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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槐和孟元俊愈战愈烈,俨然有无可自拔的态势。

宋瑰看得心下作呕,想起适才在隔间里听到孟元俊对妻女的爱护言论,转身要走的步伐顿住,攥紧手机将两人纠缠的画面全部录了进去。

耐着恶心看了会,宋瑰转身要走。

此时身后靠在树下两人终于分开。花槐的嗓音带着低喘,传到了宋瑰的耳朵里:“孟总,我们晚上再继续,现在、现在我想去找人。”

孟元俊正值兴头上,被打断本来就烦躁,听到花槐的话后更嘲讽般说:“在我面前,还想着其他人,找谁?男人还是女人……我知道了,你要找宋瑰是吧!”

宋瑰欲走的脚步一停。

花槐吓了一跳。孟元俊掰着他的下巴:“从宋瑰出现你就魂不守舍,别忘了,你虽然是他带进圈,但要不是我,你早跟着娱徽遭殃了。”

花槐大惊,没想到孟元俊居然会想歪到这种地步:“不是的孟总,我找宋瑰是想和他一次性把事情解决掉,对他没别的想法。”

“最好没有。”文质彬彬的男人戴着儒雅的面具,“别让我发现你和他有什么牵扯,我能把你捧红,也能让你一无所有。”

花槐心惊胆战,忙道:“我和宋瑰是私怨,您别乱想。”

孟元俊满意地笑了,手伸进花槐的衣摆里,正要往上乱摸时,前方树下传来动静。

花槐敏感地推开男人,“谁在那儿?!”

有人?孟元俊脸色剧变,飞快走过去,边吼道:“还不出来,我——”

他快步冲去,但没走近,宋瑰就已经将手机藏好,拍拍手,坦然地站了出来。

高挑纤瘦的青年立在树下,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孟元俊大惊失色。来的时候他故意避开了所有人,宋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到了谈话没,呆了多久?!

孟元俊只是害怕“偷情”的事被戳穿,花槐却更多的,产生了类似于与生俱来的怯意。

他从看到宋瑰起,便浑身惊起冰凉,仿佛从宋瑰清亮的眼眸里看清了自己荒唐的行径。

瑟缩地一垂眼,再度抬眼时,他强撑着力跑到孟元俊身侧:“宋瑰,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宋瑰微侧过头,指向左上方的天空:“我看快要下雨了,闷热,这边凉快,来吹吹风。”

云淡风轻的答案,孟元俊却不相信,儒雅的面具破裂,阴恻恻地一步步逼近,质问他:“你看到了?”

宋瑰接触到男人阴冷的目光,不禁感叹他在外的人设包装得实在太好,不知道用这副谦和的外表骗了多少人。

料定孟元俊不会轻易放过他,宋瑰也不惧怕,余光迅速在四周轻移,试图寻找自救的方法。

短暂的停歇,孟元俊咬牙离宋瑰越来越近,“宋瑰,宋老师,宋影帝!你好好养病什么事都没有,现在是你撞上来,我不会和你客气。”

花槐呼吸一跳,蓦地抓住孟元俊:“您要做什么?”

“被他看见了,他传出去,我俩都要遭殃。”瞥见花槐眼里的慌乱,孟元俊轻嗤,“你不会还念着旧情吧?”

“怎么……可能!”花槐喉咙吞咽,不敢看宋瑰,急忙说:“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他,哪里有旧情!”

孟元俊满意:“这样就好。”

他猛地伸手,抓住宋瑰的手腕把他猝然抵在树上,桎梏住。

宋瑰体虚乏力,完全奈何不了他,转瞬领口就被攥紧,呼吸发颤。

花槐瞪大眼睛:“他有心脏病!你抓着他干什么?!”

“既然有病,干脆就死好了。”孟元俊轻飘飘说,眼看宋瑰居然这么不禁用,不禁松了手,嘲笑道:“我忘记你是病秧子了。”

他话里的病秧子后背抵靠树干,双眼空洞,脸色顿时发白,再也受不住,脚下一软蓦地摔倒在地。

花槐慌忙过去,孟元俊拦住他,反倒自己上前。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不能传出去,他经营多年才有现在的成就,外面谁见了他不是满口夸赞……一旦被宋瑰拿到外面说!他无法想象,反正宋瑰有病,活不了多久,大不送上一程……

孟元俊咬紧牙关,倾身想抓宋瑰的脖子。

宋瑰就在等这个机会。

他倚着树干倒下时,手就抓了一块尖锐的石头,藏在背后。轻轻阖着双眼,意识到有人靠他越来越近,他立刻攥紧石块,电光石火地瞬间睁开眼,铆劲儿将石块尖锐的地方在他脸上划去。

孟元俊猝不及防,“啊——”

花槐也吓到了。

宋瑰什么也不管,疯狂地乱划,见孟元俊站起来,又朝他下|体狠狠踹了一脚。

正要跑,孟元俊几声惊叫,手忙脚乱地从拦住宋瑰,又惶急喊道:“花槐!你还愣着干什么!抓住他!”

花槐慌乱间只好听孟元俊的话,颤颤巍巍地挡住宋瑰。

出不去,只能往里走。

宋瑰当机立断,朝树林深处跑去。

“靠,老子今天不把宋瑰弄死……”孟元俊捂着脸,抓起花槐就去追宋瑰。

“孟总,我、我……”

“你怕了?”

花槐确实被宋瑰刚刚不要命的行为吓蒙了,现在孟元俊又扭曲着脸瞪他,立时什么都不敢说。

孟元俊一声冷笑:“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花槐,你不怕我让你身败名裂?”

花槐浑身颤抖。跳槽以来,他和孟元俊私会无数次,手里握着孟元俊的把柄时,对方也知道他许多脏污事。

他嘴唇发颤,连忙摇摇头。

“这就乖了。”孟元俊抚摸了他的头发,倏而抓住他手腕,不顾花槐的惊慌,跑进树林深处。

-

快到午饭的时间,方萝北迟迟没见宋瑰回来。

“宋老师说只去一会,现在已经半小时了。”他担忧起身,到四周找了找。返回大部队时,其余人闻言,也忍不住担心。

蒲恩皱眉:“直播设备都没开,附近也无监控。”

郎煜忽然想到:“他说去找谁没?”

蒲恩摇摇头:“今天各家公司老板都在,说不定宋老师遇见了熟人。”

方萝北眼睛一亮:“是不是去见裴谈声了?”

宋瑰对裴谈声的心思在场谁都明白,他俩虽然僵持着,但刚刚宋瑰在回答问题时,还总忍不住隐隐提到裴谈声。半天不见,没准真的跑去房车了。

“我去找他。”方萝北起身。

其他人也耐不住想去看看,还没动身,裴谈声从监视器房里出来,大步朝他们走近。

没心思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裴哥,你……”蒲恩看看他左右,“宋老师没有去找你吗?”

裴谈声淡淡道:“没有。”

蒲恩喃喃:“那他去哪儿了啊……”

见几人脸色各异,裴谈声脸色微僵,一股担忧涌上心头,凝眉严肃地问:“宋瑰不见了?”

蒲恩点点头。

指尖忽的一颤,裴谈声喉间艰涩,立刻连播了几个电话,然而都没有人接听。

裴谈声稳住心神:“他离开前见了谁?”

众人想了想,谭澄突然说道:“宋老师和花槐那队的李轩说了几句话。”

“我去找,你们先等着,十分钟后我没回来,就将这事告诉导演组。”裴谈声抿唇,当机立断,尖锐的眸光直指正和朋友说话的李轩,大步过去。

-

裴谈声得知宋瑰离开的方向,不停拨打他的电话,直到靠近树林外围,听见了熟悉的铃声。

他扒开树下重重的落叶,宋瑰的手机赫然入眼。

锁屏上需要输入密码,裴谈声试了四次都没有打开,眼看就要上锁,他情急之下不再试图开手机。

正揣进裤兜时,食指指腹不经意碰到了指纹解锁处。

手机亮了。

裴谈声惊疑得目光一慌。

宋瑰……什么时候设置的,他喝醉的那时?

没精力多想,他解锁一看。

录屏居然还开着,录制时间已经有半小时。裴谈声将录屏结束,点开一看,屏幕入眼便是花槐和孟元俊的视频。

裴谈声瞳孔一缩,接下来屏幕变黑,应该是被树叶遮住了镜头,然而几人的对话声却被清楚地录了进来。

争执,喊叫,痛呼,包括宋瑰脆弱的呼吸声一一钻进裴谈声的耳朵。

他后背陡然窜起一股一股的凉意,脑中全是宋瑰低弱疲惫的模样。

慌忙收起手机后,此时脑海什么都空了,不去想他和宋瑰这些天来奇怪又幼稚的僵持和争论,不想管宋瑰到底和谁像、和谁不像,过去的包括裴南玉在内种种裴家回忆犹如烟消云散,只剩下宋瑰的名字。

他后知后觉明白现在有多么害怕,无数猜测涌入胸怀,不再等待,心急如焚地跑进树林。

雨是这时候才开始下的。

唰唰的巨响冲击树叶,树林遍布这道密密麻麻的声音。

宋瑰意识到雨滴落时,正靠着一棵巨大的古树。

没想到树林的尽头是乱石瀑布,看着眼前崎岖难走的路,和那仿佛能冲刷倒巨人的瀑布,懊恼地皱起眉弯。

已经听不见花槐和孟元俊的声音,但他深切知道,两人正在朝自己逼近。

只能先找地方避一避了……

环顾四周,瀑布山林和巨石,这种环境以前拍戏时经常遇见,但现在身体太差,恐怕没办法过去。

正思索着,孟元俊的声音如鬼而至:“是病秧子就老实点,待会你病发,我可不会客气。”

宋瑰看见了他们。孟元俊和花槐就站在他的不远处。

眼见花槐扶着孟元俊,一脸害怕。宋瑰轻笑,转而将目光放在他身上:“难道我老实,你就会客气?……花槐,你多了解我,你觉得我是肯老实的人吗?”

当然不是。花槐暗想,如果是,他何必与宋瑰决裂,到现在弄成这个样子。

孟元俊:“别废话,你今天就死这儿吧!荒无人烟,刚刚好。”

宋瑰睨了他一眼,嘲讽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如此急迫。至少,要在处理完另一件事情后,再这样做。”

“你什么意思?!”

宋瑰定定望向他,愈演愈烈的雨水打在头顶发梢,他觉得冷,不自觉暖了暖手,即刻悠然地笑:“偌大的直播现场,我们三人平白无故失踪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和花槐有私怨,你觉得他们不会将这事联系上吗?只要我和花槐的名字在一起,此事就不会简单。往小了说,我们在处理往事,往大了说,我要是死了,你能置身事外,花槐却会永远和我的名字羁绊。而那时……”

话语恰到好处地产生停顿,等看到孟元俊缓慢瞪大眼睛时,才接嘴继续:“你看,花槐从此或许要背上数不清的骂名,而另一个人却悠然事外。如果你是花槐,你不怨,不会恨?”

低垂下头,他嘴角挂上懵懂的笑:“……不会将真相透露,只为求一个公平对待?哦,我想,花槐和你都掌握着对方很多奇奇怪怪的秘密吧?”

宋瑰坦然地将花槐和孟元俊中间的一丝裂缝撑大。

花槐陡然明白他的意图,抓着孟元俊的手臂:“孟总,你别听他的,他在挑拨我们!”

花槐一声解释,看见了孟元俊若有所思的神情。

心里咯噔一跳,唯恐孟元俊误会:“孟总,我怎么可能会透露那些事,就算说出去,我自己也完了啊,你别信他。”

孟元俊笑了,如沐春风的柔情:“傻,我当然相信你。”

花槐提起的心脏猛一放松,正要怒瞪宋瑰时,却窥见宋瑰嘴角兴致盎然的笑意。

还有时间笑?他一懵神,又发现宋瑰挑了挑眉稍,像……在嘲讽自己。花槐神思微晃间,后背被孟元俊骤然一推,他双脚一个踉跄,听身后人似笑非笑地说:“花槐,我信你,你去把宋瑰拽过来。别怕,他这副样子早就跑不动了。”

花槐登时明白孟元俊的意思。他果然还是信了宋瑰的挑拨,忌惮自己,可、可让他动手做这种事,万一以后……

说实话他不敢。

现在前有宋瑰意味深长地看他,后有孟元俊不停地催促,花槐如同身在窄闭的桥道,进退不能,怔怔站在原地,心脏早就乱跳得数不清拍子。

变故就在一瞬。

突发的暴雨击打得宋瑰浑身难受,衣裤早被淋湿,遍体冰凉。

他不敢站在树下,摇摇晃晃走到旁边的石块前扶住,呼吸已经开始错乱。

孟元俊惊喜,催促道:“花槐,你还不快点!”边说边走到花槐身后,目的就是让花槐先动这个手。

花槐哪能不懂,但无可奈何,他所有东西都掌握在孟元俊手里,被催得快步逼近宋瑰,咽咽喉咙有些看不过眼宋瑰现在的濒死状,艰难说:“是你,是你非要撞上来,是你运气不好。我不想欺负病人的,但我知道你不可能死守住刚才看到的,以你的性格一定会闹得全网皆知,到时候我就完了……”

宋瑰身体几乎要伏靠在巨石上,一下子喉咙甚至像被堵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隔了半瞬,狼狈地抬起头,语气随意扯出一抹轻笑:“你还算了解我,不愧是我亲手带出来的。”

花槐倏然瞳孔骤缩。

铺天盖地的记忆钻进脑海,里面全是宋瑰带他进入娱乐圈的画面。

那些回忆无比的干净。

孟元俊等得不耐烦了,扫向前面石块后的陡坡,已经被雨刷冲得遍布泥泞。干脆命令道:“把他推下去。”

花槐心惊肉跳。

正要动手,孟元俊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惶急看去,孟元俊已经被踢倒在地,捂着下|体处,不能动弹。

毫不留情踢踹他的……正是舢遥岛酒店把自己掐在墙上质问的男人!

花槐陡然惊悚,那日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颤抖着身体刚要躲开,不料腿脚却牵绊住宋瑰,带动他一起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下泥泞坡:“啊!!!”

“宋瑰——”裴谈声悚然一惊,凌厉尖锐的眸光宛如痛失宝物的野兽,立刻冲了过去。

伴着宋瑰摔倒下乱石坡的一瞬间,花槐仿佛听见他细细弱弱的嗓音在耳边反复:“你看,你因为名利背叛我而换来的男人……好不堪。”

花槐顷刻怅然若失,旋即失去了意识。

暴雨击垮附近的矮草,“轰”的一声惊雷。

裴谈声被刺激得眼眶通红,焦急跑去,在两人摔下时抢过宋瑰搂进怀里。

然而雨势愈大,泥泞的坡度根本无法站住脚。他粗暴地圈紧宋瑰的腰部,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凶悍的力道,青筋勃动的手臂牢牢箍着他,心跳剧烈,滚入无法估量地势和高度的泥坡下。

*

*

*

“他和宋瑰长得挺像,不是说脸,气质相似。”

“比宋瑰差得远。”

“他叫花槐,这个名字……嗯,说不出的有些怪,不知道有没有人能get到我的点。”

“宋影帝带出来的人连走戏都不会?”

“你和宋瑰是什么关系?他把你带进圈的?宋瑰有没有跟你说过……”

“啧,那个娱徽传媒新出道的是在学宋瑰吧?”

宋瑰的名字宛如魔咒。

花槐身体发抖,不由得攥起拳头,猛地睁大眼睛惊喊:“我不是——”

刺耳的叫喊突然出现悠悠荡荡的回声,他猝然惊醒。在乌漆墨黑的环境中,窥见了一双潜藏在暗里的瞳孔。

深邃,神秘,诡异。最重要的是,他正死死盯住自己,仿佛用这道犀利的眼神欲杀他而后快。

“闭嘴。”男人的嗓音嘶哑可怖。

花槐吓了一跳,下意识站起来,可腿太痛,又踉跄着摔倒:“你、是你……”宋瑰身边的那个男人,刚刚还一脚踹晕了孟元俊。

他怎么会在旁边,这是哪儿?环顾四望,现在应该才中午,但外面黑云堆积,暴雨强势冲刷的声音犹如地狱夺命的阎罗,他悚然看清楚这是一个较窄的山洞。

花槐吃痛地捂住脚,肯定是摔下坡的时候撞到了石块:“我们……”

男人再度警告:“我让你安静。”

花槐慌慌张张闭嘴,见男人不耐烦的话落后,便弯腰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那是——

宋、宋瑰!

濒死状态的宋瑰,衣裤全部被雨水浸泡,头发湿淋淋且凌乱地垂在额头和后颈。他脸太白了,脆弱得宛如被打碎的白瓷瓶,躺在男人怀里,孱弱而破碎。

花槐盯着看了会儿,心里不是滋味。

男人阴恻恻地抬起头,凌厉眸光毫不留情,低声道:“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花槐登时不敢看了。

可……

他们是什么关系?这个男人,对宋瑰居然……

他从来没有看过谁这样子抱人。眼神既怜爱得舍不得弄疼,却又拼命桎梏住他的后腰,几乎像要用身体把他整个吞噬,最好能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昏暗的光线隐约可见,男人手臂甚至在抖,湿透了的发丝滴着水,不停滚落在宋瑰白生生的脸上。

花槐皱了下眉,犹犹豫豫间,还是开口了:“你这样抱,他……他会喘不过气。”

男人骤然从迷乱中清醒。

他低头注视昏睡的宋瑰,睫毛怔然地颤了,慢慢松开手。

花槐见状更为好奇。

然则此刻他没有时间思考宋瑰和男人的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出路回去。还不知道这个山洞在哪一位置,但是暴雨愈烈,他甚至不敢走出山洞。

不行!

必须出去,否则等宋瑰一醒,他就遭殃了。

花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瞥向对面靠墙的男人。

-

耳边出现噼噼啪啪的雨声,骤雨惊雷。

宋瑰茫然了,跌落陡坡的时候雨明明还不算大,但现在却恍然听到了暴雨侵袭般的动静。意识模糊间,他察觉自己躺在地上,后背接触的地方冰冷又坚硬。

他睁开眼睛。

还没彻底清醒,但身侧传来的动静让宋瑰弯了下头。

昏暗的山洞,裴谈声将花槐压在墙上,五指死死捏住他的下巴,脸上全是煞气。

裴谈声……他什么时候来的,这又是在哪里?那时候他呼吸不畅,趴在巨石上,被一股力拽着滚落山坡前,有人大声呼喊他的名字。那个人是裴谈声对吗?

宋瑰目光一晃,漂亮却盛满倦意的眼睛轻眨了眨,喊他:“裴谈声。”

一开口,嗓子眼如同被烟熏烤了几小时,嘶哑绵软甚至只有气声。

但这道低弱的气声也足够在山洞里传播,僵持在墙边的两人同时看向他。

裴谈声想也不想立刻丢开花槐,走到宋瑰身边,将他轻轻扶起。

冰凉的双手被握住,裴谈声的手也是凉凉的,但握在一起却逐渐产生了温热。宋瑰被他眼里的担忧晃了神,借着裴谈声的力劲坐起来,主动靠在他怀里,仰脸问:“裴谈声,我们是在哪儿?”

裴谈声脸色不善地瞥向花槐,这才解释道。

原来滚落后,三人都摔在了陡坡最下面。雨势太大,坡上还有巨石阻挡,无法攀爬。裴谈声便把昏倒的宋瑰转移到不远处一个可供遮雨的山洞里,又拖着花槐扔了进来。

宋瑰越过裴谈声,看向他身后的花槐:“你刚刚在对他做什么?”

裴谈声面无表情,专注检查宋瑰身上有没有蹭破皮或摔伤,漫不经心地说:“他想跑出去。”

“想走?”宋瑰撑着身体,含锋凌厉地剜他一眼,“走哪去?我们的事情还没解决。”

花槐崩溃了。

他就知道宋瑰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自己算账。

他被这个男人掐得下巴快要裂开,浑身没有力气,脚也摔了疼得无法自控。现在面对宋瑰的质问,他恼恨地全身都开始暴躁。

凭什么,凭什么宋瑰还想质问他?

这么多年来,到底凭什么!?

花槐凄厉地吼出了声:“解决?你想怎么解决,宋瑰!”双脚发软,他跌坐在地,后背靠着墙壁泄力般地说,“我们早就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决的了。”

宋瑰倚在裴谈声的怀里,坦然地端详他扭曲的面庞。

良久,轻一嗤笑:“说话毫无重点,你新请的台词老师经验不足吗?”

“好,你要我说清楚?呵……”花槐瞪大眼,气愤到指尖发抖,“你知道吗,从入圈以来,所有的人都说我模仿你,连我的名字都说是在学你!我为什么叫槐,我生在槐树下,我母亲最爱槐花,我的家乡栽种着千千万万的槐树,它们淡黄色的花和画一样美。凭什么我经历的全部事都要和你牵扯?我也是人,也想堂堂正正地被所有人知道!”

这叫什么话,宋瑰被他逗笑了,苍白的脸颊映出一团酡红,低声反问:“所以,你就在我突发心脏病被送医院时,‘兢兢业业’地在背后戳我一刀,给我使手段?所以你宁愿做狗男人的小三?只为了要一点资源?”

花槐嘶声哭道:“我有什么办法!是你先对不起我,你把我带进圈,却让我处处生活在你的阴影下,所有人听见我的名字只会想到你——我也要找出路啊!这有错吗?孟元俊他自己拈花惹草,他想要刺激,我想要他的人脉,互惠互助难道不对?你天生要什么便有什么,就不允许我争取么?”

花槐俨然陷进魔障,嫉妒和厌恶糅成乱麻,无论宋瑰怎么说,认定了他没有错。

宋瑰可不想费时间和他纠缠,懒洋洋地歪在裴谈声怀里,享受久违的温热。

时而应答两声:“我带你进圈,是因为你想。我给你拍戏的机会,是要你努力。我介绍人脉,是希望你在圈里少走弯路。我不是你的父母,我应该对你负责,但没必要变成你的拐杖。”

“你没得到想要的,应该问自己是否努力过,而不是怨天尤人,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

“你算什么啊?”宋瑰一连串说的喉咙更干了,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脸,对裴谈声说,“把他丢远点,不想看。”

裴谈声把宋瑰端端正正放好,起身。

他逼近花槐,拎起他的衣领,在一声声鬼哭狼嚎刺耳的尖叫中,将花槐拖拽到了山洞口。

裴谈声好听话,宋瑰心里有点开心,满意地翘起唇角,脸色的病态消散不少。

这道愉悦的笑彻底击溃了花槐的防线。

他淋着雨,双眼空洞,愤恨地死盯宋瑰,失声吼道:“宋瑰——你这个疯子!你凭什么能得到我没有的东西!有那么多人钦慕你,毫无保留地爱你,可你呢?你就是个野心勃勃又自私自利的疯子!”

脑中猛地天旋地转,宋瑰嘴角的笑陡然僵住,呼吸也顿了。

花槐见说到了他的心坎,越来越大声:“心脏病,呵,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除了心脏病,还有一个更严重的病吗?你不敢说?还是怕被人听到了,恶心你?”

他挑着眉梢,刻意朝裴谈声看了一眼,意有所指。

宋瑰同样望向裴谈声。是,是的,花槐没有说错,他的病不止在身体,更——

花槐猝然打断他思绪,“你知道自己有多敏感,对!”他吃吃地冷笑,“你是天生的艺术家,你凡事没有自制,疯狂又执拗,我见过你很多很多次,陷进奇怪的情绪里。哪怕是一部戏,戏里的主角崩溃地要自杀,所以你也不受控制地渴望丢掉生命!戏里因为感情纠缠难捱,你就浑浑噩噩,无法自拔。你拍过一部诠释双重人格的电影,那段时间,你时不时凄惨的哭,愤怒极了,又放肆的笑,你就是个钻牛角尖的恶魔,折磨自己嫌不够,还要波及你身边的人。”

“别说了!”宋瑰颤抖着手臂抱住自己,眼眶涨红,脸色惨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他焦急仰起脸,视线追踪裴谈声的身影,明明裴谈声就在身边,他却感受不到,不停地摇头,心底叫嚣着可怖的怪兽:“我不是,我不是——”

“你知道这种病叫什么吗?”他目的就是刺激宋瑰,以唇语说了两个字,“疯子。”

还要再说,裴谈声恶狠狠地,勾腿将花槐踢倒在地。

腹部绞痛难忍,花槐却讽刺地笑了,“你们俩,一个疯子,一个是怪物,很配。”

宋瑰却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

花槐的话就像一个开关,将他锁在心里不愿意告诉裴谈声的话如潮水倾泻。

是,他是敏感到无法自拔。

他也会常常潸然恸哭,他的情绪容不得自己主宰,心里住着好多奇怪的决策者。

花槐说的全都是对的。

陡然心脏剧痛,闭塞的笼子裹挟住他的呼吸,强硬地制止他抢夺生机,“裴,裴谈声……好疼……”

修长五指紧绷地攥住胸口的衣服,他张开嘴惶急地喘气。

苍白的唇瓣犹如跌进泥土枯萎的花叶,宣告由骨血里传出的痛楚。

裴谈声大惊失色。

莫大的恐慌直逼胸腔,裴谈声呼吸不稳,把宋瑰紧紧搂在怀里:“宋瑰,宋瑰!”

青筋勃动的手臂强硬如铁,宋瑰承受不住他的力道,但现在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言语。又恍惚觉得,陷入裴谈声铁笼一般的怀抱也不错。

至少就算死了,裴谈声的身体四肢会永永远远沾染他的味道。

这种味道,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宋瑰于绝望中意图欢愉地弯一下嘴角,可太难受了,他苍白的脸挣扎着扭曲,笑不出漂亮的样子。但宋瑰就是执拗地要笑,不管好看还是不好看,他在裴谈声眼中,必须只能是好看的。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裴谈声。他仰起脖子,喉咙灼烧得好痛,眼前裴谈声的脸凝聚着惊恐与焦急,是在心疼自己。

宋瑰眼睛湿润,生理刺激的泪水一滴滴滚落在颊边。

“宋瑰——”裴谈声抓住他的手,忽然想到,“药!药在哪儿!”

宋瑰低迷着目光,喘气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裴谈声慌乱地他身上找药瓶,没有,怎么会没有?

他又手忙脚乱开始翻遍自己的全身。

对!宋瑰的药他这里也备着,还很多!裴谈声抖着手,再也没有稳重的模样,眼里烧灼着焦急的火焰,浑身每处血管都被点燃,青筋毕露。

他说不出话,害怕怀里的生命从此变成风,紧绷住全身,终于在外套兜里找到了宋瑰的药。

“宋瑰……来,吃药……”他疯狂地扭开瓶盖,倒出烙在心中的药物分量。

宋瑰看着他的眼睛,比山洞的光线还要浑浊。隔得好近,呼吸交缠的时候,他轻易感受到了其中那抹低弱的是自己,而沉重紊乱的,属于裴谈声。

从来冷静、泰然处之的裴谈声。

他无力地抱住裴谈声的脖子,口中被送进了药。

“宋瑰,宋瑰……”裴谈声搂紧腰,不断地哑声喊他的名字:“宋瑰。”

宋瑰含着几片苦涩的药,怎么吞都咽不进去。唇瓣翕动间,他眼眸湿润又委屈,轻声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被霜打击溃在泥地的枯花,委委屈屈地不想被土掩埋。

他不是枯萎的花朵,他美好的生命理当很长,蝴蝶也会停留在秾艳的花瓣上。裴谈声揉摸他脸颊的软肉,深深吸气,坚定地摇头:“不会。”

“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讨厌我行事作风……讨厌好多。”宋瑰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掌,眼眶沁了红,嘴里吞着药含糊地说,“但今天,能不能不讨厌一下?告诉我,有没有哪一点,你是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324978、sakura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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