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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在家里浇花时,踩到水渍,摔了一跤。
年后,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好,四月份的时候,外婆已经能下床走动。进了六月,外婆就不允许孩子们再在家里陪她,保姆阿姨就够了。正好景弦的爸妈后来也从国外回来了,这阵子他们俩去外婆那里去得比较多。
今天,长辈们都忙,景弦的爸妈也都在外旅游,家里只有保姆阿姨。
外婆摔得有些严重,自己躺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保姆阿姨给舅舅、他的爸爸妈妈们都迅速打了电话,舅舅们已经往家里赶去,舅妈也叫了救护车去,景弦的妈妈还是立即也给景弦打了电话。
因为博物馆是离外婆家最近的。
景弦飞速跑到停车场,开车往外婆家赶,他没有多想,路上立即也给艾青映打了电话,叫来一起帮忙。艾青映在酒吧排练,离得也近,十分钟后,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到了外婆家门口。
外婆如今还住在学校当年的家属院,都是两层的小楼,红砖白墙,都有些破旧了,却有独特的年代感。
邻居也都是学校里的老师,只是年纪也都大了,知道外婆摔伤,纷纷着急地过来看。他们俩到的时候,邻居的爷爷奶奶们正试着小心把外婆从地上抬起来,刚把她抬到阳台边的沙发上,大家松了口气。
阿姨听到院子里车子的声音,从窗户里看了眼,发现景弦到了,眼睛一亮,立即跑出来接他,却也看到景弦身边,陌生的艾青映。
景弦也来不及解释了,艾青映也没有心情同阿姨打招呼,直接跟着景弦跑进去。
“多多来了!多多来了!”爷爷奶奶们看到是景弦过来了,也都迎出来,一同看到艾青映。景弦去年那件事,闹得并不小,他虽说不是知名人士,却也不是籍籍无名者,圈子就这么大,这些爷爷奶奶几乎也都知道。
此时见到景弦身边的人,他们都不是那种闲着没事儿干的恶毒老人,却也不由对视几眼。
景弦很急,却也看到了他们的眼神,他心里一点不适感也没有,对他们道谢后,就赶紧上前了。艾青映朝他们恭敬地点点头,跟在景弦身后跑了。
爷爷奶奶们也跟着往阳台那边去。
外婆痛得脸色煞白,还有两个奶奶陪着她。
“外婆……”景弦难过地跑过去,“没事,外婆没事。”,外婆煞白着脸,却也尽力笑着安慰景弦,“等等去医院就没事了,不担心啊,不担心——”,外婆说着说着,也看到了艾青映,心中一个迟疑,还是问道,“多多,这是——”
跟着走来的爷爷奶奶都看向他们俩。
景弦非常大方地说:“外婆,是我男朋友。”
不谈是外婆了,其他爷爷奶奶、保姆阿姨纷纷大跌眼镜,可能是没想到他能直接说出口吧?
景弦看向艾青映,艾青映也在看他,眼睛隐隐发光。
景弦淡淡一笑,忽然就安定下来,他弯腰对外婆轻声道:“外婆,舅舅那边估计还要二十分钟呢,我们先送你去医院吧?”
艾青映点头:“是,外婆,我背你过去吧!”
外婆还没回过神,景弦对艾青映道:“你过来。”
艾青映上前,直接背对外婆弯下腰,景弦朝旁边的两位奶奶道谢,再道:“来,外婆你把手伸过来,环住他的脖颈。”说着,景弦伸手去帮外婆。
两位奶奶不知不觉起身,这么一动,凝滞的屋里也动了。
到底是外婆的身体最重要,有几位奶奶都上前来帮忙,帮着把外婆轻轻放到艾青映背上。艾青映直起身子,也没多说话,直接往外走了。
“谢谢爷爷奶奶们!等外婆回家了,我再上门道谢!你们在家里喝点茶吃点东西吧!”景弦朝保姆阿姨示意。
阿姨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等你舅舅他们到了,我再去医院!”
“好。”景弦回身跑了。
景弦开车,艾青映在车后座陪外婆,很快就将外婆送到医院。
外婆全程一句话也没说,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气得。景弦暂时都顾不上,最要紧的是先把外婆送去治病。小舅妈路上就接到景弦的电话,早就带着同事们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俩一到,立即就将外婆给担到救护车上,送了进去。
小舅妈同样也看到了在一旁帮忙的艾青映,看向景弦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转身先进了医院。
半个小时后,舅舅们也都到了,外婆的腿骨折,在做手术。
景弦、艾青映和小舅妈都在外等着,会和之后,舅舅们问清楚外婆的情况,自然是一起在等,得知外婆的情况不算太糟糕,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时,便有了空闲去看景弦身边的艾青映。
艾青映朝他们笑笑,景弦主动介绍道:“这是艾青映,我的,男朋友。”
饶是舅舅们,也不禁面露惊色。
景弦再分别介绍:“这是大舅舅、大舅妈,大舅舅家是两个表姐,一个在英国,一个在北京。这是小舅舅、小舅妈,远远是小舅舅家的孩子,远远还有个弟弟,在念初中。”
艾青映笑着打招呼:“大舅舅、大舅妈好,小舅舅、小舅妈好,我是艾青映。”他也看了眼景弦,“我是景弦的男朋友。”
“…………”舅舅、舅妈们面面相觑,手术室外,相对而言是安静的,可是身置医院,身边不时有人经过,完全安静本不可能,此时倒是静谧到了极点。
半晌之后,大舅舅才犹豫了片刻,问道:“多多,你爸妈,他们——”
“我爸妈回来后,就见过他了,也见过了他的家人。本来打算过些日子,就告诉你们的。”景弦说得大大方方,始终面带微笑。
舅舅们再互相看了看。
俗话说得好,各家自扫门前雪,再是亲戚,关系也的确好,人家爸妈都觉得没关系的事,他们有什么权利上前去干涉?
气氛松融了些。
舅舅们也有空仔细打量艾青映了,两个舅妈首先就在心里赞了声长得好,并互相看了看,舅舅们倒是没太在意他的相貌,大舅舅和蔼地问:“多大了啊?”
“我28岁了。”
“哦,比我们多多小四岁?”舅舅又问,“是在哪里工作啊?哪所学校毕业的啊?”
大舅妈不悦地将他往边上推了推:“你查户口哪?”
“我问问还不行么!”
“你别吓到人家!”大舅妈对艾青映笑,“别理他!”
景弦和艾青映一起笑了。
艾青映笑着说:“没关系的,大舅妈,我高三之前一直在国外上学,在音乐学院上过一个月的学,后来自己退学了,有个乐队,还开了几家livehouse。”
舅舅们又震惊了,家里出个云远山就很不容易了,又来了个更搭不上边的。
不过再想想,景弦的爸妈都答应了,大舅舅吃惊后,并未说那些扫兴的话,只是好奇问:“那你怎么和我们多多认识的?”
艾青映笑着看向景弦,景弦有些不自在地说:“呃……反正就是认识了呗。”
说话间,云远山也过来了,看到艾青映也在,自然也是吃惊,吃惊过后她立马高兴了。
听到他们刚刚的话题,云远山说:“说起怎么认识的,还多亏我呢!”
大舅舅就笑着问她:“哦,怎么靠你了啊?你给舅舅说说!”
云远山就将当年音乐学院的事说了出来,云远山还特地说了募捐的事,似乎在特地为艾青映博一个好印象,景弦暗自觉得好笑。不过这个小细节,的确给艾青映增色不少。
有了云远山的加入,气氛就更好了。
小舅妈再好奇道:“我觉得青映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云远山也是娱乐八卦爱好者,自然看过网上的八卦,也以为艾青映是傅真真的远房表弟,她左右瞄瞄,上前,小声道:“这个哦,回家的时候再告诉你们!”
大家都被她给逗笑了。
外婆从手术室出来后,大家才又纷纷跟着去病房。
刚做完手术的外婆很虚弱,躺在床上不能动,挂着水。医院的事自有小舅舅和小舅妈去打理,他们坐下来,一直陪到很晚,才决定回家。
不可能让外婆一个人留在医院,除了保姆阿姨,医院的护工外,大家商量陪床的事。
在舅舅们眼里,云远山和景弦都是小孩子,完全没考虑其中,舅舅们四个人排班。景弦正要开口,艾青映已经道:“舅舅,晚上我过来陪外婆吧。”
正在分配的大舅舅一愣,艾青映再道:“我的工作弹性比较大,我本来也就是个夜猫,而且我最年轻,力气也大,我在这里最合适了。”
大舅舅自然是拒绝,开玩笑了,就算艾青映是个女孩子,这还没有跟景弦结婚呢,哪能让人家孩子过来做这样的事,这不是欺负人么。更何况艾青映是个男孩,情况又比较特殊,也不知道外婆是否能够接受,怎么能把艾青映留下来?
大舅舅拒绝得很坚决,景弦也道:“我和他一起吧,我们俩都年轻,熬得住。”
大舅舅死活不同意,景弦又给爸妈打电话,让爸妈跟舅舅们说。
最后安排下来,一家一天,景弦和艾青映就代表他们家。
虽是这么安排,实际上艾青映和景弦每晚都来。
外婆的病房是双人病房,另一张病床就是留给他们睡的。
景弦一下班就过来,艾青映到得比他还早,舅舅们怎么劝,都劝不走,就连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记得他们俩了,还常跟外婆、小舅妈夸他们。
做这样的事,并不是为了得到谁的夸奖。
上次外婆生病时,他也在生病,不敢来看外婆,这一回能好好尽孝心,景弦心里十分踏实。
艾青映也不是在演戏,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被长辈疼爱过,他也是真心在照顾景弦的外婆。
他们是一家人啊,景弦的外婆,也是他的外婆。
真心假意,谁都辨得出来。
景弦家的亲戚们都是很讲理的知识分子,对艾青映的印象也越来越好,说话也渐渐好似叮嘱家中小辈的亲近。只是外婆,一直没有开口,没有表达对艾青映的喜爱,却也没有表达过憎恶。
恰好外婆还在恢复期,话也的确不多。
有时候,景弦白天在上班,艾青映也会到医院来帮帮忙,艾青映给景弦打电话说:“我今天去的时候,就看到外婆一直看着病房的门,一看到我来了,眼睛‘唰’地就亮了!”
景弦笑出声:“你算了吧,给自己脸上贴金。”
“真的啊!我说的是真的!你信我!你说我,这么好看,又可爱,人见人爱的,外婆当然也喜欢了!”
“信你信你,你最可爱了好吧。”
“那我要亲亲。”
“我在上班!”景弦挂了电话,回身还在笑。
同事们见他笑了,对视几眼,还是决定告诉景弦。
这阵子,白天的时候,景弦偶尔会请假,去医院看外婆。
刘心语又来找过景弦,还找到办公室来了,林同事把这件事告诉景弦,说完,她也不满抱怨:“她到底要干什么啊!神经病啊!那天在走廊里那样说你,现在还有脸再来找你!幸好你最近常去医院,看不到她真是太好了。”
景弦脸上的笑果然也没了。
林同事担心道:“你没事吧,景弦?她就是个疯子,你别跟她一般计较!我们都知道的!”
这阵子都忙着外婆的事,景弦哪里有闲工夫去管那个疯子。
说到这儿,他才又想起那天在走廊的事。
“景弦?”林同事更担心了。
景弦朝她笑了笑:“我没事的,你们不要担心。”
同事们却还是担心,就怕刘心语又要发疯,可是景弦这次是真的没事。
他只是觉得那个疯女人很烦,却也根本不至于烦到打扰他心情的地步。
等外婆出院,他有空了,自会解决这件事。
几天后,景弦的爸妈回来,立即去了医院,之后白天他们几乎都在医院,不用景弦再过去,艾青映倒是依然每天都去。
景弦手上有些比较要紧的工作要做,有几天都没有再请假去医院,就又被刘心语盯上了。
刘心语直接找到景弦的办公室,同事们如临大敌,起身就要赶她走。
是景弦朝她们摇摇头,她们才紧盯着刘心语进来。
刘心语走到景弦的办公桌边,同事们使劲儿地盯着她的手看,就怕她带些刀啊什么的,她们甚至想到很多情杀电影中的片段,简直是紧张到了极点。
景弦反倒觉得好笑了,他宽慰地笑看她们几眼,暗示没有关系。
这样的眼神,再度刺激到刘心语,刘心语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景弦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
刘心语看了眼两位同事,景弦无所谓道:“她们可以一起听。”
刘心语的双眼更是被嫉妒与疯狂填满,声音紧绷:“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景弦这样坦坦荡荡,刘心语更觉自己丑陋,她深吸一口气,小声道:“真的不可以。”
景弦冷笑:“我唯一的秘密早被你告知天下,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两位女同事们更是手拉手,直接站到景弦身边,做出支持的样子来。
刘心语被景弦的那句冷冷的话语击倒,身子轻微地发着抖,要景弦说,她真的病得不轻,就不该回来上班,刘心语已经颤抖着声音说:“我说出来,你会后悔的。”
“你说说看。”景弦说得漫不经心。
刘心语面露委屈,看向仿佛同一个阵营的景弦与那两个女人。
委屈与嫉妒喷涌而出,她用尖利的声音威胁道:“我知道你男朋友是谁!那个网上的照片,那个弹琴的戴着面纱的人,是你!!”
刘心语认出了他?
景弦冷冷看她,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反倒是同事们惊讶地仔细看了看景弦,刘心语见景弦无动于衷,更着急地说:“我,我还知道其他的!傅真真,才不是你男朋友的表姐!我看到他们一起来接你!傅真真,是你男朋友的妈妈!”
这是刘心语自己猜的,她最近成天在单位门口偷偷看景弦。那次,景弦的男朋友来接他时,下车去马路对面买东西,她亲口听到景弦的男朋友叫了声“妈妈”,她特地作出过马路的模样,绕到车前偷摸看了一眼,她认出戴墨镜的傅真真。
穷途末路,已经没了更多的威胁借口,只好拿来一用。
景弦心中惊讶,刘心语跟踪他吗?
不过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
景弦照例纹丝不动,同事们却是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刘心语见景弦还是这样无动于衷,她也崩溃了,绝望道:“你,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放过你们!不然,我就上网曝光这件事!”
景弦淡淡看她。
她被激得再道:“你一定要和他分手,你如果毁了傅真真的事业,人家会恨死你的!你和他分手,你和我在一起!”
同事们也纷纷回神了,看向淡定如斯的景弦,她们也静下心来,再看发疯的刘心语,眼里不免就有嘲讽。
刘心语的眼泪全都落下来,胡言乱语:“我要曝光出去!我要毁了你!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景弦依然平静看她,她被看得,渐渐没了言语,站在原地哭。
景弦的手机响,他拿来看,是妈妈给他发微信,他们临时准备让外婆出院,回家养病,问他要不要过去。
景弦回了个“去”,起身对同事们道:“我出去一下,下午回来。”
“你去吧!”同事们连连点头。
景弦经过刘心语就走,“景弦!!”,刘心语吓得回身叫他,“你不怕吗!!!”
景弦回身看她,无谓道:“那你去说。”
说完,景弦扭头就走。
景弦走出办公楼,阳光迎面而来,毫无遮拦,照得他浑身暖洋洋,甚至发热,是夏天来了。
景弦不觉站在原地,仰头看了眼蓝天和白云。
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从来没有错。
哪怕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他的家人们,都会永远站在他身边,包容他。
他的家人,包括艾青映,与艾青映的父母。
景弦赶到医院,却发现妈妈有些无奈,外婆躺在床上,不愿意出院回家。
妈妈正在劝着,还问外婆为什么,见景弦到了,赶紧说:“多多快来,你来问问外婆这是为什么。”
景弦立马上前,弯腰问:“外婆,你怎么啦?我们回家啊,家里多好。”
他说话,外婆才愿意多看他几眼,外婆慢吞吞道:“说好明天出院的。”
“早点回家不好吗,妈?”景弦的妈妈很无奈,“妹妹(小舅妈)那边还在手术台上呢,特别请她同事过来帮你全身检查过,没问题了,可以回家了啊。”
“明天出。”外婆还是那句话。
景弦妈妈叹气,直起身子看景弦,示意景弦去劝。
景弦道:“要么就明天出吧?”
景弦妈妈是想着家里条件更好,大家才打算尽快回家的,既然外婆非要明天回家,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她好奇原因。
他们俩正说着话,忽又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景弦亲眼见着,外婆的眼睛果然“唰”地一亮。
他回身看去,艾青映手里提着袋子进来了,看到他们俩都在,他愣了愣,笑道:“阿姨,多多,你们也在啊!!”
景弦妈妈笑道:“青映怎么也来了?不是让你这几天好好休息?”
“昨天队友女朋友过来看我们排练,带了糕点,我觉得很好吃,外婆应该喜欢,可惜卖完了,我今天就去买了份送来!”艾青映笑着,走到病床前,“外婆,我来看你啦!给你带了我昨天说的好吃的!”艾青映示意外婆看手里的袋子。
景弦只见,外婆的双眼那个明亮啊,偏偏就是不说话。
艾青映也习惯了,将一个圆盒子从袋子中取出来,揭开盒子,里头是十几样糕点,什么口味的都有,抹茶色、南瓜色、香芋色,摆得特别有食欲,艾青映递到外婆面前:“外婆,你要吃哪个呀?”
外婆想看,却又不好意思直接看,先是往外看了几眼,才做出勉强的样子看过去。
“外婆,你吃这个南瓜味道的?”
外婆没说话,“这个红豆的?”,艾青映再问,外婆还不说话,“那外婆你吃什么啊?你不喜欢吃啊?都怪我没买好!”,艾青映这样自责,外婆才又赶紧回头,急急开口道:“我喜欢吃。”
“那外婆你挑个口味啊!”
外婆慢慢道:“南瓜的。”
“哎呀!外婆你早点说嘛!”艾青映说着,用叉子叉起南瓜味道的糕,递给外婆,“来,吃!”他还从旁边抽了几张纸,垫到被子上,好让外婆好好吃。
景弦便朝妈妈眨眨眼,妈妈看看她的脸,忽然也懂了。
母子俩再对视一眼,再从彼此眼里看到促狭。
景弦妈妈这时又开口:“那我给哥哥打个电话,就说妈今天不回家了。”
景弦手在背后拽了拽艾青映的衣服,艾青映问道:“怎么了呀,阿姨?”
“本想早些出院,带外婆回家的,家里多好啊,外婆不答应,我们明天再回吧。”
景弦也点头:“嗯,那就明天回,明天是周末,我来接。”
艾青映则是看向外婆,笑着问:“外婆,好吃吗?”
外婆评价:“一般般。”
“这家店要排队呢,难道不好吃?”
外婆便有些骄傲地说:“没我做得好。”
景弦再拽拽艾青映的衣服,艾青映笑着说:“外婆你还会做糕点啊?真厉害,我可不会,多多过生日的时候,我为了学个蛋糕,学了一天,想给他扯碗面吃,都只能扯出半碗!”
景弦和妈妈都笑了,外婆也笑了。
艾青映笑着说:“那等外婆回家后,养好身体,我能有幸尝尝吗?”
外婆“哼”了声,说道:“今天就能给你做,我手又没受伤。”
景弦再和妈妈眨眼睛,妈妈笑着颔首,艾青映故作惊讶:“可是今天还在医院啊。”
外婆矜持道:“我想想,还是先回去吧。”
“还是在医院里多观察一晚吧?”艾青映认真问。
外婆不耐:“能回去了,今天就回去。”
景弦的妈妈笑着暗自摇头,说道:“那我叫几个护工来帮忙背你去车上。”
外婆道:“不用那么麻烦,青映背我。”
哎哟,景弦再和妈妈对视一眼,叫得这么亲热啊。
艾青映更是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他点头:“好啊好啊,我背外婆回家!”
景弦和妈妈笑着看外婆,外婆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没看他们俩,而是催道:“走吧,这就回去,做糕还要做些准备。”
“好!”艾青映上前,弯下腰,景弦和妈妈帮忙,把外婆放到艾青映背上。
艾青映背着外婆,和保姆阿姨一起先下楼了,他们一走,景弦和妈妈都笑出声。
妈妈摇头:“难怪不肯回家,惦记着青映说的今天要给买的糕吧!”
虽这么说,其实他们俩都知道,外婆惦记的哪里是那几块糕啊,惦记的是艾青映,就怕艾青映不来。
“这些天,青映几乎天天过来,我看外婆也不怎么搭理她,以为她心里还有气呢,真是没想到。”
景弦笑眯眯地,则是想到小时候,外公说他和外婆的性格简直一模一样。
心里越想着什么,越要表现出另一幅样子。
学名叫矜持,接地气的话,叫作别扭症。
妈妈又道:“不过我们青映那么好的孩子,长得好,性格又好,谁能不喜欢呢?”
景弦连连点头。
他们俩笑着,一边说话,一边收拾东西。东西倒也好收拾,阿姨先前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将零碎东西拣了拣,提着箱子与包一起下楼。
回到家后,外婆坐在轮椅上,坚持要给艾青映做糕吃。
反而是景弦还得赶回去上班,没有那个口福吃糕,艾青映要送景弦去单位,外婆手一扬:“离得近,多多自己回去就行,青映你留下,给我打下手!”
艾青映还想坚持坚持,景弦眼神示意他留下,笑道:“外婆,你可要给我留一点,不要都给他吃光了!”
“知道知道,你快去上班吧!”
外婆连催他,景弦哭笑不得,被妈妈送到门口,开车回单位。
回去的路上,景弦边想边觉得好笑。
回到办公室,刘心语早不在了,办公室一切正常,同事们自不会提这个人,惹景弦不高兴,景弦早已将刘心语抛到脑后。他还不是故意不去想,他是真的给忘了,这样的事,值得他去在意吗?
晚上下班后,大家都去外婆家吃饭,全家人都在。
外婆果然蒸了几锅的糕,外婆的厨艺是很好的,只是她鲜少下厨,今天她不仅亲手做了糕,还做了她的拿手好菜,糖醋鱼。鳊鱼炸得香脆,就连鱼刺都能直接嚼着吃下去,再调了糖醋汁浇上去。
这道菜,全家孩子都喜欢,包括景弦、云远山他们。
外婆年轻时候工作也很拼,外公去世后,她很受打击,才渐渐缓了工作。小时候,也只有过年时候,外婆才有空给他们做这样的大菜。
今天竟然还有糖醋鱼吃,外婆还做了好几条,就连景弦都多吃了些。
云远山边吃,边喊:“奶奶奶奶!你是不是看到我回来了,特地给我做的呀!”说着,她又搛起一大块塞嘴里。
外婆笑着递给她面纸:“把嘴擦擦!”
“哎呀,奶奶嫌弃我!”云远山故意问,“奶奶你是不喜欢我了吗?”
外婆笑着懒得理她,云远山又说:“我们今天是不是都沾了青映哥哥的光啦?”
景弦正要说几句,外婆正色:“你们别说,还真的是沾了青映的光。”
“哇哦。”云远山惊呼。
长辈也好,孩子也好,纷纷看向使劲儿吃着糖醋鱼的艾青映,艾青映迷茫地抬头,外婆笑出声,和蔼道:“多吃点!”
“好啊!”艾青映觉得这个糖醋鱼简直是太好吃了,自然是继续往嘴里塞,一点也不认生。
外婆笑得更为欢喜,点头道:“能吃是福!”
景弦差点喷出嘴里的果汁。
吃完饭,大家照例是围坐在客厅里说说话、开开玩笑,艾青映给景弦剥荔枝吃,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外婆被围在正中间,不知说到哪里了,突然看向景弦和艾青映,道:“多多,什么时候把青映的父母邀请到家里来吃饭。”说着,她还看了眼景弦的父母。
他们四人都愣了愣,艾青映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声应道:“好啊!”
外婆弯了眼笑,又催促阿姨再给他拿一盘荔枝:“你也吃,别光顾着给多多吃!”
景弦难得也撒娇一回:“外婆,我这是失宠了嘛?”
大家哄堂而笑,客厅里全是欢乐,艾青映笑着塞了个荔枝到景弦嘴里,凑到他耳边,小声问:“甜不甜?”
景弦横他一眼,不理他,艾青映低笑出声。
外婆到底精神还不太好,九点多时,就被阿姨推到了卧室里休息。
她把景弦与艾青映一起叫到卧室里,外婆面有倦色了,也不再像刚刚在客厅时那样难得的活泼。她躺在床上,朝他们俩伸手,景弦与艾青映都上前,外婆一只手拉了一个,抬头欣赏地看他们看了很久。
松开手后,她从枕头下拿出两个红包,一手一个再给他们。
他们俩自然是将红包接到手里了。
外婆还是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他们,又看了很久,很浅地叹了口气,外婆对艾青映道:“多多,是我带大的,青映啊,一定要好好对我们多多。”
景弦本来很开心的,外婆这句话一出,眼睛瞬间就酸了。
艾青映用力点头:“外婆,你放心!我会对多多好的!”
外婆的眼圈也红了,看向景弦,说道:“多多,你也要对青映好。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你们这条路不易,将来无论走到多远,你要记得今天的你,记住今天的他。”外婆再伸手,将他们的手握住,包在手心里,缓缓道,“你们好好过。”
景弦闭着眼用力点头,艾青映更是保证:“外婆,我们会很好很好的!”
外婆露出个浅浅笑容,笑着说:“国外能结婚的吧?”
他们俩一起点头。
“等外婆腿好了,一起去。”
说罢,三人一同笑出声来。
那天回家后,在上次放烟花的河对岸,景弦停下车,在漆黑夜晚的封闭车厢里,他与艾青映紧紧拥抱在一起。
很多从来都不敢奢望的东西,他已全部都拥有。
景弦的视线正好直面车外,他喃喃道:“我还记得上次在这里看到烟花,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烟花可真好看啊,朵朵在空中绽放,仿佛能照亮整片大地,可它消逝得也好快。”
艾青映将他搂得更紧,轻声道:“我是你的烟花呀,我不会消逝,我只为你闪耀。”
景弦轻笑出声,“嗯”了声,轻轻道:“我知道。”
他都知道了。
他再也不会害怕。
当天夜里,景弦在床上沉沉睡着,艾青映的大脑却是无比亢奋,他睡不着,他走到阳台上,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他眼中的整个世界漆黑一片,可他能看到,漆黑背后是什么。
艾青映的嘴角不由轻翘,他真的好喜欢景弦的家庭,那里有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爱护与惦念。现在多好啊,他也成为了那一份子。
他想到外婆的话,心里更为火热。
他要和景弦结婚啊,带上全家人一起去结婚,到处办婚礼,到处旅拍,去一切想去的地方。
他要让全世界都看到他的快乐。
他想给景弦求婚。
他继续晃着秋千,脑中生起点点滴滴的念头。
一周后,成都那边的小熊猫生崽崽了。
兴奋不已的景弦与艾青映一起去成都,亲眼见到了他的崽崽,一共生了三只!
名字,景弦早已想好了,十六、十八、二十六。分别是他的生日、艾青映的生日、他们俩初次相遇的日子。
亲眼看过他们俩的三只小崽崽,约好下次再来看的时间,他们又匆匆赶回去。
暑假开始了,是艾青映最忙碌的时候,景弦也没少闲。
他的那本刻石的书,已经送去打样,编辑给景弦看过pdf版,景弦非常满意。
艾青映想着给景弦求婚,其实景弦也想给艾青映求婚来着。
景弦想不出什么新奇的点子,他默默地想,到时候就拿着那本书去求婚好了……
等待样书出来的日子里,某天晚上,景弦靠在床上“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写着论文,接到一通陌生的国外电话。
他诧异地接起来,刚“喂”了声,对面响起熟悉的声音,喃喃叫他:“景弦……”
景弦振奋起来了,是他那个自小就认识的网上的好朋友!然而还不待他说上几句话,那人已经轻声道:“景弦,活着好累啊,爱一个人好累,好假,我撑不下去了……”
景弦一个激灵,厉声问道:“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你身边有谁?”
他却丝毫不在意景弦的话,只是继续自言自语:“好累……好在我就快要能休息了……”
“你身边有没有人!!”
“我吃了药,我快睡着了,我,景弦,你一定要过得快乐,我…………”
对面的声音渐渐弱去,景弦猛地推开电脑桌,从床上起身,他跳下床,却又发觉,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他焦躁地来回转着圈,撞上了桌角,痛得他往后退了几步,又撞到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声。
在隔壁写歌的艾青映听到声音,赶紧跑了过来,看到这样的景弦,吓到了,问他:“怎么了?景弦,你怎么了?”
“我——我——”景弦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么了?”艾青映上前,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没事,没事啊,不怕不怕!”
景弦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下来,他仰头看到艾青映真挚的脸,把刚刚那件事告诉艾青映,景弦急道:“他结婚后,和他丈夫去日本生活,他给我留过地址和电话,可是他刚刚给我打电话,不是从前留给我的那个号码,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住在那里。他是这么多年,我在网上最好的朋友,我们见过面,是从前我们都在欧洲时,我们一起哭,我……”
景弦说不下去了,艾青映再度拍他的后背:“没事没事。”他又问,“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去一趟?”
景弦买了最近一班的航班,那位朋友在日本,他有三年签证,偏偏艾青映没有,艾青映很少去日本,临时办签证已是来不及。
艾青映找到一个同样有签证的朋友,拜托对方陪景弦去日本,要求对方一定要牢牢守在景弦身边。
艾青映非常担心景弦,景弦的病看似是好了,性格却难改,景弦的心思极度细腻,亲近的朋友遇上这种事,他害怕景弦受影响。可是不让景弦过去,他也做不到,景弦也不是那种能放下朋友的人。
陪着景弦的朋友,除了在飞机上,几乎每隔半个小时都会给艾青映汇报一次。
天亮之后,景弦赶到京都,找到朋友的家,敲门始终无人应答,他们直接在当地报了警。
进了屋子,人已经没了。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景弦不知道如今的自己与十几岁、二十几岁的自己是否有很大差别,他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朋友,只觉得对方,还是记忆中的那个,赶到机场来接他,满身朝气,朝他挥手的漂亮青年。
景弦自己也是经历过自杀的人,他知道那种绝望与疲累,满腔痛苦只能通过结束生命来解决。
他想不通,几个月前还那么幸福的朋友,为什么要选择自杀?
景弦看到对方的身体,差点倒在地上。
他们俩见面甚少,却在网上相互扶持,陪伴着对方走过迷茫的少年时代、灰暗的青年时代,几个月前,他还在给对方祝福啊?他还想着,自己和鸭鸭结婚那天,也会给朋友打一通电话,让朋友知道,他也过得很好了。
他们都实现了年少时候的梦想。
为什么会这样?
艾青映的朋友扶住景弦,警察等人已经纷纷来了,在屋子里找到朋友留下的遗书。
有一封,是留给景弦的。
景弦颤抖着手打开遗书看,看到最后,泪如雨下。
警察那边联系了朋友熟悉的人,还联系了朋友在国内的父母,却联系不上。
景弦知道为什么,朋友的父母早已离婚,各自再婚,都不喜欢这个初中就出柜的所谓不孝子。
倒是朋友在日本熟悉的人全都赶了过来,对着他的身体失声痛哭。
景弦已经哭不出来了,静静看着他们哭。
越过他们的身体,依然还能记得多年前,他到达机场,等待朋友来接时,天边的那道彩虹。
留给景弦的遗书,警察们也查看了,通过一系列证明,证明此人的确是自杀,不是谋杀,警察纷纷散去,没人会再来管这件事。
朋友那所谓的丈夫,一次面也没露过。
景弦木然地想着遗书里的内容,背叛、出轨,和女人结婚,等等。
哪怕曾是演戏,到底也曾相爱过?
临到死了,也不来看一眼?
国外的所谓婚姻,不过一张纸,本就是个形式,其实没有任何约束。
景弦本想留下来,陪着朋友走完余下的路,这样的认知让他突然无比恐慌。
他想艾青映,他想他的鸭鸭,他想要紧紧拥抱艾青映。
景弦改签,立刻回上海。
艾青映此时正在咖啡店,对面是景弦的两位同事。
她们俩把刘心语发疯的事全部告诉他了,并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当时没有帮到任何忙。”
“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艾青映笑了笑,又与她们聊了几句,结了账,转身先走了。
他今天之所以来找景弦的同事,是想着等景弦一从日本回来,他就立刻求婚的。他又不怕别人的眼光,而且景弦好像很喜欢他爸妈当年那样,一模一样的,他是没法给了,但是多邀请些朋友,给点小惊喜还是能够办到的。
景弦很喜欢这两位同事,他亲自过来邀请。
哪料求婚的事儿还没说,两位同事到底没忍住,先把刘心语的事情告诉他。
艾青映离开后,坐进自己的车里,眼神沉沉。
他其实没有想太多刘心语的事。
耳边仿佛还是前天晚上,景弦给他打电话时,极度压抑,到底崩溃般的哭声。
他无比担心景弦,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自杀”这件事对景弦的影响与意义。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前方,是景弦单位的大门,据说刘心语常在这里转,这才想到刘心语。这是好日子放着不想过,非要来折腾?
还敢拿这样的事刺激景弦?
那种女人,又怎会懂得,他和景弦,对于傅真真意味着什么?
不过一点名声罢了,大不了傅真真不演戏了,回家玩儿去,傅真真会因为这种破事而怪罪他们?他们是傅真真的孩子。
他的多多啊,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艾青映坐在车里又想了几分钟,下定决心,他踩下油门就走。
景弦是后天的飞机回来,他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边开车,他边给自己的队友们打电话。
景弦哭得有些虚脱,去机场的路上,艾青映的朋友要把这件事告诉艾青映。
景弦沙哑着声音说:“能不能不要告诉他?”
“我答应青映的……”
“我不会有事的,回上海后,我立即回家,我只是,我只是——”景弦不知该怎么描述,他其实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他想回到自己的家,想要缩在角落里,想要好好地在心底深处纪念他少年时候唯一的朋友。
艾青映的朋友这几天亲眼见景弦是有多难过的,多少也有点理解吧。而且他不知道景弦曾经也自杀过,根本不会担心景弦可能也会跟着自杀这件事,毕竟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
他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别太难过,世事无常,你和青映好好的就成,你们两家家人都是很支持你们的,我们做朋友的看着也替你们高兴。”
“谢谢你,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只是还有点缓不过来。”
“我懂,我不说,到上海后,我送你回家吧。”
“谢谢你,我会和青映解释的,他不会怪你的。”
回到上海,艾青映的朋友开车送景弦回家,还道:“你缓过来,立即给青映打个电话。”
“好,谢谢你,辛苦了。”
艾青映的朋友笑着挥挥手,回头走了。
景弦正要进去,门卫走来:“景老师——你怎么了?”
景弦虚弱地笑笑:“我没事。”
“哦!”门卫还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又拿出一个快递给他,“昨天你的快递,你不在家,临时放我们这儿了。”
“多谢。”景弦将快递拿到手里,往家里走。
路上,他心里还有些慌,想给自己找点事做,随手就把那个快递拆了,是本书。
他从气泡膜中将书取出来,是他自己的那本书,编辑把样书寄给他了。
他的手指顿了顿,迅速翻开封面,看到扉页上的字。
他站在原地,双手捧书,静静看着书上那行字。
他再次想到了自己的自杀。
他和他的朋友,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不同,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和命运。
景弦合上书,双手将书紧紧抱在怀里。
面对朋友的不幸,他甚至不敢过多去想自己的幸福。
可是——
景弦抬首看向身边,小区布告栏上贴着最新的公告,今天将要停水两个小时。
今天是八月二十六日。
一年前的今天,他在自杀。
景弦默默看着“八月二十六日”这六个大字,看了良久。
他抬脚往地下停车场飞奔而去,找到自己的车,坐进去,他一气将车子开出车库,一路飞驰的路上,路边全是一年前的熟悉风景。
一年前,他是坐长途车去的。
他那天一直在看窗外,仔细看那些风景,因为,他以为,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他看得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一年后,风景重现,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突然有点迷惑,有点分不清现实,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真的还活着?
他真的过得那样幸福吗?
他真的拥有着那些吗?
他的父母支持他,他的外婆支持他。
他有一个爱人叫作艾青映。
他爱人的父母也在支持他。
是真的吗?
一年而已,可以发生这么多事?他可以成为这样一个自己?
是不是他其实已经死过一次,这些都是他做的梦呢?
这一切都太美好了,在朋友苍白身体的对比下,他的生活,绚烂美好得简直像童话。
景弦那颗渐渐被暖回来的心,被这样的意外精准击中,他曾以为已经翻越的那座高山,原来还横亘在他心中。
他的车开过傍晚,开过夕阳,开进夜晚,开至星辰尽头。
离一年前的那条小河越来越近,景弦越发害怕,却也越发激动。
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很快就能知道,他是不是的确幸福地生活着。
他的心忽而被那座高山压得将要破碎,忽而又仿佛早已越过高山飞驰而去。
景弦的脸色也忽明忽暗,他也终于将车开到当初自杀的地方。
这个地方他会永远记得,根本无需辨别,在路边将车停好后,他将那本书紧紧抓在手里,好似这本书能给他勇气,只要书在,他的鸭鸭在,他的爱情也还在。
景弦踩着田埂,往当初那条河流缓慢走去。
河对岸,那些灯,都渐渐灭了。
太像了,一切的一切,都太像了。
景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踩在软软的泥地里,他甚至渐渐看到当初,藏着艾青映的那块大石头。
他盯着那块石头看,这一次,那块石头背后,是否还会出现一个艾青映?
景弦离那块石头越来越近,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不自觉循声望去,河对岸,似乎有人?
景弦愣愣站在原地,仔细听了片刻,又没人说话了。
他再往前走,再度响起人声,这次他听清楚了。
“你到底行不行啊!!!”
景弦迷糊了,怎么好像是link的声音?
“你不行,让小峰去!”
景弦确定了,的确是link的声音!
景弦越发迷糊,他自己都懵了,他甚至渐渐看到河对岸的身影。这条河流并不宽,大约几米,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些人离他也就十来米的距离。
想明白这一点,景弦立即往前几步,钻进石块背后,还没坐下,他就被硌到了。
他伸手,从身下拿出一个无人机来。
“…………”景弦非常迷惑了。
“急死我了!快点啊!这第一遍还没试呢!天都快亮了!”
景弦的心狠狠一抽,这是艾青映的声音!
他转身,伏在石头背后,悄默默地露出两只眼睛,看向对面。
对面渐渐有了亮光,还有艾青映在念叨:“无人机呢?无人机呢?”
小峰急道:“不按照你说的,在那块石头后面么!”
“我的戒指呢?!”
“挂在无人机上了啊!”
景弦赶紧低头去看无人机,果然看到下面垂着一个小盒子。景弦借着月光,伸手打开那个黑色丝绒的盒子,还没有看仔细,就听到艾青映继续道:“好,等等我们开始排练第一遍!先是烟花‘嘭’地上天,一共放三次!第三次的时候呢——你怎么这个时候就放了啊!我还没有说完呢!”
景弦往天空看去,烟花特有的鸣声后,两朵烟花飞上天,在空中完美绽开。
景弦嘴巴张得大大的。
那两朵烟花绽开后,是两个字:多多。
“被你们搞疯了,行吧,第二个赶紧跟上啊!我要是求婚失败全赖你们!”
小峰笑嘻嘻:“你就看我的吧!!”
话音刚落,第二个烟花飞上天了,这次是三个字:我爱你。
艾青映大喊:“第三次开始的时候,你们就——你们怎么又不听我的!!!”
艾青映崩溃的声音里,第三个烟花上天,这次是五个字外加一个惊叹号:多多爱我吧!
“牛逼!”
“漂亮!!”
队友们大喊,艾青映气道:“非得被你们气死,好不容易拜托人家师父做出几个来,这个很难做的好不好!还得留几个正式用!你们非不听我的安排!”
队友笑嘻嘻:“这烟花太牛逼了啊,兄弟,你就靠这个,我们景大神就不行了!直接哭着冲进你怀里有没有!”
“滚!我们家景大神才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呢!”
“…………”景弦缓缓闭上嘴巴。
他其实挺没见过世面的……他觉得这个烟花好看极了……
“我再说一次!烟花一共三次!第三次点燃前,你们就赶紧地把无人机遥控过来,飞到我面前,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再来一次!”
“这次一定要成功!”
景弦低头看盒子,里面是两枚戒指,一模一样的素圈镶钻。
景弦看得出了神,身后却又传来烟花上天的声音,他扭头看去,又是一朵“多多”飞上了天。
艾青映是真的崩溃了:“我还没说开始呢!你们认真点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队友们还在笑,景弦不觉也跟着笑了。
他迅速将那个戒指盒子从无人机上摘了下来,塞到自己口袋里,又飞快地将怀里那本书给牢牢系到了无人机上。
他翻身跪坐在地上,仰头看天。
等着新一轮的烟花。
很快,天空中出现第二次“我爱你”。
这次队友们终于听话了,身边的无人机缓缓升起,然而景弦的眼神已经被另一样东西吸引而去,他的嘴巴再度张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河对岸,火光里,地面上又缓缓升起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第二次“多多爱我吧!”的烟花下,那东西越飞越高,景弦看得越发仔细。
他再次迷惑,那,那是热气球吗……
link大笑:“我的妈哈哈哈哈哈这玩意儿还真能飞起来!!!”
“你他妈别笑!我要是掉下去,你们统统陪我!”艾青映这会儿的注意力全在热气球上,直到热气球完全脱离地面,他才松了口气,这是傅真真倾情赞助的东西。得知他终于要用热气球,傅真真倒是激动坏了。幸好,这东西还真能飞上天。
由于这会儿的功夫,他没空指挥,队友们放烟花放嗨了,天空中全是那几个字。
艾青映的热气球越飘越高,艾青映观察着高度,还交代地上的他们拉好牵引着的绳子,别把位置弄错了,到时候求婚时,飘走了,那还求什么啊?!
艾青映朝地面喊:“无人机呢?”
“来了来了!!”
“大哥!我拜托你们认真点好不好,我这里急着求婚呢!”
“不还有两天!”
“你们看看到现在,哪次排练成功的!”
“来了来了,无人机真的来了!”
“你送到我面前,再高点,对,再高点,等等……这是我们的无人机吗?”艾青映诧异地看着面前无人机上挂着的东西。
“是我们的啊!我亲手挂上去的啊!”小峰跳着喊。
艾青映伸手捞来面前的无人机,莫名其妙地看着下面挂着的书。
他觉得他又被队友们给耍了,他解下那本书,刚要往地面砸去,烟花一闪,他看到书面上熟悉的名字,他不可置信地拉到近前来看,竟然是“景弦”!!!
妈呀,这是谁给他惊喜?那帮队友?!
不可能啊!
他是知道景弦有新书要出版的,也认出这就是那本!
艾青映是看不懂这些书的,却不妨碍他兴致冲冲地翻开书,他急匆匆地翻过扉页,翻过推荐语,翻过目录……等等,刚刚有什么略过了??
艾青映又翻回去,只见扉页上居中的两行字——
谨以此书献给我的爱情
艾青映
艾青映懵了,浑身血液瞬间沸腾。
他被刺激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他甚至迷茫起来。
队友们见他不喊了,纷纷朝他挥手:“怎么不说话了,嗨?!烟花还放不放了?!”
艾青映则是迅速往地面看去,到处找寻那道身影,虽说他也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这本书,这句话告诉他,景弦一定在这里!
虽然他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是月亮藏在乌云背后,烟花也尚未绽放,他看不到,他找不到景弦。
“放不放啦?!”队友们又喊着问。
“放!全放了!全他妈放了!”
“你疯了?!”
“全部放了!!!”
队友们于是也跟着疯了,吆喝着一个又一个地接着放。
满天空都是:多多,我爱你,多多爱我吧!
景弦还在石头背后,仰头欣赏这一幕他从未见过的盛景。
整片天空,整个世界都在陪着他啊,陪着他分辨梦幻与真实,陪着他接受一次次地表白。
盛开的烟花里,景弦再度看向艾青映,艾青映在着急地找他。
忽然艾青映大喊:“多多!!!”
喊了一遍不够,他再喊:“多多!你在哪里啊!你出来啊!”
队友们也喊:“你幻觉了吧!别他妈瞎叫了!”
艾青映再喊:“滚!闭嘴!”
“妈呀!景大神还没来呢,先疯一个!”
“你们懂什么啊!!”
“我们不懂!我们就是放烟花的机器!”
烟花继续往天上飘,艾青映急切地继续寻找,景弦却是趴在石头上笑。
艾青映的热气球往他越来越近,往河这边越来越近,景弦已能看清艾青映的脸。
闪耀烟花下,那张熟悉无比的脸。
是艾青映!
是他的艾青映!
景弦不由从石头后站起来,艾青映还没能看到他,景弦看向水面,水面上是艾青映和他的热气球,还有漫天的烟花。
景弦走出石头背后,双手扩在嘴边,同样大喊:“艾青映!”
艾青映的身子一僵,立即回身看来。
景弦朝他露出大大笑容。
“卧槽!!!”队友们惊呼,更是玩了命地放烟花,所有人都在放,天空中的字一个叠一个,叠满“我爱你”。
景弦往前走,直走到河边,仰头看漫天的字。
“最后几个了啊!”队友们大喊,提醒他们。
景弦低头看了眼,看到河面上的自己,还看到河面上的“多多我爱你”,随着微风偶尔摇晃。
仰头看去,真实的世界里,还是自己,是艾青映,是那些字。
无论哪里,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们。
景弦再将视线移至艾青映,艾青映离他更近了,几乎就飘在他的头顶,他能非常清晰地看到艾青映的脸,傻乎乎的,估计忙着排练,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是随便穿的。
好像一年前那个邋遢的酒鬼。
一年过去,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始终没变。
他是他,他不再是他。
一年的时间,原来从不虚幻。
时间留下他,留下艾青映,时间赋予他们奇迹,赋予他们爱情。
时间,曾实实在在地等过他。
时间给予他最好的人。
景弦的嘴角高高翘起。
“艾青映!”景弦又大喊他一声。
队友们不说话了,就连风也悄悄放缓脚步,天地间,只有烟花绽放的声音。
景弦与艾青映静静对视。
最后一句“多多爱我吧!”的映照下。
他的心底透彻澄明,高山已越。
景弦扩起双手,用他能喊出最大的声音,告诉全世界,告诉艾青映:
“我爱你!”
烟花落尽,景弦与艾青映相互对望,景弦又笑着朝他挥挥手,是想示意他看自己手上的戒指,他已经戴上啦!!
艾青映也终于回过神来,眼看就要翻出热气球往水里跳了。
景弦急了,这也不能直接往下跳吧!他又不是跳水选手!
景弦正要上前,身后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景弦回头看去,几个警察叔叔冲过来,愤怒至极,指着天空中的艾青映和热气球:“干什么呢!你这是干什么呢!大半夜地干什么呢!给我下来!!下来!!!”
“哈哈哈哈哈!!!”河对岸的队友们赶紧跑了,有两个警察往远处跑去,似乎是想要从田埂那边过到河对面,去抓队友们,队友们喊道,“兄弟,自求多福啊!对不住!先走一步!”,一窝蜂地全跑了。
艾青映大喊:“滚回来!这让我怎么下去啊!!”
警察伸手再指艾青映:“你给我等着!!瞎胡闹!!!”
“警察叔叔,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警察叔叔,你们想想办法先放我下去啊!”
警察叔叔刚觉得这态度还不错,面色变缓,艾青映又道:“我刚刚给我老婆求婚来着,好不容易答应了,我亲都没亲一口呢,你们快想想办法放我下去吧!”
警察叔叔们一愣,回头往景弦看来。
景弦看看警察叔叔懵圈的表情,再看看热气球上急得不行的艾青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景弦弯腰,笑得比队友们还夸张。
“笑什么笑!!!”警察叔叔怒斥,后又回过神,“好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们!去年今天,就是我抓的你们!!好家伙!你们还敢来!今年还玩上新的了!连天都上了!你们这是真的要上天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景弦的肚子都笑疼了。
看他笑得这么高兴,艾青映站在热气球上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
警察叔叔气得直跳脚,说要带他们回派出所,却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把艾青映给弄下来,热气球,别说是景弦了,警察叔叔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呢。
至于艾青映?
他的鸭鸭当然只会傻傻对着他笑啦。
景弦看着傻乎乎的,飘在半空中,委屈、迷茫而又可爱笑着的艾青映,又是“噗”地大笑出声。
看,这就是他的爱情呀。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啦,感谢大家的陪伴和喜欢。
多多鸭鸭爱大家哟!
过几天会来写点番外。
接下来会写的是一篇校园文《夜里有雪时》,和一篇古耽宫廷文《驸马之道》。
下面会贴文案。
祝大家春天快乐呀!
@20200419
《夜里有雪时》文案:
夜里有雪时,遇见你,爱上你。
十六岁的叶雪时,和养病的妈妈一起到小镇生活。
转学的第一天,满身写着“我有钱”、“我天真”、“我好骗”的叶雪时就被不良学生盯上要钱花。
叶雪时不仅给了钱,还亲手给他们脸上有伤的老大贴了三张独角兽图案的创口贴。
后来,叶雪时才知道,妈妈养病是假,找到亲生的儿子才是真。
他是被抱错的那个。
二十七岁的叶里,有一个保险柜,谁也不知道,那个保险柜里,只是三张年代已久,甚已失色的,独角兽图案的创口贴。
他的保险柜里,是他的青春,是他的爱情。
攻受是互相抱错的孩子,校园文,有长大部分。
基调温暖治愈。
《驸马之道》文案:
又名:《穿书变成早死的驸马后我决定抱紧将要杀死我的太子殿下大腿绝不放》
福宸公主死后重生,回到成亲当晚。
驸马揭开她的盖头,她望着霁月光风的,笑容清雅的,上辈子杀死自己的驸马,两眼一黑。
她决定这辈子好好做人,绝不侮辱、忤逆驸马,多给驸马纳妾,保护好父皇与皇兄,将来驸马当皇帝,全家背靠驸马好乘凉。
太子死后重生,回到皇妹成亲次日。
妹妹与驸马上门拜见,上辈子一剑戳死自己的驸马,在对自己甜甜地笑。
他心中冷笑,这辈子定要好好做人,养好身子,护好父皇与皇妹,守住自家江山,将来自己当皇帝,第一个就弄死驸马。
姬昭穿进历史书中,刚与福宸公主完婚,成为一名苦逼的驸马。
然而,他,穿的是重要人物重生后的那本书。
姬昭看看福宸公主的绝美容颜,想到与她八分相似的,那个时代的最大赢家,喜怒不定且杀人不眨眼包括杀了他的前太子,后皇帝。
他,他决定,好好做人,牢牢抱紧太子殿下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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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无虑可爱驸马受x忧虑太多病娇太子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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