像是有点害羞,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不用抱被子。”
逐星歪着头,正想问为什么,见他捏紧了自己膝上的被子,睫毛又一直颤啊颤的,像是有点紧张,又有点无措。
她忽然瞪圆了一双眼睛,“是我想的那样吗云殊?!”
“……”慕云殊的脸颊更热了一点。
他终究没有反驳。
逐星直接把拽出来的那一半被子给重新塞回了柜子里,然后就扑到了慕云殊的床上,迫不及待地蹬掉了拖鞋,然后就掀开被子,往他的怀里钻。
她把他缠得紧紧的,脑袋埋在他的胸膛。
慕云殊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没有去看她的脸,手却始终放得很规矩,没有要去抱她的意思,他甚至还说,“逐星……松开。”
逐星闭上眼睛,“我睡着了。”
慕云殊不禁弯了眉眼。
或许是因为一整天都紧绷着神经,还哭了好多次,逐星说睡,就真的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于是,
这一夜,她并不知道,因为觉得热而无意识松开了他,翻了个身的自己,最终又被不满的他,在睁眼的瞬间,皱着眉又把她重新抱回了自己怀里。
或许是这样的夜色令所有掩藏的情思浮动,又或是她清浅的呼吸声令他终归多了那么几分意动。
于是他注视着怀里的女孩儿良久,在朦胧昏暗的夜里,他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轮廓。
最终,他轻轻地亲吻她的额头。
如同夏夜穿透窗棂的风拂过,如羽毛轻轻擦过,温软的触感过后,就只留轻微的痒意。
后来,
他索性衔住她的唇,温柔辗转着,始终闭着眼睛,睫毛都在颤抖。
直到……
他忽然被睡梦中的她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慕云殊骤然瞪大一双眼睛,几分错愕,几分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更新送达,么么哒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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